大夏聖上臉上笑容變淡,沉聲問道,“何罪之有?”
周鐵衣繼續說道,“回稟聖上,太行山省道墨石走私一案,我周家也有牽連,因此請罪。”
朝廷衆人屏住了呼吸,因爲大夏聖上對周鐵衣的判罰很有可能關乎墨石案的走向。
周家作爲封號將軍府,走私墨石不奇怪,但周家絕對不是走私最多的一批,頂多算是中上流層次,甚至連寧王這些皇親國戚都比不上。
周鐵衣從衣袖中拿出一本週家自己的賬冊,“這是這些年我周家走私墨石的用途,除了少許自留,都運到前線去了。”
大夏聖上瞥了一眼,即使不用看,他心裡也有數,周家人丁稀薄,除了公輸盛這個客卿外都不修行機關之術,所以周家人用不了多少墨石,真正要用墨石,只能夠運到前線部隊之中使用。
“拿上來。”
大太監薛明浩小心翼翼地從周鐵衣手中接過賬冊,放在御案之上,大夏聖上翻看賬冊,吐了口濁氣,“你周家私運如此多墨石去前線,意欲何爲?”
大夏聖上這麼問,在場的衆多大臣們輕舒了一口氣,這就說明朝廷將軍隊關於墨石的事情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周鐵衣回答道,“自然是爲了抵禦淵蒙進犯,雖然每年朝廷撥了墨石軍需給前線,但因爲墨石產量有限,近二三十年來大型機關如飛鵬,蛛樓等應用,撥給前線的墨石早已經入不敷出,而天下仰仗聖上當日破敵之功,承平日久二十年,於是朝廷並不增發墨石給前線部隊,導致前線各軍不得不自己想辦法籌措墨石。”
周鐵衣說的是好的一方面,也是前十年的賬,但是後十年,私自走私的墨石很多都流向了民間消費,諸如山銅府的黃金樓等地,都是使用墨石燈照明,極爲奢華。
“情有可原。”
大夏聖上微微頷首,然後看向司律青空規,“司律,你覺得當怎麼罰?”
青空規聽到詢問,神色凝重,這判罰關乎朝廷和前線此時脆弱的信任,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其實最輕的,最合理的處罰,莫過於讓走私的軍隊將墨石補齊,但即使這種懲罰,現在也近乎不可能,就算周家人能夠靠着周鐵衣補齊,其餘軍隊呢?
青空規不用查都知道,其餘各軍的墨石肯定消耗,揮霍一空,如果要他們補齊,這麼大一筆虧空,還不如抄家來的實在,要麼就是逼着前線軍隊從其他地方貪墨。
“既然是用於前線軍事,那私自調用也是事急從權,但也是擅權之罪。”
青空規熟練地將皮球重新踢給了聖上,首先將墨石走私說成是事急從權的調用,這幾乎就擺明了說既往不咎,但是爲了保住大夏聖上的顏面,青空規又將罪責劃爲擅權。
擅權這個罪責量刑可就太寬泛了,其中最大的擅權莫過於臣權奪君權,等同於欺君之罪,足以誅殺三族,但是最輕的擅權也可以解讀爲軍隊緊急使用戶部的權力,如果事後合情合理,那麼皇帝還可以赦免。
大夏聖上拿起周鐵衣的奏摺,一邊看着,一邊靜靜地思考,而後才合上奏摺,開口道,“雖是擅權,但如今前線將士用命,將功贖過,各軍自都統以上,罰俸三年,削功一等,以觀後效,但若敢再犯,定不輕饒!”
聽到大夏聖上的判罰,右將軍尉遲破軍率先拱手道,“聖上聖明!”
其餘武勳們聽到這判罰,心裡的重石也落地了,紛紛拱手道,“聖上聖明!”
