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儲備的水泥不多,都是前兩年供銷社徐經理照應天涯島,每年用進貨價賣給他們幾袋子。
隊裡積攢幾年倒也積攢了個七八百公斤,但隊裡給王憶修聽濤居加上修廁所用了一些,這樣二豬修浴池又用了一些,最後剩下一點便被帶去了防空島。
對於防空島修磚窯來說,那一百公斤兩百公斤的水泥還不夠塞牙縫呢。
這次王憶帶過來兩噸也遠遠不夠用,不過好歹可以解個渴,不像以前只能塞牙縫。
除了水泥還有地磚和黑色塑料牆紙,王向紅找人去把二豬帶回來,由二豬鋪地磚,王憶指揮着貼塑料牆紙。
浴室是個小廂房,他們人多,七手八腳下去當天就把這浴室給收拾出來了。
不過地磚水泥乾涸需要時間,今天浴室還不能用,得再等兩天干透了才能用。
生產隊有了浴室,以後社員們可以輪流過來洗個澡、洗個頭,這可把一些愛乾淨的婦女姑娘小夥子高興壞了。
漁民一整個冬天不能洗澡,這事在外島很常見,導致小夥子大姑娘們進城的時候有些自卑,坐公交車哪怕有座位都不好意思上去坐下,只能蹲在個角落裡。
沒辦法,身上有腥臊味,怕讓人看不起。
漁家人好面子,寧可自己遭點罪也不願意叫人瞧不起。
如今隊裡有了浴室,他們可以排隊過來洗個澡了——這樣今年冬天乾淨了!
特別是如今生產隊的未婚青年們頻繁相親,誰不想幹乾淨淨、香噴噴清爽爽的去見相親對象?
於是傍晚社員們便過來成羣結隊的看看自家的浴室。
浴室普普通通,甚至因爲都是黑色而在傍晚顯得有些壓抑。
但沒人在意,他們都在熱情的討論着怎麼來洗澡、怎麼進行排隊。
王憶對這個顏色和風格挺不滿意的,可是沒辦法,這浴室就是冬天要用,而黑色最能吸光,他們條件差,必須得儘可能的吸收熱量、留存熱量。
他爲此甚至都給秋渭水帶了黑絲,
準備等秋渭誰洗澡的時候讓她穿上黑絲,不圖別的,就圖個暖和……
秋渭水還真信了這個說法。
她有些疑惑。
穿着長筒絲襪這怎麼洗澡呢?
漏勺也來看浴室,王憶答應過他們,優先安排他們來洗澡,因爲他們天天在大竈裡忙活,真是把自己忙活臭了!
他看過澡池之後問王憶:“王老師,到時候是不是用那個太陽能的鍋子來燒水,然後倒入這個澡池裡頭泡澡?”
“泡澡挺得勁,我夏天那會就喜歡在海里泡澡。”裡面有人嘿嘿笑。
王向紅一聽急忙說道:“啊?用太陽能的鍋子來燒水?王老師,你不是說用海水先給社員們洗一遍,再用淡水衝嗎?總不能用太陽能那鍋子來燒海水吧?會燒壞鍋的!”
島上淡水少,冬天是枯水季,外島漁民不洗澡也不光是因爲沒有條件,還因爲缺水。
用海水洗澡沒問題,但洗海澡後得用淡水衝,否則殘留的海鹽在身上一出汗又黏糊了,即使不出汗也不行,傷皮膚、帶腥味。
特別是洗了海澡後要是不用淡水衝乾淨,一旦身上有個小傷口啥的可就要命了,海鹽混汗水碰到傷口能疼的人嗷嗷叫!
王憶去把擱在角落裡的兩個大箱子推出來,說道:“不用鍋子來燒,你看這有什麼?”
“太陽能不光有竈臺,還有這洗澡用的皮袋子!”
他把黑色袋子展示出來。
每個袋子上都有管子,管子可以接噴頭也可以接水龍頭。
王憶將太陽能熱水袋分給大傢伙傳閱,說:“以後白天就用這個來燒海水,灌入海水進裡面,它是黑色的能吸熱,到時候就把水給燒熱了。”
“燒熱海水後可以放入池子裡泡澡也可以沖澡,考慮到現在冬天陽光不夠烈,那天氣好的時候允許來洗澡的社員泡個澡,否則的話還是淋浴洗一洗就行了。”
廂房屋頂半邊全開爲天窗,用玻璃封存以進陽光給浴室體溫,另外半邊還是海草屋頂,王憶準備在上面擺滿熱水袋。
此外院子裡也要擺上熱水袋進行加熱海水備用,這樣有人洗完澡沒了水,後面的人提着袋子上去切換水管就能繼續洗澡了。
反正他買的多,足足買了一百個,可以隨便用。
不過這用不了很久。
海水很傷這些皮袋子也容易海鹽蓄積堵塞噴頭,王憶後面肯定需要頻繁更換。
還好這東西價格都便宜,一個噴頭幾塊錢,一個袋子單買的話才三十塊左右,隨便用,他用的起!
