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看着九姑婆,忍不住又問道:“等等,大家都知道我是媽祖座下童子,我在這三師太的廟裡怎麼當廟祝啊?”
九姑婆微微一笑說道:
“媽祖又不是淫祀,長寧衛本身也有人信的。大家出海前讓廟祝祈禳,也只是爲了一個心安而已。只要靈驗,到底是三師太娘娘賜福還是媽祖娘娘賜福,也都是沒人在意的。”
九姑婆解開了捆住蘇澤雙手的繩索,看着蘇澤說道:“如果你要供奉媽祖娘娘,在偏殿裡立一尊媽祖娘娘的神像也不是不可以。”
蘇澤有些無語,果然對待信仰的態度果然很華夏。
不過九姑婆這個態度,倒是更加印證了蘇澤考證史料的結論,在東南沿海這些衛所,家廟是非常重要的宗族設施,並不是簡單的廟宇。
從衛所面黃肌瘦的百姓,到這個破敗的家廟,都可以看出長寧衛的破敗衰落。
也難怪九姑婆要讓自己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來擔任廟祝,實在是整個長寧衛已經沒人可以用了。
九姑婆說道:
“老百戶戰死海上,正好空出來不少戶籍。”
“備倭把總司還沒下來勾補軍卒,你只要頂上一戶人家的戶籍,就可以在衛所入籍了。”
蘇澤立刻明白了九姑婆的意思。
在東南海患嚴重之後,嘉靖皇帝在東南設備倭把總司,專門負責各地的抗倭事宜。
如今上級還沒來及的在長寧衛補充軍籍,這就給了蘇澤入籍的機會,只要在備倭把總司的官差下來之前,假扮成某一戶人家的子弟,那就能獲得一個清白的身份。
作爲一名歷史研究生,蘇澤自然知道戶籍的重要性,這就是九姑婆拿出來的誠意。
九姑婆繼續說道:
“這次正卒損失慘重,衛所裡的正軍籍的人家都要勾補軍卒,你要是入了籍肯定要被拉去衛軍,想來你是不願意的吧?”
蘇澤連連點頭,大明朝允許軍戶參加科舉,可是不是允許士兵參加科舉。
簡單的說,家中只要有人當兵,這一戶就會被劃爲軍籍,軍籍中所有在冊男丁都是候補兵員。
洪武大帝定下的軍籍制度,就是爲了保證軍隊的完整性。
但是軍籍中的男子,並不是都是士兵。
就比如張居正家就是軍籍,但是張居正家有人在衛所當兵,完成了軍籍需要承擔的義務。
所以張居正就可以通過衛學參加科舉考試,一路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
但這個前提是張居正並不是衛所的士卒,如果被充入軍中,那自然就不可以參加科舉了。
蘇澤自然不願意一輩子在大明衛所做一個士兵,大明雖然士兵也有武官的升遷渠道,但是明朝依然是重文輕武,在土木堡之後武官的地位急劇下降,蘇澤有系統在身,自然是想要參加科舉的。
九姑婆說道:“我家的戶籍是貼軍籍,這次勾補軍卒肯定輪不到我家,正好我侄子戰死,你願意入我戶籍嗎?”
蘇澤眼睛一亮,看來這位九姑婆是誠心要和自己互惠互利,沒有挖坑害自己。
大明衛所制度也發展了百年了,長寧衛中的軍戶也分成兩種軍籍。
正軍籍就是家裡有直系親屬當兵的,如果正卒不能服役就必須要出人服兵役的軍戶。
而九姑婆家這種貼軍籍,就是軍戶的姻親、旁支,是一種介於軍籍和農籍之間的戶籍。
只有在九姑婆家相連的正軍籍軍戶男丁全部死光了,上面纔會從貼軍籍中勾補正卒,也就是是候補兵員的候補兵員。
蘇澤立刻對九姑婆行禮道:“阿姑。”
九姑婆將蘇澤扶起來說道:“老婆子孃家姓林,如今籍中只有侄子一人了,你頂了他的戶籍,日後在衛所裡就對外稱作我的侄子。”
蘇澤連忙點頭,九姑婆又說道:“日後你若是成家立業,還能記得老婆子的這份情,就讓你後人祭祀先人的時候,也給林家上些香火,如何?”
華夏自古以來都重視對先人的香火祭祀,蘇澤連忙說道:“阿姑放心,我不會忘記林家的香火情的!”
九姑婆露出笑容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家廟邊上有座廂房,是我那侄子原先住的地方。老婆子已經收拾乾淨了,你可以直接住進去。”
“這幾日你就在我身邊看着,學一學廟裡的手藝,如何?”
蘇澤連忙點頭答應下來,九姑婆滿意的說道:
“你的身份我會和百戶講,你在廟裡先住下,等幾日衛裡安定下來,我再帶你拜見百戶大人。”
就這樣,蘇澤就在長寧衛的家廟住了下來。
雖然蘇澤對於長寧衛族譜上那位女扮男裝的大明花木蘭很好奇,但是他初來乍到,也不想再被衛所村民當做倭寇奸細,所以這幾日他都老實的在家廟住下。
九姑婆只用了兩日就辦好了蘇澤戶籍的事情,如今他頂替了九姑婆戰死的侄子,總算是在大明有了正式的身份。
又過了一日,九姑婆又帶回來一個更小的蘿蔔頭,這孩子身材又瘦又小,頭髮枯黃,一看就是從小營養不良的樣子。
看着孩子要比之前那個小蘿蔔還要矮小,蘇澤忍不住問道:
“阿姑,這是你找的弟子?”
蘇澤是肉身穿越,他是經濟騰飛時代成長起來的一代,家境雖然一般但是小時候也是營養充足。
他一米八的個頭,在整個衛所也都是鶴立雞羣的。
小小蘿蔔頭看到蘇澤,嚇得躲到了九姑婆的身後。
九姑婆拉着她說道:“莫怕,莫怕,這是我侄子,也是你阿兄。”
小小蘿蔔頭這才從九姑婆身後站出來,好奇的上下打量蘇澤。
九姑婆說道:“彩娘,你以後就住在這裡,跟着我學廟裡的本事。”
彩娘?這小小蘿蔔頭是個女孩?
蘇澤仔細打量,這才發現彩娘還算是清秀,之所以沒認出來還是因爲她的那個朝天辮和小蘿蔔頭一樣,這才讓蘇澤誤以爲她是男孩。
看着小小蘿蔔頭的髮型,蘇澤忍不住問道:
“阿姑,這孩子還沒及笄吧?”
九姑婆嘆息一聲說道:“這孩子已經十五了,她從小沒娘,爹又和老百戶一起戰死,沒人給她辦及笄禮。”
“彩娘你就隨我住在後廂,明日就隨我做早課吧。”
小小蘿蔔頭乖巧的點頭,蘇澤看這個瘦小的女孩,再次感慨這大明的百姓可真的是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