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風細雨
見此情景,宋恪的表情頓時變得猙獰起來,一個箭步飛身上前,去查看摔出來的那兩人。
“祝兄弟,樑兄弟,你們怎麼樣?”
原來這兩人是常年負責在賭坊裡面維持秩序的長樂幫幫衆。
其中一個瘦高個兒見到宋恪來到,立刻掙扎着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一臉委屈地說道:
“宋堂主,總算盼到你了!金風細雨樓的人又來搗亂了,你快去看看吧!”
宋恪點了點頭:
“你們受傷了沒有?要不要去看大夫?”
另一個矮壯的漢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說道:
“捱了兩拳,不礙事,宋堂主,他們欺人太甚,趕走了所有客人不說,還誣陷咱們賭坊作弊使詐,根本不講道理。”
宋恪雙眉緊縮,從懷中拿出兩吊錢來,沉聲說道:
“沒受傷就好,這點錢你們拿着,去買點吃喝補補身子。”
兩人都深知宋恪的性子,也沒有推脫,爽快地收下了錢,連聲道謝,而後纔看到了羅漢堂的衆位熟人後面,還跟着個高大的青年。
“李……李幫主?”
矮壯漢子見到李青雲,頓時就是一驚。
這位大爺平素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怎麼也來了?
李青雲笑眯眯地朝兩人微微頷首:
“兩位兄弟辛苦了,帶我們進去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大膽來搗亂?”
姓祝的瘦高漢子趕緊引路,領着宋恪李青雲等人進了長樂賭坊。
宋恪一進門,臉色便黑了三分。
大上午的,賭坊之中卻空空蕩蕩,只有骰子桌前站着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正抱着肩膀朝着荷官冷笑。
“堂堂長樂幫的賭坊,居然耍詐!道上的規矩,假一賠十,拿三十兩銀子來。”
在這幾人身旁,胖胖的賭坊掌櫃正陪着笑臉說道:
“幾位,話可不能亂說,我們賭坊也在汴梁城開了幾十年,從來都是童叟無欺……”
“老子去你媽的!”
爲首的一個禿頭男人不等掌櫃的把話說完,就粗暴地打斷了他,揚起蒲扇大小的巴掌,就要打人。
掌櫃是善德堂的老夥計,武功不高但反應極快,見對方兇惡,趕緊住了口,肥胖的身軀敏捷地向後躍出三步遠,以長袖掩面說道:
“你們金風細雨樓莫要欺人太甚,我們長樂幫也不是好惹的!”
他這兩句話說得底氣不足,顯得色厲內荏,那禿頭男人聽了,哈哈大笑道:
“長樂幫算什麼東西?老子今天就欺負你們了,又怎麼樣?”
說着邁步上前就要打。
胖掌櫃嚇得一矮身子,忽然聽見有人喝道:
“住手!”
禿頭漢子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瘦削高挑的年輕人堵在門口,右手握着刀柄,蓄勢待發。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原來是宋堂主到了,伱們的賭坊可不太地道啊,用灌了水銀的骰子耍詐,害老子輸了好幾兩銀子……”
宋恪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你說我們作弊,證據呢?”
禿頭漢子歪了歪嘴,伸手一指那個荷官:
“骰子被他藏起來了……”
宋恪眉頭一皺,這種事情根本說不清楚,就算自己當面砸碎骰子檢驗,對方也可以說是荷官趁機掉了包。
他也明白,這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跟他們糾纏這些細枝末節,只會影響賭坊的生意,因此乾脆利落地說道:
“少廢話,你們金風細雨樓的人幾次三番來搗亂,現在要麼都給我滾蛋,要麼就留下來別走了。”
禿頭漢子聞言臉色一變,剛要發作,只聽身後有人淡淡地說道:
“一千兩。”
宋恪微微一愣,不明白什麼意思,但仔細看去,只見說話之人約莫六十來歲,極瘦極高,形如竹竿,尤其是兩道長長的眉毛彎彎垂下,如同一對昆蟲的觸角。
金風細雨樓的三當家,長眉老人司徒海光!
