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當家難
松江府,上海縣。
在這個時期,松江府已經是江南最繁華的地區之一了。
所謂“蘇鬆半天下”,但整個松江最發達的縣是華亭縣,也就是後來上海松江區。
而蘇澤眼前的這片黃浦江岸,目前只是一個荒涼的漁村。
誰也想不到後世上海房價最高的地區,現在竟然是這幅蠻荒的樣子。
如今上海縣只是一個小縣城,整個縣的人口加起來還不到兩萬人,以漁業爲主,非常的破敗和落後。
蘇澤站在後世稱之爲“外灘”的黃浦江邊上,眺望江上往來的船隻,蘇澤轉身對身後的林德陽說道:“我們上海緝私團練所的營地,就建造那裡!”
蘇澤指向的位置,是整個外灘最好的位置,按照蘇澤的記憶,這應該是外灘海關大樓的位置。
不得不說這個地方位置真的好啊,站在這裡就能看到整個黃浦江,在這裡建設碼頭就能控制住整個黃浦江。
跟隨蘇澤而來的團練新兵們都面露苦色,不少人都已經後悔了。
繁華的松江府不待,跟着蘇澤來上海縣這個偏僻的地方受罪。
而且蘇澤直接在縣城外的江邊建造軍營,連上海縣都不進,看到外灘荒涼的樣子,團練新兵們不理解,蘇澤這位團練使看着這塊破地爲什麼這麼興奮。
新兵們唉聲嘆氣,可以想見未來一年的生活肯定非常悲慘。
方望海爲了支持蘇澤,將鈔關廳最後壓箱底的經費全部撥給了他,帶着從蘇州府募來的二百團練新兵,在外灘上開始碼頭和軍營。
又過了十日,從寧波開來的五艘甬船也抵達了簡易碼頭上。
甬船是一種平底的船,可以在江中和海中航行,按照大明的規格,這是一種一百料以下的小型船隻。
帶領這支船隊的小旗叫做孫海蛟,他原本是駐守在寧波附近衛所的世襲軍戶,現在被胡宗憲整編,然後又被一紙調令派往松江府。
原本孫海蛟聽說能去繁華的松江府當差,心中還是很高興的,可等到停泊到了這個破碼頭之後,孫海蛟的心就涼了,在這個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怎麼撈錢?
孫海蛟指揮甬船靠岸,見到迎接他的蘇澤,露出一臉不樂意的表情。
這團練使怎麼選了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啊?
孫海蛟當場給蘇澤一個下馬威。
“團練使,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孫海蛟只是一抱拳,接着說道:“團練使,弟兄們從寧波過來舟船辛苦了,請團練使把賞錢先發了吧?”
蘇澤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身後的林德陽怒目而視。
孫海蛟慢條斯理的說道:“按照咱們浙江官兵的舊例,舵工銀二兩,渡海銀二兩,停埠銀一兩,布花銀一兩,這次我帶來五十個兄弟,我已經給團練使算好了,每人六兩銀子,團練使只要給我三百兩銀子就好了。”
蘇澤冷冷的問道:“這銀子是怎麼算的?”
孫海蛟以爲有戲,他立刻掰着手指說道:“好叫團練使知道,出海掌舵是個辛苦活兒,按例出海都是有舵工銀的,而渡海也是危險的,渡海銀也是慣例了。這停船靠岸也是個技術活兒,自然要收停埠銀,至於布花銀,這是討了給弟兄們買新衣的。”
孫海蛟一口氣說完,可是蘇澤這位團練使的表情讓他看不透了。
一般來說,士兵討賞,主官只有兩種反應。
一種是不在乎,直接承諾發錢,反正賞錢也是朝廷的,只要打仗賣力,不少軍官是不在乎發錢的。
另外一種就暴跳如雷,堅決不給的,不過這種事情一般也不會說死,畢竟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再強硬的主官最後都會給點錢,要是鬧出兵變自然是所有人都不好過。
但是蘇澤的表情很淡然,他沒有答應下來,但是也沒有暴跳如雷,而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孫海蛟。
不過孫海蛟也是當了十年兵的老兵油子了,他怎麼能被蘇澤的眼神嚇住。
蘇澤淡淡的說道:“我要是不給呢?”
孫海蛟露出一個獰笑說道:“若是團練使不給,那兄弟們只能打道回府了。”
這一套臨陣討賞,也是大明官兵的常規操作了,只不過蘇澤也沒想到這幫人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竟然開口就是一人六兩銀子,而且威脅不給錢就跑路。
蘇澤的語氣更冷了,他說道:“甬船是胡大人劃撥給我們緝私總團的,你們不能帶走。”
孫海蛟露出猙獰的表情說道:“這船是我們兄弟們吃飯的傢伙,自然要帶走!再說了,留下船你們能玩得動嗎?”