王向紅摸着皮袋子咂咂嘴:“這東西挺好,用來洗澡是不是可惜了?”
“不用來洗澡能用來幹嘛?燒水啊?它可燒不了水,不光溫度不行,還帶着一股橡膠皮革的味道,沒法喝。”王憶搖搖頭。
年輕的王金元拿着個皮袋子要往廂房屋頂爬:“那咱們還廢什麼話?趕緊放上去準備曬吧!”
王憶說道:“算了算了,等明天吧,反正這兩天都洗不上澡。明天給屋頂開一圈小洞,伸出來一圈的水管和噴頭,這樣一次能多洗幾個人,一天下來能洗的人多一些。”
王向紅說道:“洗澡這事是爲了講衛生,不是爲了享受,以後過來洗澡的要算時間,嗯,洗一次十分鐘就行了,搓掉油灰趕緊出來,別在裡面浪費時間浪費水!”
有人掰着手指算了算:“一個人洗澡十分鐘,要是一次能有五個人洗,那一個鐘頭能洗三十個人啊?一天洗它六七個鐘頭,這就是二百號人了!”
王憶苦笑道:“哪能那麼算?十分鐘不夠用……”
“那就十五分鐘!”王向紅語氣堅定,這次不許有人再討價還價。
孫徵南趴在窗臺上說道:“差不多,王老師,其實我估計能洗十分鐘就了不得了,這些袋子能存多少水?總不能一人洗澡用掉一袋子水吧?後面的人怎麼辦?”
王憶說道:“洗澡都是用海水,沖澡才用淡水,咱這邊又不缺海水,慢慢洗吧,平均一個禮拜能輪換着洗一次就行了。”
隊里人不少,可並不是都願意洗澡。
老人們就不願意洗澡,有些社員沒有外出的需求,他們懶同時也害怕冬天洗澡被冷風給吹感冒了。
所以刨除一些,能有五六百號人有洗澡需求就算不錯了。
一天洗上幾十個人,穩穩地夠用。
而且越往後天越冷,來洗澡的人越少,估計也就是過年之前能有一波高峰期罷了。
天寒地凍,王憶自己都不願意洗澡。
當然要是秋渭水願意……
算了,她心裡願意嘴上也不會願意,隊裡多少人盯着呢,這年頭沒辦婚禮沒辦酒就不算結婚,沒有結婚便男女混浴這叫耍流氓!
浴室成爲生產隊的新生事物,吸引了社員們的注意力。
還好,天公作美。
後面兩天天氣一直很好,浴室的水泥只用了一天便烘乾了——
本來就是速幹水泥,加上浴室裡頭一水黑,這傢伙太陽升起來后里面是真熱,中午頭進去感覺就跟夏天差不多。
悶熱、潮熱!
這樣洗澡是肯定不冷了。
19號是農曆的十月初五,也是王憶當時許下可以開始洗澡的日子,好些人等着今天。
也不是那麼愛乾淨、那麼想洗澡,主要是這東西挺新奇的,很多人願意湊個熱鬧。
老人們雖然固執的認爲油灰養人保人氣不失,可也樂意湊熱鬧,所以大清早的就有老漢拿出黃曆來查黃曆,看看從風水上今天適不適合洗澡。
王憶聽說這事後都懵了。
洗個澡還要看黃曆?那春夏秋三季怎麼都是說洗就洗,也沒人看個黃曆呢?
但今天社員們就是覺得不一樣,他們還真跟着去看黃曆。
結果一翻黃曆,王真堯老漢拍大腿:“壞了,今天不是好日子,十月初五,宜安葬、入殮、移柩,沒說宜洗澡!”
王憶哭笑不得,叫道:“這黃曆哪有宜洗澡這一點講究呀?行了行了,都別搞封建迷信了,不是都提前登記順序了嗎?願意洗澡的就去洗澡,不願意去的就不要去嘛!”