宋恪心中大驚,又被對方有若實質的目光輕輕掃過,一時間竟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他早聽說過此人是久負盛名的綠林前輩,以鷹爪功叱吒風雲數十載,可已經兩年沒露過面了。
坊間傳言,說他練功走火入魔,已經死了,卻沒想到今天居然出現在這裡。
宋恪本想快刀斬亂麻,以雷霆之勢鎮壓眼前這幫人,但司徒海光的出現,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雙方的實力。
他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也不缺乏面對強敵的勇氣,但今天自己代表了長樂幫的最強戰力,許勝不許敗。
一旦在這裡輸個一招半式,金風細雨樓的氣焰將更加囂張,本就風雨飄搖的長樂幫也將更加難以爲繼。
“你什麼意思?”
宋恪按捺住了暴走出手的打算,想聽聽對方的條件。
司徒海光身穿整齊乾淨的黑布長褂,翹着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氣定神閒地抽了口手中的菸袋鍋子,吐了個菸圈兒說道:
“你們這間賭坊門可羅雀,生意大概也不好做吧。江湖救急,老朽可以做個好事,出一千兩銀子盤下這裡。”
“胡扯!”
宋恪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對方這是徹底撕去了僞裝,準備明目張膽地搶奪長樂幫的財產了。
這間賭坊是老字號,又開在東市的好地段,每個月光是純的盈利都不止數百兩銀子,金風細雨樓一千兩銀子就想盤下來,簡直是笑話。
而且失去了賭坊這個重要的收入來源,本就窮困潦倒的長樂幫將更加難以爲繼,根本用不着別的幫派打壓,沒幾個月就得散夥兒。
“嗯?”
聽了宋恪的話,長眉老人擡起頭來,氣勢陡然提升,陰惻惻的目光透着森寒,看向了他。
一個小小的破落戶堂主,二十多歲的小輩,什麼時候也敢用這個態度跟自己說話了?
漆黑如墨的長衫無風自動,長眉老人慘白的枯瘦手掌探出衣袖,手指彎曲如鷹爪。
澎湃浩瀚的氣息,如決堤洪水般,朝着對面噴涌而去。
宋恪面沉如水,緊咬牙關,握刀的右手青筋凸起,隨時準備暴起拼命!
在他身後,羅漢堂的幾名打手在對方強大的壓力下有些呆滯,不由自主地戰慄,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
就在這緊繃的神經將要被拉斷的一剎那,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司徒海光和宋恪之間,阻斷了兩人氣息的碰撞。
“我說……”
李青雲走到了長眉老人面前,懶洋洋地甩了甩手臂,“……你誰呀?”
“幫主!危險!”
宋恪沒想到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自家的廢物幫主居然不識好歹地走上前去找死。
長眉老人是成名數十年的高手,一招就能廢了這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他是怎麼有這個膽子的?
恨歸恨,但宋恪不能真的讓李青雲去送死。
要是長樂幫的新幫主在他的保護下,被人當街打死,以後“宋恪”兩個字大概就成了汴梁城的笑柄了。
幫主?
司徒海光聞言頓時一喜,他早聽說長樂幫的老幫主李玄風去世,留下個不成器的兒子繼任,把偌大的家業弄得一年不如一年,沒想到就是眼前這個青年。
若是拿下他,不愁長樂幫不乖乖把賭坊交出來。
“老朽乃是金風細雨樓三當家,人稱長眉……”
他得意地自我介紹,可話沒說完,忽然感到心臟砰砰地猛跳起來,渾身肌肉繃緊,連汗毛都不自覺地炸了起來。
那是久經沙場之後面對危機的本能驚懼,而那致命的威脅就近在眼前。
司徒海光心頭一涼,緊跟着視野便被一個黑黑的鞋底所覆蓋,甚至沒來得及反應。
咔嚓!
忽然間,木頭斷裂的聲音響徹整個賭坊!
太師椅瞬間炸開,化成了漫天的木屑,身穿黑袍的細長身軀倒飛而出,砸斷了一方松木的賭檯,狠狠摔在地上。
宋恪握刀的手微微一抖,他身後的幾大羅漢更是嚇得抱着頭蹲了下去。
金風細雨樓的禿頂大漢望着蜷縮在碎木屑中的三當家,長大了嘴巴不敢說話,渾身止不住地顫慄。
“一個三當家……”
李青雲站在原地,整了整領口,蹭了蹭靴子,平靜得好像剛踩死了一隻螞蟻:
“……也配坐着跟我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