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人呼啦啦的跑出去。
跑這邊的,跑那邊的,到處亂跑的。
這傢伙營地內外、防浪堤上下的人可就多了。
逃工根本逃不掉!
很快,一夥逃工被抓回來了。
這事先驚動了營部,營部的幹部氣沖沖的過去大喝道:
“你們是哪個公社、哪個生產隊的?啊?你們都是哪裡的,快說說,媽的,不嫌丟人當逃兵!”
“行,我倒要看看你們都是誰的兵,你們不嫌丟人,我看你們的幹部是不是也不嫌丟人!”
逃工勞力一共有五個人,五個人不說話,低着頭蹲在地上湊在一起,只呼哧呼哧喘粗氣。
此時有公社幹部認出其中的熟悉面孔,氣急敗壞之下上去踹了一腳:“楊老六,你這個慫貨,出來上工領了糧食和雞蛋,到了晚上就要跑?”
楊老六被踹倒,爬起來蹲在地上繼續低頭沉默不語。
公社幹部怒吼道:“楊靖、楊大眼,你個混賬玩意兒在哪裡?趕緊出來?”
“還有你們幾個,別他麼在這裡低頭耷拉角的,是爺們站起來說話,炮對炮、車對車,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們爲什麼跑?”
逃工裡有青年,青年容易熱血上頭。
公社幹部這麼一吆喝,青年生氣的站起來說道:“爲什麼跑?不跑要他娘累死在這裡了!”
“給兩斤糧食兩個雞蛋而已,你們就想讓我們賣命……”
“你!”公社幹部更怒,上去抓住他衣服揮拳頭就要打人。
縣裡幹部見此只好攔住他。
而青年社員並不怕,怒睜雙眼叫道:“好啊!打人!你打人吧!你讓這裡的同志們都看看你們當幹部的是什麼樣子!”
“強逼老百姓來上工!老百姓不願意幹就打人!我草,你們這是國家幹部?你們是舊軍閥做派!你們跟常凱申那狗雜種的手下有什麼區別?”
這帽子扣的很大。
公社幹部被氣得眼珠子都紅了,他胳膊被拽住就擡腳踹,跳起來擡腳踹那青年。
村幹部也跑來了,上去當胸給青年一拳,怒道:“小雨你快給我行了吧,就你有張嘴?就你能說?”
青年悲憤的吼道:“我不說我能怎麼着?我不說難道要等着你們幹部把我們老百姓逼死?”
“你知道我家情況,我家娃子才他娘五個月!五個月!現在我要出來上工,我老婆得替我去給人家幹活,她一出去就是一天,孩子一天吃不到奶,還得到天黑我老婆回家以後才能喂他吃口熱奶……”
崔青子詫異的問道:“你家有特殊情況,這樣你們生產隊怎麼還安排你來上工?”
青年叫道:“我咋知道?反正這工攤派到我家頭上了,我不出來我讓誰來?讓我老婆來?讓我娘來?還能讓我吃奶的娃娃來……”
旁邊有熟人攔住他,將他往後拉,唉聲嘆氣的說:“行了行了,兄弟你別說了,你這是不準備過日子了?”
這麼說話得罪村幹部!
村幹部此時臉都綠了,捏着拳頭眼看着也要上來打他。
青年倒是血性。
他直接抽出腰帶爬上一棵樹,把腰帶往上一搭給卡住,直接將腦袋套上去就要跳下來。
還好王祥賴眼疾手快,跟着他爬上樹一把將給拽住了,說道:“你想死啊?你上去真就死了!”
幹部們也嚇到了,趕緊安排人把他從樹上拽下來。
曹玉清嚴肅的對青年說道:“快下來,你別沒數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把腦袋搭上面一旦雙腳踩空,頸椎會被身體給拽斷!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大家都知道青年只是想要嚇唬人,但青年並不知道,人上吊的時候如果身軀的下墜力太大會導致頸椎脫落,直接就是個死!
