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天京飛鵬空港。
一隻只巨大的飛鵬起落,巨大的輪槳攪動氣流,形成從天而降的狂風,吹得流雲逸散。
今日整個天京空港暫時被封鎖,只爲了周鐵衣,御史臺總憲鄧振全,刑部尚書崔萬霞帶隊的特查小組出行。
就像右將軍府嫡孫尉遲敬理解的那樣,他從來都不認爲乘坐飛鵬的人是特權階級,因爲在真正的特權面前,整個飛鵬空港都是可以被封鎖的。
這般聲勢浩大的巡查組,來送行之人自然也車水馬龍。
特別是周鐵衣這邊,無論是武勳,還是商會,甚至是墨家等諸子百家的大人物們,若再加上爲代表儒家的總憲和代表法家的崔萬霞送行的人,天京真正的權貴,幾乎半數都在這座空港之中。
而這次送行之時,大家也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第一,工部侍郎墨渠看周鐵衣的目光,那幾乎都要讓大家懷疑墨渠是不是想要直接把周鐵衣吞進肚子裡。
當然大家稍微一想,也知道了原因。
前兩天那番‘天下人人皆可爲士’的談話傳開,隨後又有了更多周鐵衣對這番話的自訴。
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這番話一聽就是墨家言論,特別是放在墨家人耳中,如果不是因爲周鐵衣羽翼豐滿,道家,兵家又不好惹,還有佛家虎視眈眈,墨家早就恨不得說周鐵衣是他們家的真種子了。
甚至墨渠這兩天已經在公開的酒宴等場合提出了一種說法。
那就是周鐵衣有古聖墨子‘任俠之風’。
這不僅是極高的評價,也是想要周鐵衣轉投墨家,甚至願意幫周鐵衣頂住其他壓力的意思。
在修行之道上,墨家五品爲尺度,四品爲任俠。
任俠,藉助權威,勇力和財力等手段,扶助弱小,幫助他人。
這麼一想,和周鐵衣現在所作所爲何其相似,只不過周鐵衣的立足點更高罷了。
再加上隨着火車商會的開辦,大家都知道蒸汽機是周鐵衣首先提出的概念,是由公輸盛完成的罷了。
有如此機關造詣,又有任俠之風,一直在朝堂上看周鐵衣與儒家斗的墨家學士們這兩天可是躁動得很,已經開始在公開場合下場,爲周鐵衣搖旗吶喊了。
當然相比於墨家的躁動,公輸家就像是吃了屎一樣難受。
那種自家白菜長得好好的,忽然長歪了,還長到最討厭的鄰居家裡的那種感受,非常人所能夠理解。
要不是公輸盛現在在前線,估計這兩天都要被緊急召回家族之中商議此事了。
公輸家可以容忍周鐵衣是道家,是兵家之人,但絕對不能夠容忍周鐵衣轉投墨家!
公輸家和墨家的爭鬥由來已久,兩家雖同出機關術,但最終卻大相徑庭。
如果放在現代,公輸家一定更被世人們接受。
因爲公輸班,也就是魯班,是會說出‘你信仰的上帝有幾個師’這般話的人。
所以當初公輸班與墨子談論,公輸班直接問墨子,“你信仰的‘義’有鉤鎖和拒盾嗎?我發明的船上有!”
公輸班是真的相信技術能夠改變時代的人,所以他也相信只要掌握先進的技術,那麼就可以結束整個亂世。
在絕對的技術優勢面前,無論是仁義,還是道德都是不值得先談論的事情,而是應該結束亂世之後再談論。
所以墨家也一直稱呼公輸家行霸道,而非行邪道。
兩者之間,也是相愛相殺。
既互相詆譭,又互相取長補短。
正是因爲公輸家相信技術第一,所以經常可以看到公輸家在人體上做機關改造,這一點也被諸子百家詬病,甚至到現在爲止,除了公輸家自己能夠安裝機關手臂這些構造,大夏是明令禁止給百姓們安裝這些機關構造的,當然其中還有墨石一部分原因。
所以公輸家比墨家更擅長木鋼培養這種偏生物向的技術。
而墨家不一樣,雖然墨家也是從機關術立家,但學機關術之前,墨子是學儒學的!