王向紅過去接過黃曆仔細看了看,說道:“你看看你們的眼力勁,這裡不還寫宜‘房屋清潔’嗎?”
“是啊,這跟洗澡有什麼關係?”王真堯湊上去看了看疑問道。
王向紅說道:“房屋清潔是搞衛生,個人洗澡也是搞衛生,都是搞衛生,應該沒有什麼不同!”
反正他今天要洗澡。
現在隔三差五就有一些生產隊或者公社的領導幹部來參觀學習,他這個當幹部的一身腥臊味真是說不過去!
他不光要洗澡,還找秀芳要了家裡在門市部買的香皂和洗髮膏,今天必須把自己捯飭的乾乾淨淨。
前面兩波洗澡的都是漢子,女同志後面洗。
不是性別歧視,而是爲了保護女同志。
前面進去洗澡的肯定氣溫升不起來,相對更冷一些,這樣就需要身子骨強壯的男勞力先去洗澡,放下幾袋子熱水來用熱氣鼓鼓溫度。
這樣洗上兩撥人、換上兩輪熱水,浴室裡的溫度逐漸就起來了,這時候女同志才能進去。
第一波要洗澡的是大膽領着的建築隊。
他們這幾天一直在防空島幹建築活,島上的防空洞密封效果挺好,他們在裡面忙活的汗流浹背,每天干完活都是渾身黏糊糊的。
大膽拎着個乾絲瓜瓤、肩膀上搭着毛巾要進去,說道:“我得趕緊洗一洗了,晚上我媳婦都不讓我上牀了。”
“那組長你待會在裡面別搓牛子啊,容易翹頭。”王東陽趕緊叮囑他。
婦女們一聽這話頓時圍了上來。
王向紅揮手跟趕雞一樣驅趕衆人:“去去去,別他娘在這裡搗亂,你們就能瞎搗亂!”
王東峰也要往裡進,笑道:“行,咱隊裡也有澡堂子了,本來我尋思着抽空去公社澡堂子洗個澡,這下子省下錢了——那不少錢哩,怎麼着也要兩毛錢。”
“兩毛錢不行,我聽我表哥說兩毛五了,長了五分錢,今年煤貴。”有人搖頭。
王憶問道:“公社裡還有澡堂子?什麼樣?”
隊裡不少人去過,給他形象的介紹起來:“比咱這個要大,得有三間屋,也是用那個磚頭水泥的壘出來兩個赤子,一大一小。”
“嗯,兩個水池子連着,其中小池子下面是個類似大鍋的玩意兒,有竈臺,下面燒煤給小池子加熱水,這樣小池子和大池子的水不是相連在一起嗎?慢慢的就把大池子裡的水也弄熱了。”
“它那裡別看比咱這裡大,條件趕不上咱們的好,咱們這浴室有噴頭,我聽說城裡幹部的澡堂纔有噴頭,公社的澡堂是池子上面用木條柵欄架着,人坐在上門用舀子舀熱水沖洗……”
王憶咋舌。
真挺落後的。
王東陽擠進來說:“哎哎哎,前面的去不去洗?你們不去我去啊。”
“去去去,同去同去。”立馬有人吆喝起來。
現場很熱鬧。
王向紅也在吆喝:“老話說的好,餓剃頭、飽洗澡,都吃過飯是不是?別餓着肚子洗澡啊,容易暈頭、虛脫!”
“都吃上了。”社員們迴應,“現在這日子不比以前了,不知道你們家,我家是一天吃三頓。”
“嗯,我家也三頓,以前吃兩頓真遭不住,現在三頓就好了,有勁!”
王憶知道這跟血糖有關,他給貢獻廂房做浴室的王東虎家裡放了十斤糖,水洗澡就過來拿兩個糖含着,不管吃沒吃飯,先吃了糖再進去。
第一波人進去。
熱水放開,裡面的人大呼小叫。
王向紅含着糖罵道:“亂雞兒的搞什麼東西?叫什麼叫?嗷嗷什麼嗷嗷?不知道的還以爲都讓狗日了!老老實實洗澡,不嫌丟人!”
“跟你們說啊,我掐上表了,十點鐘,頂多十點十五分鐘你們都給我滾出來!”
裡面的打鬧聲頓時沒了。
第一波人洗完了,王東虎上去看了看太陽能熱水袋,說道:“你們挺狠心啊,這水都用上了?行了,第二輪的自己拎着水袋子上去吧,小心點啊,別把屋頂給踩塌了!”
