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這一生之中,可謂是經歷無數的威逼或者利誘。
但碰到如今這般離譜之事,卻也是世所罕見。縱是李然再沉得住氣,也不由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但見南子依舊是嫣然笑道:
“先生枉活半生?不曾想到竟還依舊是如此的不解風月?先生……莫不是擔心行跡敗露?若是如此,先生就只管放心便是。此事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君又並非愚鈍之人,怎會將此事與外人言道?”
南子一邊說着,一邊竟是起身直接走上了牀沿。李然連忙衝過,並想要跳下牀榻。
“刺啦”一聲,衣袖竟是被南子給撕扯開一道口子。
李然顯得也是十分窘迫:
“夫人!萬萬不可!”
黑暗中,南子卻是搖了搖頭,並在那嬌滴滴的吟道: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南子的這句話同樣也是出自《詩經》,意思是慢慢來啊少慌張!不要動我圍裙響!別惹狗兒叫汪汪!
其意便是讓李然從了她,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李然卻是斷然搖頭道:
“還請夫人自重!在下對衛夫人如今尚且還留有一絲敬重,絕無非分之想!”
南子眯眼道:
“先生爲何如此的不解風月?”
黑暗中,李然向其深躬一揖,並是回道:
“君子之愛,當發乎情,止乎禮,此事恕在下實難從命!”
南子卻又是說道:
“哦?依先生所言,難道先生……莫不是對小君有情?”
李然被她這一句話,險些是被口水嗆得說不出話來:
“在下……在下自妻子去世之後一直只得追憶其人,如飄零半生,又豈敢有其他的奢望?得夫人青睞,在下受寵若驚,但這等事情實是駭人聽聞,在下無論如何,也決不能答應!請恕在下告辭!”
南子見李然馬上就要開門離開,卻突然是跪坐在牀榻上小聲抽泣了起來。
李然的手本來已經搭在門板之上,聽到她的哭聲,知道這多半乃是南子演戲給自己看,但是如果就此推門離去,卻又極有可能是讓旁人聽了去。到那時候,自己又哪裡能說得清楚?
萬一再落得個輕薄國君夫人的罪狀,那他在衛國境內,恐怕也將難以善了!
李然想到此兩難之境,不由是停頓了半刻。最終只能是把手放下,卻甚是警惕的站在門口:
“君夫人此事確是過於強人所難,還請夫人莫怪!”
南子哽咽道:
“白日和先生一敘,本以爲先生乃是唯一能夠理解小君的大賢,小君此心早就已許先生。怎奈先生竟如此拒人千里之外,更不肯搭救小君於危難。小君實是無奈,既然日後遲早要爲旁人所清算,不如今日便死在先生面前!”
李然聽到這話,也是不由嚇了一跳。
他明知道南子這話肯定不是出自真心,但是他又哪裡敢賭得起?
南子若是當真在他的房間再做出點什麼出格的事情,到時候他就算是再有一萬張嘴,也將無濟於事了!
情急之下,李然不由又是靈機一動,不由言道:
“君夫人所言之事,在下確是實難辦到。不過,事關君夫人的安危,李某倒也有一法,或可襄助於夫人。”
南子聽得此言,立刻是止住了抽泣,並是問道:
“哦?是何法?”
李然整理了一下思路,隨即言道:
“聽聞衛侯有二子,其長子爲公子蒯聵,乃是嫡出。次子郢,乃爲庶出。如今蒯聵出奔在外,衛國之內無有繼嗣,君夫人何不向衛侯保舉次子郢爲其嗣君?”
“至於蒯聵之子公孫輒,聽聞公孫輒年幼,且如今在衛國內又是舉目無親。夫人何不將其養在身邊?只要公孫輒日後以嫡母之禮待夫人,那日後無論是誰繼得這國君之位,也都絕無戕害夫人啊!”
很顯然,李然的這個辦法就是“刀切豆腐兩面發光”。的確,如果按照李然的法子來,那麼無論日後是誰當上了國君,那麼她南子都至少是有擁立之功的。
然而南子卻並不如此想,她聽得此言過後卻又是繼續問道:
“那……萬一公子蒯哪天果真得以回了衛國,又該如何是好?”
