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樑懷作爲季孫意如生前所寵信的家臣，他的這個要求，可以說本身也是合情合理的。
“主公身前所患乃是疫病，且死狀過於慘烈，不宜觀瞻。況且，死者爲大，既已入殮，又豈能擅動？”
季孫意如的這兩個藉口也都可謂是義正辭嚴，讓人難以辯駁，然而仲樑懷卻也是據理力爭。
“陽虎！主公此前還尚身健硬朗，縱是有疾，亦可自愈。如何會轉眼間一病至此？況且，若他是得了疫症，那爾等伴其左右又爲何毫無症狀？”
“此間定有蹊蹺！可絕非爾等隨口便可糊弄過去的！懷雖不才，卻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查得真相！”
陽虎眯瞪着眼：
“仲樑懷！你莫要在此混淆視聽！隨主公車駕的隨從中，唯有主公年紀最長，得此惡疾也是實屬正常！你若是想要隨家主殉死，只一條白綾足矣，又何必在此危言聳聽？還要做出這等令我季氏不體面的事來？”
“如今殿內前來瞻仰弔唁的，皆爲我魯國股肱之臣，其中不乏年長之人。一旦開得此棺，使其染了旁人，屆時我魯國因此而大亂，你仲樑懷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仲樑懷，季氏之內又誰人不知你素來是與我陽虎不和？家主在時，你還尚且有所收斂，如今家主屍骨未寒，你是打算要在這裡肆意毀謗，陷我於不義嗎？”
仲樑懷也是一時語噻，愣了好一會兒。
“哎……你們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毋庸置疑，季孫大夫確是因身染疫病而卒。還望諸位也要小心一些，切勿靠近查看，再多置辦一些冰塊，若是感染上了，可就麻煩了！”
所以，祭樂思索了一下，便應了一聲“嗯”。
“我仲樑懷行得端，坐得正，並無有爲難之意！懷只是想要知道家主的卒因。想我季氏上下這麼多人，又誰人不想知道？豈能因你一言而蔽之？”
然而李然看過後，倒是覺得孔丘可以前往。
……
“此事不急，季孫老賊已死，只待曲阜安穩下來過後，我們將其送回便是！”
那醫師並沒有着急回話，而是認真清洗自己的手，還將布帛放入沸水之中，又洗了把臉。
他和觀從比起來，就好比是一個吃客和一個大廚。李然作爲“吃客”，雖知道何爲美味珍饈，但是又不忍近得庖廚殺生。所以，如果沒有像觀從，像孫武這樣的“大廚”，很顯然，像李然所謂的這些個“美味珍饈”也就根本不可能存在。
如今，季氏已倒，主事之人乃是陽虎。而按照陽虎如今的行事作風，理應是會善待公衍和公爲的。
祭樂止住哭聲。
但是同樣的，如果沒有像李然這樣的“食客”呢？那麼“大廚”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所以，在這種事上，他們彼此之間，倒還真是可謂相得益彰。
都不是，不過是對他們有利而已。
而由於季孫意如身份特殊，且是傳言他乃是身染惡疫，那自是不能如此怠慢了。所以，陽虎的這個讓更爲專業的人員前來查驗的提議，倒也顯得很是正常。
在利益的面前，真相從來都不重要。更何況，他們本身就無意瞭解真相。
“季孫老賊已死，此乃大喜事，樂兒合該高興纔是，如何又哭成了個淚人？”
仲樑懷的話確實有不少人支持，陽虎見狀，也知道不能再橫加阻攔，只得說道：
“既如此，爲避免疫病四散，那麼便讓宮中的醫人來操持吧！”
“暫時還不行，魯國國內的局勢不明，還得再觀望一些時日！”
現在，既已經“證據確鑿”了，那麼便再也沒人提議查驗季孫意如屍身。
祭樂聞言，不由是又嘆了口氣。
李然這一段時日，無時無刻的陪伴着祭樂身邊，她的病情雖然沒有痊癒，但是也沒有再繼續惡化，這也讓李然是稍稍安心了一點。
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當醫師從靈堂出來，也是急忙洗了手，仲樑懷急忙問道：
觀從，身爲“道紀”的成員，他對於這些個“巫、醫、卜、樂之人，其大多數人究竟是懷揣何種的心思，可謂是一清二楚的。