現場有些亂了。
村幹部、公社幹部面色複雜,一時之間被拿捏住了。
特別是人羣裡還有人陰陽怪氣的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崔青子趕緊指着人羣說:“行了,同志們先散了,不要亂說啊!”
此時團部的領導也趕來了。
他們趕來把情況問清楚,然後有大領導對着基層的幹部們嚴厲的說:“省裡幾次三番的下文件要求不許粗暴處理羣衆問題,你們怎麼還敢動不動就對羣衆拳打腳踢?”
“剛纔是誰打人了?誰打人了誰會去做檢討,對羣衆做檢討也寫檢討交到團部去!”
公社幹部不滿的說道:“領導你是沒有聽到他剛纔說什麼話,他……”
“我沒聽到可我打聽到了!”大領導嚴肅的說道,“不用你來提醒我。”
王祥賴和兩個人把青年給拽下來。
青年這會冷靜下來,聽了王祥賴和曹玉清的話後也有些後怕。
同時他感覺深深地丟臉……
社死了!
人不能衝動,衝動之下做事就容易出問題。
他算是運氣好的只是社死,要不是王祥賴眼疾手快拽住了他,那他就不只是社死那麼簡單,而是要真的死!
大領導上去幫他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土灰和草葉,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環視四周,四周圍上來許多人。
趕海工枯燥無味,歇工的時候終於來了熱鬧景,那肯定得好好看一看。
除了看熱鬧,大傢伙也想看看團部怎麼處理逃工,他們都想當逃工。
大領導嚴肅的說道:“同志們,我們來自五湖四海,來自全市各地區各生產隊,來幹什麼?”
“來趕海工!”崔青子配合的說道。
大領導點點頭:“是啊,我們是來趕海工。”
“趕海工苦啊,實際上幹什麼工不苦呢?那我們爲什麼要來自討苦吃?”
他鄭重的說道:“因爲偉大領袖曾經說過,中國要發展,必須依靠農業,而農業要發展,必須要大興水利,才能保證農業的旱澇保豐收的目標!”
“爲了旱澇保豐收,爲了能讓咱們老百姓的日子風調雨順,所以組織上號召全國的農民利用冬季的農閒、漁閒時間,來盡義務爲國家興建水利項目!”
“這些水利項目不是爲我這個當領導的來服務,也不是爲你們的生產隊領導、公社領導來服務,它就是爲咱們人民、爲咱們每一位服務的!”
“我知道有人要問了——既然這水利工程是爲每個人民服務的,那爲什麼要讓我們來受苦呢?”
有勞動力情不自禁的點頭。
現在的人心思還很單純,很容易在思緒上被人給拿捏了。
大領導說道:“同樣的疑問也在我心裡!”
“我知道你們累、你們苦,可我負責任的說一句,我這個當幹部的雖然沒有像你們一樣挑土推車甩鋤頭的幹活,可我也沒有閒着玩!”
“我可以負責任的再說一句,我的休息時間比大傢伙要短!”
營部的領導們紛紛說:“這點我可以證明,於領導昨天是工地上最後一個睡的,今天是工地上頭一個醒的。”
“領導要擔心的太多了,這麼大的工地,要保障施工進度還要保障咱們勞力的安危,他的心很累。”
“還有咱們吃的飯呢,領導都過問了,這次趕海工發糧食發雞蛋還有粗糧鹹菜管夠的條件就是領導給咱們爭取到的……”
大領導擺擺手說:“這些先不說,我說這些話不是來給自己表功的,實際上跟各位同志相比,我也沒有什麼功勞,功勞是人民的!成績是人民的!”
“我要說的是,我可以不必來受這個罪、擔這些心,因爲這趕海工的事關乎全市人民,爲什麼非得我來負責這個項目呢?”
“以前我有這樣的心思,直到我去年年後到南疆辦點事,然後我看到了邊疆的戰事、看到了戰士們的犧牲!”
“有很多戰士很年輕,跟我兒子一樣年輕、跟同志們的兒子或者弟弟一樣年輕,可他們在邊疆犧牲了、受傷了!”
