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潮樓中,局勢一下就明朗了起來。
空海和尚認輸,那麼就不可能再幹預周家和洪世貴的爭鬥。
這對於他沒有好處,只會平白幫別人轉移怒火。
而且洪世貴是爲了報仇才幫助的趙家,又不是和他們法華寺定下了盟約,他自然不可能再將自己陷進去。
洪世貴背後確實有人,那就是儒家董行書。
但是洪世貴背後有人,周家背後難道就沒有人了嗎?
那位來到玉京山的大明宮主,估計現在正在死死盯着儒家想要出手解救局面的大佬,不讓他們出手幫忙。
我們道家這邊只是一個四品,兩個五品出手,對付你們一個三品,你們已經佔了大便宜了好不!
這種局面,你們的人都還要下場,是不是太欺負我們道家無人了?
若是一個三品,連這種‘小局面’都應付不了,自己還主動跳出來挑事,這種既廢物又惹事的傢伙,伱們留着幹嘛?
還不如我們幫你們廢物處理了,免得浪費修行資源!
對於洪世貴而言,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不是和周魚龍死拼,說實在的,他沒有這個勇氣,他現在只想要脫離戰場,只要能夠脫離戰場,進入司民府,那麼就算是渡過這一劫!
二樓的洪世貴身體,忽然像泄了氣的氣球,一瞬間消瘦,乾癟,化作一張剪影。
喬永恩師承洪世貴,都會皮影之法,洪世貴這個活了上百年的小說家,自然也會皮影之法。
只不過他的身體可以跑,但有一樣東西跑不了。
那就是他的立道之基,現在正在夢境之中的那本《薛仁忠義傳》!
周母的目的也很簡單,她不用費盡心機找出,並且留下洪世貴的本尊,只要奪了這立道之基,那麼洪世貴立馬就從上三品跌落,再加上他年歲已大,沒有上三品修爲的支持,受此重傷,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回天乏術!
聽潮樓外,小吃攤前,洪世貴的本尊在一瞬間做出了判斷。
夢境世界,那本光輝燦爛的小說話本合攏,如同一輪熾白色的流星,躲過了抓向自己的手掌,撞向了周鐵戈與胡文郎合力演化的滔天黃泉。
周母施展的【掌中佛國】,最大的用處,還是隔絕內外聯繫,所以即使是夢境世界,現在也已經被暫時孤立。
而周母【掌中佛國】唯一的破綻,就是才加入了戰場中的周鐵戈,他從沙盤外借助黃泉進入戰場,即使有胡文郎的引導,但也算是留下了一線生機。
雖然黃泉看似氣浪滔天,但畢竟是一位兵家五品凝聚的表象,即使有胡文郎增幅,洪世貴也自信能夠闖過!
此乃死中求活!
相反,與周母這位不證三品,而自見天象的亞聖種子硬拼,洪世貴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當光輝燦爛的小說話本若流星劃過天際,撞向滔天黃泉之時,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墨妃,這麼有趣的故事,今天少說也得一位三品落幕才行,不然豈不是留下遺憾?
她駕馭着雲香車,拖曳屬於凡人的七情六慾,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撞向熾白色的流星,在夢境的天空中,一白一黑兩枚星辰劃破無垠天空,相互碰撞。
每一次相撞,都是凡人七情六慾與儒家仁義道德的較量。
只有小說家最瞭解小說家。
這手段簡單純粹,就是拼着兩敗俱傷去的,甚至可以自損一千,傷敵八百,就是賭你洪世貴在這個時候不敢跟我以傷換命,不然你拿什麼來對抗一旁虎視眈眈的道家魚龍?
“瘋子!”
洪世貴確實不敢與墨妃拼命,小吃攤前,他的本尊伸出右掌,在周圍普通人奇怪的目光中,抓向不遠處的聽潮樓。
彷彿這一掌,就如同【掌中佛國】一樣,能夠將整座容納。
他用深沉,堅定地聲音說道,
“道統:忠義。”
這是所有上三品都會的能力,或者說,這就是上三品的立道之基。
一股奇特的力量涌入了聽潮樓。
不,準確說來是聽潮樓爆發了一股奇特的力量!
