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人會在乎真相
俗話說得好,這世上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而現在被逼入了絕境的李然,便要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那條路來。
漢泰宮。
他站在漢泰宮的大門口,擡頭看着漢泰兩個篆體文字,一時有些恍然。
一個被免職的洛邑守藏室史,一個被周王室追殺的年輕人,一個有些落魄的穿越旅客。如今站在了魯國的政治旋渦的中心。
進入裡面會發生什麼,他並不知曉,也無法預料。可是他卻沒有任何一絲想要退縮的想法,他的步伐堅定不移。
“草民李然,拜見太子。”
李然於殿外,直接便是一陣高呼,隨後俯身叩拜下去。即便此時,這個太子就是他安排的人假扮的,可場面上的戲卻還是要做全套。
“起身進殿。”
李然聞聲,屈身促步進得殿中。但覺此時在場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自己。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陣陣襲來。
“李然,此番寡人宣你前來,可知是所爲何事?”
假扮太子之人乃是李然授意孫武臨時從太子的侍從中找來的,此人對太子的習慣也確實是非常瞭解,這演技也可謂相當不錯。饒是李然,也險些被糊弄了過去,他的身上竟真的有了那麼一絲的君威。
看樣子,君威君威,其實只要是在那位置上的,誰都會透那麼一點出來。
他不着痕跡的瞥了一眼就站在假太子身後充當侍衛統領的孫武,臉上浮現出異色道:
“草民不知。”
“那你可知昨日於此殿內,曾有人前來行刺寡人?”
“什麼?”
李然故作姿態,顯得很是驚訝。卻聽假太子是繼續道:
“此次竟有刺客潛入進來欲刺殺寡人!只是,寡人命繫於天,萬幸躲過此劫。雖如此,但此事畢竟干係重大!叔孫大夫方纔言道,說他這幾日一直待在家中,不曾外出。對此間之事皆一無所知,素聞你與叔孫大夫交好,如今乃是他的門客,可曾知道些什麼?”
叔孫豹找李然前來,就是爲了給他證明清白的,故此話題一下子就來到了這上面。
一旁的季孫宿顯然對太子的問話有些不滿,畢竟李然不過是一介庶民,而且還是叔孫豹的門客,就算他能證明什麼,那他的證詞能讓人信服麼?
只不過,又礙於此番魯宮刺殺一案已是震動朝野,此刻他們也不好當着假太子的面強行去判定叔孫豹的罪行,於是這纔給了李然說話的機會。
只聽李然眉頭微皺,思索片刻後道:
“叔孫大夫這幾日確實在家中未曾外出…既是有刺客意欲圖謀不軌,敢問太子殿下可曾緝拿住了兇手?”
李然對於微表情的把控十分到位,他在說這三句話,臉上一直呈現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但同時卻又給人一種似是成竹在胸的感覺,一時讓季孫宿竟有一絲背脊發涼。
其實李然的話術也很簡單,關注點就是兇手!對,就是兇手!
說到底,緝拿刺殺太子的兇手纔是整件事的關鍵!
可是自季孫宿進宮,叔孫豹被放出來,假太子詢問這件事,竟沒有一個人提及這個兇手!
這個兇手可曾抓獲?抓獲之後在哪?若沒有抓獲,可有什麼線索?這些都沒人提及,似乎所有人都選擇性的將這個關鍵點給忘記了一般。
而李然不會忘記,因爲這是揭開太子遇刺真相的唯一線索。
季孫宿臉上的表情頓時發生了變化。
他雖安排了季孫意如去滅口,可當李然問起這個兇手的時候,看到李然眼中那自信滿滿的目光時,他還是忍不住擔憂起來。
他聽說過李然的事,也從孫兒的口中聽說了李然在集會上大放厥詞,也知道自己所籌謀的代君祭天一事就是李然在背後搞的鬼,故此對於這個“敵人”,他絲毫不敢再掉以輕心。
“哼!喚你來,乃是讓你證明叔孫豹是否對魯宮之事一無所知,不是讓你來破案的!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此處有你胡言亂語的份嗎?”
李然在集會上的發言此刻早已是傳遍了整個曲阜,因此,對於他那番言論不屑一顧的魯國大臣絕不在少數,此時說話的便是其中一個。
“行了!你既已證實叔孫豹對魯宮之事一無所知,那便足矣,退下吧!”
季孫宿揮了揮手,示意李然可以退下了。
但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此事之後一定要除掉李然,絕不可再留禍根。
而眼下,他正要尋思着怎麼繼續給叔孫豹羅織罪名,卻不料假太子忽的又開口道:
“且慢!”
“李然的話倒是提醒了寡人,既然刺客失手撲了個空,那又可曾抓獲?”
假太子對李然的目的自是瞭然於胸,豈會如此之快就讓他離去?今日乃是專門爲季孫宿設的局,李然乃是佈局之人,自是要在場親自指揮纔好。
叔孫豹聞聲忙道:
“刺客確是於殿內誤傷了幾人後流竄而去。皆因臣不及追剿,便被禁足在家,故而無法安排侍衛追查。臣有罪!”
叔孫豹口口聲聲喊着自己有罪,其實是把這責任一股腦的又踢回道了季孫宿的身上。
刺客刺殺太子,且流竄在外。在真相不明的情況下,你卻先把魯宮侍衛總管事的卿大夫給抓了起來,他又如何能夠去緝拿兇手?
假太子眉頭緊皺的看着季孫宿問道:
“季孫大夫,你可有何話要說?”