李然聞言,也不由是一陣啞然。
是的,公子郢說到底也不過是庶子。而公孫轍作爲公子蒯聵的兒子,其順位繼承的合法性的的確確是不如公子蒯聵的。
所以,蒯聵如果真的回到了衛國,那毫無疑問,對於南子而言絕對是不夠安全的。
然而,如此情急之下,李然也不過是爲了擺脫如今的窘境而隨口如此一說,卻又哪裡能想得了那麼許多? 所以,他只得是勉強應付差事的回道:
“蒯聵如今遠在晉國,一時半會只怕也回不來。而且,無論是次子郢,亦或是公孫輒,只要繼得君位,難道公子蒯聵還能與自己的兄弟和兒子爭奪君位?”
南子聽得李然所言,思前想後,卻依舊是不置可否。
在她的藍圖裡,依舊是覺得如果能夠懷上自己的孩子,那纔是最爲保險的。
於是,只聽南子依舊是幽怨的回道:
“先生……難道當真如此嫌棄小君?”
李然堅定道:
“還請君夫人恕罪,實難從命!”
南子稍稍一個猶豫,最後只得是嘆息道:
“哎……小君聽聞魯國曾有一聖賢,有女子坐懷而不亂。先生既是有意效仿聖賢,小君便也就不爲難先生了!”
南子所說的,乃是魯國的大賢柳下惠。
此人曾在魯國掌管刑罰獄訟之事,其“坐懷不亂”的美名也是廣爲傳頌。
相傳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柳下惠夜宿城門,遇到一個衣着單薄的女子,凍得瑟瑟發抖,柳下惠恐其凍死,便解開衣衫,讓她坐在自己懷裡,將其裹緊,同坐了一夜,卻並無任何非禮的事情發生。
李然自是也知道這個典故的,於是他當即說道:
“夫人並非世間的俗人,而在下也並非有柳下惠之賢。如今趁着夜深人靜,還請夫人是快些離開吧!”
南子沉默許久,也不再言語。只默默的走到李然身邊,卻也沒有再做其他,輕輕推開了房門,便此悄無聲息的離去。
李然見狀,也是不由長長的舒了口氣。
本想即可關門,卻突然發現一個身影是從門前一閃而過!
李然心下一個尋思,見那人動作如此迅速,雖然沒能看得清楚,但也能斷定那人便是宮兒月!
李然會心一笑,也並未聲張,只若無其事的趕緊關門插閂,確定從外面再也打不開了,這才放下心來。
……
次日一早,李然起牀洗漱之後。宮兒月便是匆匆趕了過來,昨天她幾乎對李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不過今天這臉色顯然是緩和了不少。
李然正在心裡猜測,宮兒月卻是開口說道:
“先生,我和少伯君聊過,如果衛國人執意不肯放人的話,那我們乾脆便趁着夜色,悄悄離去!子貢他也覺得此法是可行的!”
的確,如今南子強留着李然,端木賜也感覺頗爲有些棘手。即便是有他外公蘧瑗在此與之周旋,卻也不能保證就一定能讓南子就此放手。
畢竟,南子自從代攝君事一來,一貫是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的,也是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所以,如果想要讓李然安然離開衛國,或許也唯有是偷偷溜走纔是正招。
誰知,李然卻是嘆了口氣:
“此事難辦,倘若只我們幾人,倒也就罷了,如今這舉家遷徙又談何容易?現如今距離衛國邊境還有一段距離,即便是悄悄溜走,也難免是會走漏了消息。所以究竟能否悄然遁出衛國並是安然抵達成周……卻是不好說啊!”
宮兒月說道:
“可是……若不如此,又如何能走得了?”
李然則是與其耳語道:
“此事可命人於暗中籌備,且再在此地住上兩日看看!若實在不行,那也唯有如此了!”
宮兒月點頭道:
“嗯,那我這便去少伯君說。”
宮兒月這一句話說完,便是蹦跳着要去找范蠡。但是,她沒跑出幾步,卻又是一個停頓,並扶着門沿是回過頭來,與李然是笑着打趣言道:
“昨晚你的表現,倒也不差嘛!總算是沒有上了那女人的大當!”
李然看着宮兒月,也是笑道:
“呵呵,就知道是你……不過,月兒也未免是太過多慮了。我李然既是守了一輩子的禮,又如何能夠做得如此悖逆之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