周鐵衣的【真實視野】之中,整個聽潮樓的普通人身上,都爆發出瑩白色的光輝,這光輝雖然還比不上儒家的浩然正氣,但是千人凝聚,一時間在周鐵衣眼中,形成了一條燦爛的‘星河’。
這星河之中,唯有三道氣息例外。
一道氣息屬於右將軍,他含笑撫須,看着眼前一場好戲,自身的存在如同一尊巍峨山嶽,佁然不動,身後牽動着萬千兵士。
一道氣息屬於空海和尚,他雙掌合十,低誦佛號,自身化作金身羅漢,身後幻化菩提林,林中衆僧自在。
一道屬於母親,但是母親自己頂多像一條游魚,遊動在道統之外,卻暫時無力顯化出自身道統。
這就是母親說的,她雖然見了天象,但是卻沒有證得上三品。
除了他們三人之外,也就自己能夠憑藉【篡神】神通隱匿自身,而且做得比母親還要好。
不過你現在運用道統之力,可是引賊入室啊,不,是光明正大的邀請我周鐵衣進來,這可怪不得我!
在忠義道統的影響下,首先是聽潮樓內觀戰的衆人心中都不自覺涌起一股忠義感,就像是激發了潛意識中的善念一樣,這個時候,在很多模棱兩可的選擇面前,在場衆人都會偏向於忠義。
如果用周鐵衣的理解,那麼這個時候大家在地上撿了一兩銀子,都會想辦法找到原本的失主,而不是據爲己有。
這種忠義雖然轉瞬即逝,但是卻在這一瞬間,以萬千星輝之勢撞入了夢境世界,加強內外聯繫。
周鐵衣內觀自身,他的丹田之中,那本屬於喬永恩的《薛仁新傳》熠熠生輝,彷彿受到了源頭的感召一樣。
周鐵衣將自身心神寄託在這片光輝之上,攜帶着《薛仁新傳》如同周圍星輝一樣,撞入夢境世界之中。
霎時間,聽潮樓的衆人眼前之景一變,周圍不再是茶水小食,一根根粗大的,黑漆梁木換做了無垠的天空。
天空之中,有黑白二色星辰相互碰撞,追逐。
在上,有如同天上羣宮的巨掌落下,抓向白色星辰,在下,有奔涌的渾濁黃泉,沖天而起沖刷向白色星辰。 似乎這枚星辰已經無路可退,但當他們的念頭涌入這片夢境之時,胡文郎和周母同時微微一滯,他們感覺自身捲入了一條湍急的大河之中,這條大河來自於眼前每一個人。
胡文郎和周母受到了影響,那熾白色的《薛仁忠義傳》卻藉助衆人星輝,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輝,一時間加速,擺脫了墨妃的追逐,擺脫了抓向自己的手掌,撞向了最爲稚嫩的,周鐵戈演化的黃泉。
就在星辰落水的瞬間。
周鐵衣在心中輕聲說道,“篡神。”
這是你請我進來的,可怪不得我周某人!
嘩啦一聲,書籍撕裂的聲音在這個夢境世界中清晰可聞。
熾白色星辰一陣搖晃,隨後星光就像是被某種無形之物吞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黯淡。 Wωω ¤ttκǎ n ¤℃O
他這一慢下來,周母和墨妃兩人瞬間就追了上來。
真實世界之中。
洪世貴不再是一副手握道統,優勢在我的模樣。
他身子一陣搖晃,甚至根本擺不出伸手抓向聽潮樓的樣子,就像是得了中風一樣,雙手胡亂找着東西支撐,以至於掀翻了身前的餛飩,油亮的,帶着蔥花的湯汁橫灑,落在淺藍色的綢緞衣上,好不狼狽!
他這番舉動,驚得攤主忍不住要上前攙扶,“客官,您沒事吧?”
“不用!”
洪世貴咬牙切齒地說道,此時他腦子就像是被扎入了一根鋼針,巨大的痛苦每時每刻都影響着自己的判斷。
有人在用某種很奇特的方法,直接攻擊自己的道統。
他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快點帶着自己的立道之基逃離,不然情況會更糟糕!
下一刻,洪世貴的身影直接消失在小吃攤前,藉助周圍人的潛意識,一步百丈,落入聽潮樓中,與已經撞入黃泉的熾白色星辰相合。
一時間,一尊頂天立地的大將立於夢境之中,與兩百年前的天星上將薛仁一般無二。
小說家顯聖之法!