“我忍不住問一個雙腿被地雷炸斷的戰士,我說你們這麼年輕,把熱血拋灑在邊疆的土地上,心裡有沒有感覺委屈、不甘?”
“你們猜這小戰士怎麼說?”
他看向衆人,自顧自的說道:“他跟我說,‘這是他們的責任,每個子弟兵的責任,因爲人民子弟兵守護人民啊’!同志們,他真是這麼跟我說的啊!”
衆人聽的動容。
這時候有領導衝身邊的人低聲說:“領導的兒子也犧牲了。”
再聽這話。
現場沉默無語。
有些勞力縮了縮脖子,抄着手離開了。
青年逃工聽到這兩番話後臉漲紅了,他說道:“領導,對不住,我錯了,我回去對同志們做檢討……”
“你先不要說這些話。”大領導懇切的說道,“你的家庭情況確實不該來趕海工。”
“那你爲什麼來了呢?我想這是有人在濫用職權了!”
他冷森森的看向幾個公社幹部和村幹部,這下子輪到幾個幹部開始低頭。
當然有的幹部問心無愧,張開嘴要解釋。
大領導擺擺手說:“你們幾個還有這幾位同志都跟我回去,去團部辦公室咱們仔細聊聊。”
“古人說,真理不辨不明、越辨越明,這樣咱們回去把事情的責任給找一找,是誰的責任誰就要負起責任。”
“別的地方我不管,咱們這塊工地上我說的算,有功必賞、有錯必罰!我不要別的,就要一個公正!”
勞力們聽到這話大爲激動,紛紛鼓掌。
掌聲很熱烈。
領導領着人離開了,勞力們也散開了。
這下子沒人想要當逃工了,都堅定信念準備在這裡好好趕工再回家。
王憶本來想找大領導說一下松林蟲災的事。
但看氛圍現在不太適合聊這個,他便也跟着人羣先回去了。
反正處理蟲災不差一天兩日的,他準備明天去找領導提一提這回事。
天涯島這邊的社員們回到營地圍着地窩子烤火,一邊脫了鞋給腳丫子烤火一邊摳着腳丫子討論:
“市裡的領導就是市裡的,有水平,有能力。”
“也有覺悟,唉,沒聽那個中分頭領導說嗎?他兒子犧牲在邊疆了。”
“人家爲了國家穩定、人民安居樂業犧牲了兒子,咱們上個海工怎麼能抱怨?唉,說起來咱們生產隊投機取巧了,本來要來五十個人……”
“沒事,明天咱們再加把勁,難道咱們四十個人幹不出五十個人的活嗎?”
王憶拿出幾個灌了冰水的大瓶子出來,裡面是密密麻麻的蟲子。
蟬,知了猴。
他拿新鐵條分給衆人,然後從裡面拿出知了猴串在鐵條上,放在火上烘烤起來。
烤知了猴吃。
這些知了猴都是用鹽水給泡過了,味道挺鹹,但烤熟之後又特別香——高蛋白,適合燒烤。
社員們便吃着烤知了猴美滋滋的喝小酒,一個知了猴分開一點點的吃,有香味有鹹味,再配上一口小酒進肚子裡,心滿意足了。
外隊的勞力看的眼熱,湊過來跟着一起烤火、一起聊天,當然也順便過來分兩個知了猴下酒。
人越來越多,聊天的氛圍就越來越好。
大傢伙喝着酒烤着火,不斷有人拿乾柴扔進去,熾烈的火烤的人臉紅彤彤。
風一吹,火焰飄蕩。
木頭燒的噼裡啪啦響,通紅的木頭時不時的燒塌落下,然後便濺起好些火星子。
海風挾帶着火星子漫天飛舞。
夜空黑暗。
火星旋轉着如螢火蟲。
今晚夜色很深沉,松林削減了海風的狂野,只有小風來吹。
大傢伙喝酒吹牛,時不時就是一陣爆笑聲,真是一個安好的歲月。
王憶坐在人羣外頭看着這一幕,一切儘可攬於胸,好像能看見開心的情緒在人羣中環繞的蹤影!