墨學有着鮮明的儒學色彩。
只不過有句話講得好。
異端比異教徒更應該在十字架上被燒死。
正是因爲墨學脫胎於儒學,才知道儒家‘禮制’的弊病,纔想要從根子上改儒家。
別人罵儒家,可能都沒有罵到根子上,儒家一笑而過就行,而墨家罵儒家,那真的是快準狠,逼得儒家不得不拼命。
不拼命,那麼以後你的弟子轉修墨學,那就是理所應當了,而且轉修的過程毫無阻礙,伱培養多少弟子,就爲墨家做多少嫁衣。
所以機關術只是墨家的表象,墨家核心還是‘仁’,或者說以‘仁’轉化爲的‘義’。
如果將公輸家比作一心一意要用科技改變時代的工科男,那麼墨家在公輸家眼中就是三心二意的白蓮花。
更要命的是墨家這朵白蓮花將公輸家這個工科男吃得死死的。
公輸家從九品到二品都圍繞着機關術這個核心。
但墨家從四品任俠開始,在公輸家這個工科男眼中畫風就變得奇奇怪怪。
三品非命,否定宿命論和天命說,認爲人應該通過自己努力生活。
二品天志,主張統一度量衡,統一貴賤之分。
一品兼愛,完全的,不分彼此,無差別的博愛。
在公輸家眼裡,他們和墨家爭了一輩子機關術,結果爭到最後,墨家告訴他們,我不想要玩機關術的,我的理想還是王道。
這是多麼巨大的嘲諷!
這都能忍,那公輸家就真的沒有什麼不能夠忍的了。
這就像。
你一心一意想要追趕全班第一,結果最後別人輕飄飄來了句,試卷都是應試教育,不能夠提高自我學識,知識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更應該注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就算只是爲了出心中惡氣,公輸家也想要在應試教育上贏墨家。
但很可惜,這些年除了在周鐵衣的蒸汽機上看到一點苗頭,他們是真的一直被墨家壓着打。
如果不是墨家在朝堂之上被其餘幾家壓制住,公輸家早就被墨家趕出朝堂了。
面對墨渠火熱的,就像是看熱戀中求而不得的戀人的目光,周鐵衣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我們不適合。
其實墨家的主體主張是好的,但單是有一點,周鐵衣估計絕大多數現代人都無法接受墨家。
那就是墨家要交‘兼愛稅’。
對,這是一種獨立於國家稅收的重稅,每個墨者都有義務繳納,用以扶持弱小,天京的貧濟院開得最多的不是儒家,道家,佛家三家當之無愧的聖人學說,而是墨家!
而且你獲得的越多,繳納得越多,最終達到‘交相利’的目的,也就是絕對的平均主義。
就比如周鐵衣面前工部侍郎墨渠,他在很多時候大夏朝都是免收他的稅賦的,但是他要給墨家繳納一大筆‘兼愛稅’。
你要說墨家這個‘兼愛稅’好不好?
站在旁人的角度,當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但真的讓你去繳納,周鐵衣簡直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痛苦。
而且絕對的平均主義已經被證明是烏托邦式的理想國,是無法在高度解放生產力之前完成的,所以對於墨家,周鐵衣是敬謝不敏。
周鐵衣沒有上前熟絡地和墨渠打招呼,墨渠黯然神傷的樣子大家都看在眼裡。
而更讓送行之人感到有意思的是梅俊蒼這個周鐵衣唯一的弟子這次雖然來了,但是卻沒有站在周鐵衣身邊,周鐵衣耳提面命最多的,反倒是郝仁這個火車商會的管事。
周鐵衣這邊送行的人很多,即使每個人寒暄一兩句,輕易就過了半個時辰,法家崔萬霞輕聲咳嗽一下,走到周鐵衣身邊,提醒道,“周侯,時辰不早了。”
周鐵衣笑了笑,從白玉棋盤中取出兩封奏摺,當着衆人的面,遞給自己的哥哥周鐵戈,“明日朝會我趕不上了,你將這兩封奏摺上呈給聖上。”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目光都一凝,看向周鐵衣遞給周鐵戈的兩封奏摺。
他們很好奇。
什麼樣的奏摺周鐵衣今天不能夠進宮面聖?
或許對於其他人而言,進宮面聖不那麼容易,但是這其中絕對不包括周鐵衣。
想當初聖上還沒有修道,還需要避着百官的時候,都接連接見了周鐵衣,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寵了。
除了周鐵衣爲什麼今日不進宮面聖之外,還有一個問題,爲什麼今天周鐵衣要當着衆人的面將兩份奏摺交給周鐵戈,他在家裡面交給周鐵戈不行嗎?
這不是明擺着周鐵衣已經猜出了明日朝會的一些變局,並且做出了相應的準備嗎!
這一點大家倒是讀懂了。
震懾,明晃晃的震懾!
我周鐵衣離京,知道你們要搞事情,但你們搞事情之前得猜我猜不猜得對你們要搞什麼事?
猜不對,那麼不好意思,你們可能的算計就被我預料,正好撞在我的槍口上。
崔萬霞看到周鐵衣遞出的兩份奏摺,他的心裡也好奇地如貓爪一樣,試探地說道,“周侯,不需要再交代一下嗎?畢竟是家國大事,我們還有時間。”
周鐵衣笑道,“不了,時辰不早了,崔大人剛剛不是很急嗎?這麼急着讓我離開天京,明天早朝你該不會留了一本奏摺,準備參我一本吧?”
崔萬霞:……你這肯定是赤裸裸地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