說完這些,孫海蛟身後的寧波兵抽出武器,站在船上和蘇澤對峙。
蘇澤身後是二十名長寧衛的軍卒,林德陽也接下了腰間的鳥銃,點燃了鳥銃上的火繩。
蘇澤的強硬舉動,讓孫海蛟非常意外,一般來說主官遇到下屬提要求,也都會做出一定的讓步,畢竟大明朝軍隊就是這幅樣子,要是賞錢不給足了,誰願意拼命啊。
而且蘇澤身後護衛的體格健壯,逃出來的竟然是制式的鳥銃!
東南沿海的衛所也開始裝備鳥銃,但是朝廷製造的鳥銃質量不好,經常會炸膛。
但是現在入侵浙江的倭寇,基本上都會用佛郎機鳥銃,而蘇澤身後那些士兵的鳥銃,一看成色就是進口的精緻鳥銃,這也讓見識過鳥銃威力的孫海蛟有些退縮了。
孫海蛟色厲內荏的說道:“就算是留給你們,你們能操的動舟嗎?”
這也是孫海蛟最後的威脅了,畢竟海上和路上不同,操縱船隻是一項技術活兒,這也是孫海蛟有恃無恐的向蘇澤討賞的原因,他之前幾次討要賞錢都逼着主官讓步,就是因爲離了他們沒人能駕駛甬船。
蘇澤卻依然不受孫海蛟的威脅,林德陽已經裝填好鉛彈,舉槍瞄準了孫海蛟。
孫海蛟的冷汗都留下來,蘇澤說道:“把船留下,你們要回浙江就回,我會向胡撫臺告知整件事的。”
孫海蛟看向蘇澤,最後咬着牙說道:“船給你!但看你怎麼開!讓出碼頭,我們船上還有貨!”
蘇澤揮揮手說道:“讓你的人把貨卸下來,船留下!”
孫海蛟不甘心的看向蘇澤,但看到蘇澤一臉堅定,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
孫海蛟只好讓手下,將大大小小的箱子從船上卸下來。
這些都是接到命令之後,孫海蛟從寧波購買的貨物,他們本來是想要拉到松江府大賺一筆的,卻沒想到遇到了蘇澤這樣的硬茬子。
孫海蛟眼珠一轉,並沒有帶着屬下離開,而是直接在蘇澤的緝私總團營地邊建起一個小營地。
蘇澤也沒有阻止孫海蛟建造營地,他直接將孫海蛟一行人當做假想敵,開始訓練緝私總團紮營巡夜。
正好紮營巡夜,這也算是最基礎的行軍打仗技巧了,用來訓練緝私總團這幫新兵正正好。
孫海蛟渾然不知道自己成了蘇澤訓練士卒的假想敵,他讓手下將貨物拉到了上海縣城和華亭縣城販賣,自己則盯着碼頭上的甬船。
這些日子蘇澤忙着建造營地,訓練新兵,忙碌了幾天之後終於抽空登上了甬船。
蘇澤帶着林德陽登船,甬船的結構要比福船簡單多了,甲板下只有一層船艙,船上只有一面豎帆,這種平底的海船也只能近海地區航行,風浪稍微大一點就會傾覆。
“這船也太差了。”林德陽一臉嫌棄的說道。
“先將就用着,我已經向長寧衛寫信了,請百戶派人來籌建船廠。”
林德陽用手敲打桅杆:“這桅杆用材還是不錯的,用來做這種破船可惜了。”
“甬船雖然小,但是正適合江上用,新世界號那樣的大船反倒是不靈活。”
林德陽也點點頭,認同了蘇澤的話。
“這種小船我們弟兄們都能開。”
林德陽他們從小在海邊長大,駕駛甬船這種小船自然不在話下。
蘇澤笑着說道:“不是要你們操船,是要讓你們教會這些新兵駕船,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團練副使,訓練船員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林德陽隨即大喜道:“定然不辜負團練使所託!”
蘇澤看着自己已經提升到Lv5的航海技能,忍不住手癢說道:“讓我來試試。”
孫海蛟看着港口上的甬船離開岸邊,嘴角滿是嘲諷的笑容。
駕駛船可和岸上不同,這個年輕的團練使雖然訓練士兵頗有章法,但是想要驅動甬船,駕駛甬船作戰可沒那麼容易!