聊着聊着大家都聊嗨了,一時之間都忘記了時間點。
連隊幹部們只好敲鑼吆喝:“睡覺了、睡覺了,都去睡覺了啊。”
“夜深了,明天還要趕工,都趕緊休息了……”
結果這又換來了一陣憤怒的咆哮:“我草,讓不讓人睡了?大半夜的吆喝就罷了,怎麼還敲鑼啊?”
連隊幹部氣的吹鬍子瞪眼。
各班排組的幹部們招呼自己人去睡覺,王憶也幫忙驅散了還在聊天的人。
他還得等地窩子冷卻下來鋪被子呢!
人羣戀戀不捨的散開,各回各自的窩棚子。
然後篝火紛紛熄滅,燈光也滅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忽的有人聲嘶力竭的叫了起來。
這下子又犯了衆怒,整個連隊的營地都被驚動了,紛紛出來罵娘。
但一個聲音壓住了他們的情緒:“是蛇啊!宋大寶的褲腿裡鑽進一條眼鏡蛇!”
“大夫大夫!宋大寶被眼鏡蛇咬了!”
翁洲地區確實有蛇。
松林地帶肯定也有蛇。
但現在的深冬時節,天氣森冷,蛇應該已經冬眠了。
結果怎麼又鬧出蛇鑽褲腿的事來了?
營地裡出現了蛇還是眼鏡蛇這樣的毒蛇,連隊幹部和各班排組的基層幹部立馬緊張起來。
營部裡已經睡下的曹玉清被叫醒,披上大衣挎上藥箱急忙趕過來。
他在路上便高聲喊:“攔住那條眼鏡蛇!別讓它跑了!”
“跑不了!”黃土鄉那邊有人喊道。
“對,已經用棉大衣給捂住了,四邊都用石頭壓住了,它肯定跑不了!”
好些人被驚動了。
王憶這邊恰好還沒有準備入睡,他第一時間趕過去,看看需不需要幫忙。
被咬的是黃土鄉的一個勞力,叫宋大寶。
黃土鄉這次帶隊幹部是王憶的老熟人童不鳴,童不鳴火急火燎的去扶助了曹玉清,然後拉着老主任趕緊跑過來。
一個漢子驚魂未定的被擡到了窩棚子門口。
他用手死死的掐着大腿根慌張的說:“咬了咬了,它咬了!”
“咬哪裡了?是不是咬在牛子上了?”有人湊過來問。
又有人嘿嘿笑道:“聽說被毒蛇咬了會腫脹,牛子要是腫脹了……”
“我可去你嗎各臭逼的吧!”童不鳴擡腳挨個踹了上去,“滾!滾!”
曹玉清讓漢子脫褲子。
漢子慌張的叫道:“不、不吧,我手卡着大動脈呢,腿上的大動脈!”
“要是我鬆開,這毒順着血進心臟不是死定了?”
曹玉清安撫他說道:“沒那麼快——算了,我給你剪開褲子吧。”
“別,我秋褲是新的,你剪碎了我回家肯定被老婆罵。”漢子心疼褲子,還是決定脫下來。
曹玉清說道:“誰的手電電力充足,打個亮……”
不等他說完,王憶將手電打開。
很亮!
燈光在他腿上一掃,看到他的膝蓋位置出現了倆傷口。
曹玉清抽出一條壓脈帶給漢子綁在大腿根上,抽出手術刀消毒給擴展傷口從四周往外擠壓毒液。
他擠壓幾下後又有赤腳醫生過來,於是他把這工作交給赤腳醫生,問旁邊的人:“毒蛇什麼品種,你們認出來了嗎?是不是中華眼鏡蛇?就是白頸烏?”
有個漢子說道:“對,就是白頸烏!”