隨後，這些醫官又是裝模作樣的進行了一番所謂的屍檢，期間一直那布帛捂着口鼻，只用一隻手入內，來回簡易的查驗了一番。
祭樂輕輕點了點頭，不過突然又想起一事。
“是啊，夫君說得極是……父兄的仇，終是得報了！”
李然也看出她想念光兒的緊，也在考慮是否應該讓范蠡帶着光兒前來鄆邑與之團聚？
畢竟，想要在這個圈子裡混得開，“得過且過”，“人云亦云”乃是最好的護身符。
所以，觀從既說的惡疫，那他們便也就順水推舟，只管這麼說就是了。
其實，這個時候並無仵作這種專業的驗屍人員。所以，平常的驗屍的工作，一般都是由地方小吏領着皁隸們一同完成的。
“對了……阿衍和阿爲還能回得了國嗎？”
原來，觀從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所以他早早的便是與魯國宮內的同僚們是打了招呼的。
隨後，陽虎便又給身居鄆邑的李然和孔丘去了信。
其實，縱是李然也萬萬沒有想到，這觀從竟果真是有得如此的手段，不僅是讓季孫意如的死期是如期而至。而且，也在此之前，更是將其惡行給公之於衆。
很快宮內的醫官來到了季府，先是清理了一番場地，並將艾草陰燃之後，便置於四處。一時煙霧瀰漫，直把人薰得連眼睛都是睜不開來，就更不說近上前去一同查驗了。
倒也並非明言是要他們做僞證。
當祭樂知道季孫意如竟然已死，頓時大喜，並且抱着李然大哭起來，權當是一種情感上的宣泄。
“我家主公究竟是因何不祿？”
仲樑懷對此也是無話可說，便只能是答應了下來。
待到祭樂哭累了，李然這才說道：
不得不說，觀從的所作所爲，雖是過於激進，但也確是管用。
要知道他身爲“道紀”的成員，本來就是各國的巫、醫、卜、樂、史這些人串聯在一起的。
“樂兒，接下來你便要好好調養身子，等我們回了鄭邑，便能見到光兒了！”
“樂兒本想將他們一同帶回鄭邑，但是樂兒前幾日與他們談及此事，他們似乎還是想要回到曲阜，畢竟是其宗祠所在，他們年紀雖小，卻也頗有自己的看法……”
安頓祭樂睡下之後，李然這纔出來找到孔丘。
孔丘對於陽虎的書信所提出的請求，也就是讓他回魯國與他一同“操辦”季氏大喪一事，此時還尚且有些猶豫。
而陽虎身爲季氏的家宰，在其主人逝世之後，便是正式開始獨攬季氏的大小之事。
“仲尼，季孫意如已死，你回曲阜替陽虎一同操辦喪事。並藉此機會若能與之一同振興公室，確也是不錯，你這便去吧！”
所以只要是理解了這些，就不難理解，爲什麼這些醫人會幫着陽虎淨說得這些瞎話了。
所以，李然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會舉薦孔丘一起操辦其喪事，這其中定是還有另一番意味。
李然輕撫愛妻的後背和秀髮，這段時間因爲病情的緣故，再加上思慮過度，祭樂已經掉了不少頭髮，這讓李然是心疼不已。
但是，當有人真的想要挑戰他們權威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又會聯合起來，出於維護自己以及主人的立場，以“更專業”的角度，將這種聲音給彈壓下去。
只因季孫意如的身份過於尊貴，這些醫人又豈敢真的仔細翻看查驗？
更何況就當時的條件來說，屍體既都已經僵直了多日，他們又哪裡能分辨得出個子醜寅卯來？
顯然，觀從這的確是一把生食的“好刀”，操持起來也是極爲稱手。
於是，孔丘便決議前往曲阜。
臨行前，李然亦是將他送出了城門，並是與他囑託道：
“陽虎此人頗有手段，日後以陪臣而執國命亦有可能。而他此番之所以讓你前往，明顯是意欲借喪禮之事而進一步栽贓季氏。此舉雖非君子所爲，然則此亦是季孫老賊咎由自取。況且，季氏若不倒，公室又何以扶立？”
孔丘聞言，自是理會其用意，便亦是明言道：
“恩公放心，陽虎此舉雖非光明磊落，但想我仲尼也並非迂腐之人。也自是懂得孰輕孰重。季孫意如多行不義，這一切亦是應得的！丘這便前往曲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