孫海蛟之所以在蘇澤的營地附近紮營,就是算定了蘇澤肯定搞不定這幾艘甬船,最後肯定還要請自己的兄弟們去駕船。
到時候他們就能開出更高的價碼。
但是孫海蛟看到那艘甬船離開港口,迅速揚起風帆,然後順着黃浦江瀟灑的繞了一圈,來一個“漂移”入港,吃驚的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這團練使軍中竟然有如此操船的高手!難怪他這麼有恃無恐!
孫海蛟這下子糾結起來,他訛詐蘇澤也是爲了討點賞錢,本意也不是要和蘇澤鬧掰。
如果他們就這樣回浙江,肯定也要被問罪。
現在主動權落到了蘇澤手裡,孫海蛟急的額頭冒汗,這下可要如何是好?
蘇澤專心在上海外灘練兵,長寧衛外海的東奧島上,林默珺正在巡視島上新開墾的田。
眼看着弟弟開始長高,如今林默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帶着弟弟林良珺,她沒由來的產生了一種急迫感,要將百戶的差事儘快交給弟弟。
“百戶!”開荒的婦人放下鋤頭,向林默珺行禮,林默珺微微點頭,又走過去檢查了一下他的農具說道:
“你的農具鈍了,送到島上鐵匠鋪重新磨一下。”
這個婦人咧開嘴說道:“不礙事不礙事,鋤頭還能用,怎麼好意思勞煩大匠們。”
林默珺嚴肅的說道:“好的鋤頭才能更好的犁地,農耕最重要的就是時節,若是因爲器物晚了時節纔是更大的浪費,你這會兒就去鐵匠鋪,磨鋤頭花不了多少時間,百戶所也不收你的錢。”
婦人連忙向林默珺表示感謝,拿着自己的鋤頭向山下東奧島碼頭的村落走去。
“姐,你又不種田,爲什麼要管這些事情啊。”
林默珺嚴肅的說道:“你阿澤哥在的時候,每個月都會下田巡視,他的學問不比我高?”
“你若是不知道自己地盤產出多少糧食,以後怎麼打仗?”
“若是不知道種田的艱難,又怎麼知道愛惜糧食。”
被血脈壓制的林良珺只能低下頭應下來。
林默珺說道:“走吧,我們去船塢看看。”
林默珺帶着林良珺來到了東奧島上新建造的船塢,林宗遠正在帶着徒弟忙碌着。
“宗遠叔!”林良珺熱情的打招呼。
林宗遠卻沒有搭理他,而是向林默珺行禮:“百戶。”
“林大匠,新船怎麼樣了?”
林宗遠摸着頭說道:“蘇先生留下來的圖紙很詳細,但是我們的木材強度不夠,經不起海浪的衝擊,上次試製的新船在海上開了一天就散架了。”
林默珺皺起眉頭問道:“也就是說蘇先生說的飛剪船,我們目前還造不出來?”
林宗遠說道:“還有索具和船帆的問題,我和阿方索船長也交流過,長寧衛目前織造的帆布也達不到要求,我們需要更密更結實的帆布。”
林默珺點頭說道:“我回去和陸氏嫂嫂說,請她再將布織的密一些,索具我回去請小尤公公想想辦法。”
林宗遠說道:“我聽阿方索船長說,在馬六甲有不少安南的商人,那邊有樹齡百年的好木材。”
林默珺道:“我知道了,我會讓琉球人想想辦法,能不能弄到好的木材。”
林默珺又問道:“還有什麼困難嗎?”
林宗遠說道:“能寫能算的學徒太少了,養濟院那幫孩子能給我幾個嗎?”
林默珺搖頭說道:“那些孩子還要上學,實在不行就從衛所裡挑有悟性的,讓他們去衛學上課,陳先生和林先生在衛學也教授算學。”
林宗遠嘆息說道:“也只能這樣了,現學的總是不如蘇先生親自教的基礎好,不過也沒辦法,一邊學造船一邊學算學吧。”
等到公事談完了,林宗遠這才換了語氣:“阿澤來信了嗎?”
林默珺點頭說道:“剛收到他從衢州寄來的信,算算日子他應該已經到南京了。”
林宗遠點點頭,對林良珺說道:“你小子好好學着,蘇先生走了之後,衛所的事情你也替百戶擔起來!”
“辦正事的時候喊我林大匠,要不然等你做了百戶,大家都是你叔伯兄弟,還怎麼領導衛所?”
林良珺低下頭,原來當個百戶這麼難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