軍隊的走私輕輕落下,那麼幫軍隊走私的人自然也不會重罰到什麼地步去。
周鐵衣繼續說道,“除開前線調用,其餘地方世家,商人走私當重罰,一來可以彌補前線墨石虧空,今年財政短缺,二來可以警示世人。”
能夠牽上軍隊線的,一定是太行三省道的世家大族,但是世家大族也有分支,不是每個支脈都能夠和軍隊牽上線,更何況還有地方官吏誕生的中下層宗族,他們反而在貪污上比大世家們更爲大膽。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小石鎮的吳家和山銅府的何家。
雖然何家在幫周家運送墨石,拿的最多,但何家絕對不會連礦工的賣命錢都貪,因爲有傳承的世家都知道這東西一旦傳開,弊大於利,更何況還撈不到多少好處。
反倒是何家下面的吳家,因爲家族體量更小,所以秉着蚊子腿都是肉的想法,背靠大樹,所以使勁貪污。
所以離開山銅府之前,周鐵衣就讓各大世家將棄子準備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的同時,斬斷世家蔓延到地方的觸手,騰出位置給太行山改革做出功績的人。
而世家們思考再三,最後也同意了這件事。
大夏聖上昨天已經看完了案宗,那些地方上的中下層宗族本來就是被地方世家拋出來斷尾求生的,縱然大夏聖上想要查,但基於數量太大,利益太小,對於他而言沒有多大利益,反倒是現在能夠快速穩定地方和軍隊纔是最重要的,於是開口道,“墨石案的案宗移交給刑部,按律定罪。”
周鐵衣從衣袖之中拿出一封奏摺《論鐵引時弊疏》。
大夏聖上對於山銅府改革的事情瞭如指掌,自然也知道無論是周鐵衣如今提倡的諸多改革,已經繞不開鐵引這件事。
只要鐵引還存在,那麼依託鋼鐵機關的改革就會上一層枷鎖,如同山銅府的鋼鐵廠一樣,就算有能力生產優質鋼鐵,但是沒有鐵引,就無法順利銷售。
“你想要廢止鐵引和銅引?”
“正是。”
大夏聖上看向下方諸多臣子,特別是躍躍欲試的戶部尚書石昌盛,“石尚書有話要說?”
“啓稟聖上,這鐵引萬萬不能夠廢止,至少不能夠在今年,明年廢止!” 石昌盛急切地開口道,“如今戶部財政短缺,如果廢止鐵引,銅引,那麼虧空將從何地找補?”
大夏聖上沉吟不語片刻,他能夠推算出,如果周鐵衣的改革要推行天下,這鐵引,銅引是一定要廢止的,只有這樣,才能夠加速整個改革的進程,才能夠使天下更爲昌盛,才能夠幫助他更進一步。
但就像石昌盛說的一樣,今年的財政都緊缺得不成樣子了,如果廢止鐵引,銅引,那麼財政的虧空從何找補?
大夏聖上看向旁邊的天后,詢問道,“天后,你覺得呢?”