薛仁擡起手掌,與周母落下的手掌硬拼了一記。
兩掌之間,一顆顆星辰光輝爆發隕落,一座座道宮傾倒破敗。
而周鐵衣就像是進了米缸的耗子,他心神之中,那本《薛仁新傳》不僅快速彌合修補,而且大量嶄新的‘書頁’凝聚,不僅記載了關於薛仁更多的武道知識,還涉及了兵家陣法,儒家浩然正氣。
只是一瞬間,他就至少竊取了洪世貴四分之一的道統根基。
這就是主人請了賊進屋,但是卻又沒有能力看住賊的下場。
硬拼一記之後,藉助雙方的力量,洪世貴當機立斷,徹底踏入黃泉之中,只要穿過周鐵戈黃泉的封鎖,進入真實的玉京山,憑藉小說家穿梭夢境之能,他逃到司民府的概率極高。
沙盤之中,當洪世貴進入自己演化的黃泉,周鐵戈身上的氣息詭異一變,那如人的眸子化爲一對金黃色的豎瞳。
環繞周身的浩蕩雷霆,也變得幽深寂靜。
他的丹田氣海,一條虛影浮現,這條虛影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探頭,僅僅一顆頭顱,就能夠覆蓋周鐵戈整個武道尊神,虛影用冰冷的,黃色豎瞳的眸子看向周鐵戈,就像是周鐵戈此時看向洪世貴一樣。
“自尋死路。”
一個死字被無限放大,壓入洪世貴的書上,留下無法抹消的氣息。
那虛幻不真實的黃泉,直接打開了一條真實的通往黃泉的道路,洪世貴一步踏入,就是自尋死路。
下一刻,洪世貴感覺周身一輕,他確實是脫離了聽潮樓,甚至可以說他脫離了陽間,進入了真正的黃泉之中。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貧瘠土地,萬物凋零腐朽,就連地上看上去完整的石塊也一樣,一碰就碎。
天空無日無月無星,灰濛濛難以辨別出任何方位。
一層層白色的迷霧和黑色的如同山脈般的迷霧包裹所有。
彷彿天地之間的色彩,現在只剩下洪世貴一人。
不過就算是他身上的色彩,也在迅速凋零,身上這件出自巧家之手的珍貴綢緞衣,正常情況下可以抵擋住四品武者的凝罡之力而不損,但是現在卻飛速蒙上灰塵。
黃泉。
洪世貴迅速判斷出自己所處的位置,不過他並沒有慌張,進入黃泉並不意味着死,相反只要知道黃泉的規則,就算是中三品的修行者也能夠離開,更何況他這個上三品的小說家。
而且自己就算是被捲入真正的黃泉,現在也一定在入口處,並沒有深入,甚至連黃泉本身都還沒有見到,說不定脫離之後,能夠直接返回玉京山。
“他那條黃泉居然能夠一瞬間化爲真實?這是他的種靈天賦?”
洪世貴腦海中浮現出周鐵戈最後望向自己的那雙黃色豎瞳,他好像聽過這是什麼東西,但是現在腦子仍然因爲道統撕裂而劇痛,所以暫時想不起來更準確的信息。
“還有剛剛那道力量究竟是什麼?詛咒之法?”
想到道統撕裂的痛苦,洪世貴心中更是陰雲密佈,但他也知道眼下不是想問題的時候,於是擡腳,準備離開此地。
忽然,他聽到寂靜的天地之間,有沉重的拖曳聲。
不等他反應,一道瘦小,乾枯的身影就穿過白色的霧氣,來到洪世貴面前。
這道身影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和夜梟的組合,身後卻用兩根鎖鏈,揹着巨大的棺槨,棺槨之上用了一個彷彿隨時能夠滲出血液的喜字。
咚的一聲,啞老放下了棺槨,解開了身上綁着的鎖鏈,還禮貌地對洪世貴點了點頭。
下一刻棺材蓋啪的一聲撞在地上,一隻枯白,卻又健壯的手臂伸出棺槨,伴隨着低沉的笑聲,“你都惹到我家的乖孫了,我這個做祖父的找你,不過分吧。”
虎威將軍周廣廈走出棺槨,拿着貼身兵器,耍了一個刀花,看向身受重傷的洪世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