曹玉清點點頭。
白頸烏,中華眼鏡蛇。
這種眼鏡蛇因爲整體是黑褐色的而頸部伸展開後又一層白色痕跡,所以得了個俗名叫白頸烏。
另外它還有個名字叫翁洲眼鏡蛇……
從這個名字就知道,翁洲地區少不了這種眼鏡蛇的身影。
得到答案了但出於保險起見,曹玉清在準備毒蛇血清針的時候還是讓人小心的揭開棉大衣露出這眼鏡蛇來。
好幾道手電光照耀過去。
棉衣一點點掀開,一條眼鏡蛇畏畏縮縮的出現在棉衣下。
“媽的打死它!給大寶報仇!”有人衝動的喊。
宋大寶呻吟道:“我還沒死呢,別急着報仇,這蛇你們給我留下,我回去泡酒。”
曹玉清確定了毒蛇的身份後給他扎針。
這事驚動了團部,團部安排了一輛吉普車過來,把宋大寶送去醫院。
崔青子疑惑的問道:“這季節怎麼還會有毒蛇傷人?”
勞力們倒是有經驗,說道:“肯定是窩棚子挖在蛇窩附近了,昨天今天都在地窩子裡點火,把蛇給熱乎醒了,而蛇醒了出來後發現天還冷,它就找個暖和的地方鑽進去了。”
“幸虧它找到的是男人的窩棚子,要是進了女人的……”
“嘿嘿嘿。”
笑聲又響起來。
童不鳴這邊氣的不行。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這時候了還在討論下半身那點騷事!
營部和團部的幹部們沒有在意勞力們的低俗玩笑,他們知道,精力充沛的漢子們就喜歡這一口。
幹部們湊在一起迅速的開了個短會,然後要求以連隊爲單位,統一安排各班排組搜查營地內外,防止還有毒蛇毒蟲的漏網之魚。
這個安排是正確的。
隨着搜查工作展開,又有兩個窩棚子附近發現了毒蛇!
這下子所有班排組都認真起來。
他們本來覺得宋大寶被毒蛇咬了那是他倒黴,其實這是他幸運也是大傢伙都幸運。
今天太累了,可以想象勞力們倒頭後肯定會呼呼大睡。
如此一來被毒蛇咬傷恐怕都醒不過來,而白頸烏的毒性很猛烈,要是被咬了還在無知覺的睡覺,那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明白這點,勞力們後怕、幹部們更後怕。
組織這麼一場勞動要是死好幾個人,那在場的大大小小幹部都完蛋了。
用《武林外傳》中邢捕頭的話來說:親孃嘞,影響仕途啊!
各營地從裡往外掃出去二十米,確定沒有毒蛇後,各班排組的勞力才三三兩兩的回去睡覺。
而此時已經十二點鐘了……
勞力們吃了教訓都老實了,用繩子扎住褲腿袖口,戴上手套合着衣服躺下。
本來擔心寒露和霜降浸頭着涼,他們家裡都備了毛巾,這樣他們用毛巾把腦袋包得嚴嚴實實,堪稱是全副武裝的鑽進被窩裡。
不一會兒,窩棚子和帳篷裡都響起了鼾聲。
勞動了一天真是太累了也太困了,那打鼾聲就跟打雷一樣,‘呼嘎、呼嘎’的怪嚇人。
大傢伙在工地上不能講究要將就,反正找地方躺下後腳抵着腳,或者頭對着頭,甚至腳抵着頭,不分香臭,只要睡下就好。
天當被子地當牀,身邊都是好同志。
他們睡得很踏實。
王憶收拾好窩棚子要入睡,不經意間往外一看——
輕輕浮浮。
天上飄下了雪花來!
下雪了。
大寒當天下雪了。
一覺醒來是21號,農曆臘月初八。
臘八節到了!
早上要用地窩子煮臘八粥,王憶起來的挺早,他精力充沛,拉開門簾子往外一看。
一股寒氣鑽進他懷裡!