季孫宿也知道自己這一手確是有點操之過急,但也只因他對自己的謀劃是極爲自信的,畢竟太子若是真遇害了,誰又會在乎這種細枝末節的真相呢?
畢竟,朝堂之上,真相從來都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但此刻,卻被這“真相”給逼入了死衚衕的季孫宿只得急忙躬身,略有些惶恐的言道:
“太子明鑑,叔孫豹就算不知此事,也有防衛魯宮不當之罪!將其禁足,也是理所應當吶!”
“至於那兇手,臣已經詢問過宮內的幾個統領,此人畫像一經張貼,總有線索的,還請太子稍安勿…”
正當季孫宿在極力爲自己開脫辯解,李然卻在一旁嗤笑一聲:
“呵!季孫大夫,然有個問題,還想請教。”
衆人將目光轉過,只見李然仍舊立在原地,長袖及身,青翠而深,端莊且高雅,整個人的氣質一時間也因爲剛纔的那句話而變得神秘莫測。
“哦?你還想問什麼?儘管問便是了。”
不及季孫宿反對,假太子便適時給了他繼續問下去的機會。
季孫宿聽到這話,也不好當場發作,只得忍着一口氣,靜靜等待李然的問題。
只聽李然若無其事的問道:
“說來也巧,昨日草民在曲阜城內也同樣是遭了刺殺,不知…這兩者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什麼?!”
“你也遭到刺殺?”
他的話音落下,殿內頓時響起一片詫異之聲。
季孫宿的臉色一時間相當難看,對太子的刺殺失手了,對李然的刺殺也失手了,失敗!簡直是莫大的失敗!
現在被李然問及這二者間的關係,饒是他本信心十足也一下子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太碰巧了,幾乎就是同時發生的,要說兩者之間沒關係,放這殿內誰也不會相信。
“哦?竟還有此事?呵呵,想你不過一介庶民而已,誰又會想到要刺殺於你?”
“哦…對了!聽說李然是自成周逃難至此的,所以纔來曲阜避難的吧?那…會不會是周王室的人混入了曲阜,對你動的手呢?”
季孫宿畢竟也是老謀深算,只是冷靜了一下,便很快就想到了對策。這讓在場的一衆朝臣也是不由自主的皆點頭稱是。
對於李然的來歷,該弄清楚的基本上也都弄清楚了。他既然被周王室追殺過,那麼在曲阜城內遭到刺殺,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此時,假太子似乎並不知道李然還有這段遭遇,陡然聽聞,一時不知該如何表態。正思索如何將這話題轉移到季孫宿身上,卻不料李然倒是再度先開了口:
“季孫大夫所言極是,草民正是因爲遭了周王室的變故,這才被趕出了洛邑。”
“可如此說來卻也奇了,草民皆因與周太子晉是摯交,故而一路被追殺。可太子殿下與周太子晉可從未聽說有何交道。卻又爲何也會被刺殺呢?”
李然拋出這一問,顯然又是將矛頭給懟了回去。但這還遠遠不夠,只聽他繼續言道:
“太子如今馬上便要即國君之位,祭天儀式也已準備妥當。此時此刻,正值普天同慶之際,誰人卻又會如此喪心病狂的選擇此時刺殺太子?莫不是…有人便不想讓太子即位不成?”
李然說着,臉上滿是雲淡風輕之色,不見喜怒。但從他的這番話中不難聽出,他將此次魯宮刺殺,與之前季氏意欲代太子祭天一事給關聯了起來。便是給予別人一種錯覺。
季氏意欲代祭天,不正是爲了徹底掌控魯國公室?而此事因晉侯震怒而作罷,季氏心有不甘,出手刺殺太子,豈不是更加的名正言順?
聽到這話的季孫宿,心中頓時勃然大怒。他正要質問李然到底想說什麼,再順帶着給李然扣上一個污衊上卿的罪名時,卻忽的想到這是一個陷阱。
老辣如他,豈能看不出這是李然的陷阱?
一旦他急於否定魯宮刺殺事件並非代祭天一事的後續,一旦他過於激動的否定,那麼在其他人眼中,便相當於是坐實了。
屆時,雖然他依舊可以用權勢將此事強行彈壓下來,但終究會成爲日後可能引爆的一個污點。
畢竟如果是無中生有的事,他身爲一國上卿,如此有失身份的跟一個庶民爭辯,那不就是心虛的表現?
於是他也是不露聲色,只冷冷言道:
“呵呵,看來此事還當真有些蹊蹺了…既如此,眼下便只能看是否能夠抓住刺客了!”
顯然,季孫宿此時已經不想在朝堂上與李然正面交鋒了。贏了也不光彩,輸了那就更丟人。何必呢?
而此時,季孫意如早已被他安排前去滅口了。季孫宿知道,只要李然抓不住兇手,他的身上便不會有任何的把柄。
你不是要追查真相嘛?行啊,我就來個死無對證,看你李然還能有什麼本事!
“這李然…呵呵,當真是有些本事,險些讓老夫着了你的道。好吧,都來吧,一個太子,一個叔孫豹,再加上你,你們三人,且都給老夫瞧好咯!”
此時,季孫宿立在一旁雖是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然是掀起了無邊的恨意。
但這一切李然肯定無從知曉,他只知道,自己第一階段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那假太子聞聲也沒有繼續多說什麼,畢竟他今天的任務就是讓李然把話說完。
至於叔孫豹則更是識趣,知道在不清楚李然全部計劃時,言多必失,故而從頭到尾都是一聲不吭的。
“來人!予寡人下令,即刻起全城搜捕刺客!”
於是,假太子下達了他身爲太子的第二條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