珠簾之後的天后開口道,“此事關乎重大,陛下不如先將周卿的奏摺刊登在邸報之上,傳諸朝廷諸公,等下次朝會再進行討論。”
大夏聖上頷首。
下了早朝,周鐵衣並沒有急着離開,董行書,青空規等人也一樣,雖然天后建議下次朝會再討論,但在朝會之前,各大勢力的掌權者一定會被聖上召見,開一個小朝會。
果然,沒有等周鐵衣走出正午門,蘇洗筆就疾走着過來,“周侯,聖上御書房召見。”
周鐵衣和董行書等人跟着蘇洗筆,穿過御花園,如今已經到了隆冬時節,御花園內鋪了一層淺淺的白雪。
和周鐵衣一同走着的戶部尚書石昌盛試探着問道,“周侯,我不是因爲黨爭不同意廢止鐵引和銅引的,只不過這廢除之後的虧空確實沒有辦法填,而且今年就算是有太行山世家的抄沒,恐怕年關也不好過啊。”
往年到了這個時候,都要開始劃撥下一年的預算了,但是今年戶部從上到下已經將每分錢都認真算了一遍,但仍然有巨大的虧空。
剛剛聖上爲什麼那麼簡單地就將墨石的事情輕輕放下,不就是想要前線的各軍們識趣,不僅不要那麼多墨石,而且剛剛提起的白銀也要至少砍半。
周鐵衣笑道,“都是爲國盡力。”
周鐵衣打着太極拳,石昌盛從周鐵衣這裡暫時找不到口風,不知道周鐵衣究竟會怎麼處理鐵引和銅引的事情,他只能夠轉頭,看向尉遲破軍,“尉遲將軍,戶部的難處你也是知道的,今年委實是無法再撥款上千萬兩用來修建鐵路了。”
尉遲破軍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這不是我要的,是前線要的,這件事老夫不能夠回答你。”
石昌盛用眼神和董行書交流了一下,兩人此時都能夠肯定,尉遲破軍或者說武勳們還是想要將鐵引,鐵路綁定在一起,甚至聖上對這件事也是模棱兩可的態度,唯一苦的就是他們戶部,今年是真的拿不出錢來。
衆人進了御書房內,地脈之力緩緩流動,在機關陣法的幫助下,轉化成爲熱能,讓御書房內還有着春花綻放,衆人肩膀上落下的微雪在進來的時候就化爲無形。
聖上和天后已經落座,董行書照例帶着衆人蔘拜,除了三司,戶部尚書,周鐵衣外,在場還有一人,就是如今報紙司的司長柯黯然。
“免禮。”
大夏聖上手掌一擡,然後說道,“賜座。”
衆人落座之後,大夏聖上看向周鐵衣,“剛剛來御書房的路上石昌盛給你說了戶部的難處吧?”
他看了一下御座旁的第一份奏摺,示意蘇洗筆遞給周鐵衣。
周鐵衣翻開奏摺,上面羅列着今年戶部的收入和支出,不算剛剛前線申請的白銀,仍然有近兩千萬兩的虧空!
“這還是在前線戰事僵持下的虧空,神孽今年弄出這麼大的動作,淵蒙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周鐵衣合上奏摺,卻是說起另外一件事,“今年兵冢之戰中,白帝屍骸化虎,去往西方,臣去太行山徹查墨石,其中還牽扯到佛教的二十四重西方極樂世界,而山銅府盤根錯節的大智禪院,也僅僅只是二十四重西方極樂世界預備之一,臣擔心今年年末,已經暴露的佛教西方極樂世界會配合淵蒙的攻勢,繼續攪亂我大夏國本。”
衆人聽完了周鐵衣的分析,心中越發沉重起來,前幾個月的時候,周鐵衣就通過善音將西方極樂世界釣了出來,只不過當時大夏聖上就感覺棘手不已,牽連的佛家門庭不知道有多少,所以他只能夠暫且不發。
如今周鐵衣將這件事直接提了出來,大家都有預感,今年冬天,恐怕這個年關並不太平了。
大夏聖上看向董行書,“西部諸省道有什麼異動嗎?”
董行書回答道,“今年的旱災,本來就是西部受災嚴重,百姓流離失所,紛紛逃荒,如今因爲前線的軍事,如果後續救災錢糧調動不及,百姓恐難以安定。”
以佛門在百姓中的根基,如今天災人禍齊發,西方極樂世界趁勢作亂已經是定數了。
而最近這半個多月風平浪靜,反而有可能是爆發的前兆。
大夏聖上對此早有預估,甚至已經提前做了準備,只不過難的不是如何取勝,而是如何在內憂外患之下,仍然保持大夏國力提升,這纔是對他最重要的事情。
“你既然提了廢除鐵引,銅引,現在戶部的賬目你也看了,有何方法解決此事?”
“請設立中央銀行,統一發行銀票,債券,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