很冷。
睡窩棚子其實還挺舒服的,地下都被燒熱乎了,熱量能透過鋪蓋卷傳上來,在這裡睡就跟睡暖炕一樣。
窩棚子密不透風,熱量都被鎖住了,這一開門可好,冰火兩重天。
蓬勃的熱氣帶着水汽噴涌出去,外面森冷,於是便霧化了。
王憶一眼看去,好像是窩棚子在往外噴尾氣!
風很冷、很不要臉,不管他已經是有婦之夫還是一個勁往他懷裡鑽,逼得王老師不得不緊了緊衣裳。
外面還沒有升起太陽,但能看見四處白茫茫一大片。
一夜之間,大地和松林銀裝素裹。
他呼了口氣走出去,翁洲即使下雪也沒有大雪,落下的雪花是肉眼可見的微微小,不過一片一片飄落下來這意境還是挺唯美的。
不斷有人鑽出來,‘下雪了’的聲音不斷響起。
聽聞已經下雪了,勞力們很激動。
因爲下雪了好抓兔子!
特別是時不時就有人發出一連聲的吆喝:“逮着!逮着!逮着啊……”
不用多想,肯定是有人碰到兔子了!
勞力們不管是否清醒,抓兩把雪擦臉上抹一抹,趕緊抓起鐵杴漁網之類的工具往發聲地方猛鑽。
王憶看見秋渭水從帳篷裡探出頭,他走過去把她扶出來,笑道:“可惜沒帶上老黃和那幾個小崽子,否則咱們就有野兔肉吃了。”
秋渭水躍躍欲試:“沒帶老黃它們也沒事,咱們幾個還能抓不住個野兔子?反正就是跟住它,等它跑癱了撿回來就行了。”
王憶還真沒抓過野兔子,詫異的問道:“人還能跑過兔子?”
秋渭水笑道:“人是萬物之主,你以爲這話是假的呀?”
“咱們跑不過野兔子,可是野兔子脂肪少,耐力不足,只要跟着它讓它跑就行了,最好幾個人圍成圈嚇唬它往返跑,跑不了很久它就累癱了。”
這時候多數社員沒有去抓兔子,而是去團部食堂排隊打飯。
昨天晚上傳出小道消息來了,今天臘八節喝臘八粥,團部給準備了大米粥,放上了紅棗糖精,很甜很好喝!
王憶跟秋渭水手拉手進松林裡看了看。
兔子屎都沒看見幾顆。
於是兩人放棄能找到野兔的幻想,出來挪開棚屋子收拾了鋪蓋卷,燒火煮臘八粥。
勞力們醒來掀開帳篷門,紛紛驚呼:“好傢伙,下雪了!”
“什麼味道?真香啊,王老師、小秋老師,又給準備上好東西了?”
“你真是睡迷糊了,臘八粥呀!”
大傢伙正在說說笑笑,這時候松林深處被風吹過來一陣吵鬧,很快又有人跑出來衝他們看:“天涯島的鄰居,過來幫個忙,有人搶我們兔子!”
是金蘭島的社員在搖人。
兩個島嶼隔着近,現在關係處的也不錯,所以金蘭島上門來搖人,他們不能裝沒聽見。
王憶留下秋渭水和鍾瑤瑤煮粥,然後一揮手,大羣的漢子跟着他氣勢洶洶的進松林。
見此,金蘭島的社員高興了。
自己招呼來了一支生力軍!
他們趕進松林,這時候營部乃至團部都有領導出現。
王憶一看愣了愣。
這什麼情況?
一個兔子把大領導們都給驚動了?
王祥賴腦子裡只有一根筋,他趕緊拉了那社員一把低聲問:“我草,你們跟領導搶兔子?”
那社員也有些驚疑不定:“不、不能吧?應該是長海公社的人啊,怎麼領導也來了?”
王富貴說:“那就是來主持公道的,昨天於領導不是說了嗎?他的工地上一切必須得公正。”
他們這一堆人很扎眼。
領導們正在走來,看見他們這麼一大隊人氣勢洶洶的出現在對面,心裡多少有點犯嘀咕。
縣裡的幹事崔青子趕緊問:“喂喂喂,你們幹嘛啊?大清早不吃飯幹嘛啊?”
王祥賴嘿嘿笑道:“領導你們別怕,我們不是來打仗的,是出來晨練的!”
說着他一個箭步衝出去,拉開架勢‘哼哼哈嘿’的拉開打起了太極拳。
其他社員見此也趕緊拔腳開拳。
於是黑松林、白雪地之間,一羣漢子在緩緩地打起了太極拳。
竟然還挺有氛圍的……
遠處黃志武領着幾個人在跟對面的一行人對峙,在兩人之間是個被陷阱卡住已經伸腿瞪眼的死兔子。
雙方圍繞這隻兔子展開熱烈的交流,都在誠摯的問候彼此家眷特別是女性親屬。
有的人比較客氣,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有的人關心健康,一個勁的詢問對方下三路壞了沒有要不要自己幫忙去生個娃……
領導來了後,他們總算消停一些。
這時候就是看誰眼疾嘴快會告狀了。
雙方都有人衝上去要領導們給自己做主:
“這個兔子是我們看見的,領導,真的,我們先看見的,我們追它來着,追的它到處跑,走投無路了,結果這兔子不小心撞上了這裡的陷阱……”
“放屁!這兔子怎麼走投無路了?這兔子眼看就要跑了,是我們的陷阱攔住它把它給辦了,要不然它肯定就跑了……”
“那這兔子也是我們的啊,是我們發現了它、追着它……”
“你們沒追上,它已經跑了,是跑到了我們的陷阱裡又被我們給逮住了……”
又開始吵鬧起來。
不過王憶已經搞清楚了是怎麼回事:
長海公社一個班排組的人發現了一隻兔子想追它,結果兔子跑的飛快,他們沒能抓到,可兔子逃跑過程中鑽進了金蘭島佈置下的捕兔陷阱裡。
最終雙方都認爲兔子的歸屬權該屬於自己,就這樣吵吵起來了。
接下來他們開始求領導們來裁決。
崔青子問道:“這個陷阱是你們百姓生產隊佈置的?你們敢確定嗎?”
黃志武拍胸膛說:“就是我們佈置的,這我可以發誓,我要是撒謊,讓我黃家斷子絕孫!”
周圍不少人倒吸涼氣。
夠狠!
又有一個叫孫少傑的領導隨意問:“你們什麼時候佈置的陷阱?能這麼巧抓到他們的兔子?”
黃志武說道:“不是湊巧,這地方有兔子,我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們前天來了以後,當天晚上就過來在林子裡設置了套兔子的陷阱。”
“設置了十五個呢。”有他們生產隊的社員補充道。
孫少傑皺眉道:“是嗎?那你們設置了這麼多陷阱、設置了兩天,就沒有抓到一個兔子?我怎麼有點不信你們的話呢。”
“抓到了啊,昨天逮到了兩隻兔子呢。”又有社員趕緊說道。
一聽這話,幾個領導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問:“那兔子呢?”
黃志武反應快,感覺領導們的態度不對勁。
可社員們沒有這個心眼,有人下意識就說:“吃了呀,這是野兔子,我們抓到了吃掉了,沒事吧?”
孫少傑陰嗖嗖的說:“沒事,不過你們是在哪裡吃的?”
百姓生產隊這邊一下子愣住了。
他們沒有在營地吃,因爲那裡各隊人太多,他們要是在營地吃,自己壓根吃不上幾塊肉,都會被外隊人過來給要光光。
所以他們——
他們是在松林裡造了土窯烤着吃了!
松林茂盛,能擋住土窯中火焰燃燒產生的煙霧。
可問題來了。
各級領導三令五申不許在松林裡生火!
黃志武的臉色變了。
一隻兔子引發的案子……
王憶知道他們這幫人要有麻煩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能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