王向紅叮囑道:“海水不要緊,主要是那個淡水,淡水少用點,衝乾淨就行了。”
大膽擦着頭出來。
王憶揮手說:“你們在裡面收拾妥當了再出來,身上溼漉漉的小心被風吹感冒了。”
大膽滿不在乎:“嗨,我身子骨強,這小風怕什麼?一點事沒有。”
王東峰說道:“一點沒錯,洗完澡渾身發熱,不怕冷風。”
“這個浴室真是好東西,你進去以後就熱乎了,渾身開始發熱啊,本來這大冬天混身的血液好像凍得不流動了,進去吸兩口熱氣立馬血液融化,甚至就在奔涌流淌!”
“讓你說的,神了啊。”項玉環咂巴着糖塊笑道。
王東峰認真說:“真的,嫂子,你進去試試,其實水溫不大高,也就是熱乎。”
“可浴室裡面是真熱呀,人進去了搓一搓身子,好像渾身毛孔都鬆開了,待一會這汗水就不住的往外流。”
王東明笑道:“這叫冬天洗個熱水澡,勝過穿件小棉襖!”
“這話說的有水平。”大傢伙紛紛鼓掌。
大膽琢磨了一下說道:“這句話我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你肯定耳熟,阿爾巴尼亞的老電影《看不見的地平線》裡的話,冬天洗個熱水澡,勝過穿件小棉襖。”王向紅淡定的說道。
大傢伙隨意的聊着,王憶看看自己快到上課時間了,說道:“我進去看看情況,待會我得去上課了。”
他推開門進去一看。
浴室通體漆黑雖然壓抑不好看,但卻是吸熱能力、保溫能力極強,這傢伙大冬天的上午頭,這房子裡頭是熱氣蒸騰。
八個噴頭一起流水,裡面的漢子們大汗淋漓。
王東陽正用手臂抵着牆壁,他彎着腰弓着背,屁股後頭的王寶才正在一個勁的搖晃身體。
王東陽不滿意,說道:“寶才你咋回事呢?腎虛啊?使勁、你給我使勁的搓啊!”
王寶才氣喘吁吁:“我、我草,你身上麻痹油灰是真多,不是,你是油泥巴,我草,你看看、你看看,你身上的油灰攢起來能給隊裡再培半畝地呢。”
王憶捏着鼻子問道:“裡面情況行吧?沒什麼問題吧?”
王東陽呻吟道:“哎喲,沒問題,一點沒問題,真得勁、真舒坦,王老師一起來,來呀。”
“王老師你捏着鼻子幹球啊?”還有人問道。
王憶不得不捏着鼻子。
社員們真該洗澡!
平日裡一個個都用衣服捂得嚴嚴實實,身上的味道出不來。
這次才洗了兩撥人,浴室裡的味道已經不能聞了。
魚腥味、汗臭味,屁臭、口臭、腳臭、狐臭,真他孃的一鍋燴了,這時候要是來個大火收汁,那真能出來一鍋老湯!
他搖着頭出去。
海風一吹。
很冷。
但很清新。
他趕緊大口吸氣,王向紅問道:“咋了?裡面怎麼了?你咋臉色這麼紅呢?你咋這麼慌張呢?”
王憶正要解釋,徐橫嘿嘿笑着問道:“是不是裡面有人在鬥牛?”
“鬥牛?”王憶下意識的反問一句。
而婦女們已經有人開始哈哈大笑了:“徐老師你真是文化人,鬥牛,哇哈哈哈!鬥牛哇!”
王憶這才明白這倆字啥意思,便沒好氣的說道:“不光在鬥牛,還有的在擊劍!”
“行了別在這裡圍觀了,浴室一切正常,就是密封性太好了,裡面洗下來的臭味出不去!”
“開開窗?”王東虎問道。
王向紅擺擺手說:“別開窗,好不容易攢點熱乎氣,洗下點臭味來怎麼了?咱洗澡不就是爲了洗下點臭味嗎?”
“這時候就別瞎講究了!”
等第二波人洗的差不多了他進去看了看情況。
然後咳嗽着出來了:“咳咳,咳咳,虎子啊,開窗、趕緊開開窗,咳咳,要不然咳咳,要不然待會婦女進去非得吐兩個不行!”
社員們洗了頭洗了澡。
乾乾淨淨。
下午就是學生們去洗澡。
這時候的浴室最熱乎,王憶燒了熱水倒入池子裡,學生們一次進去半個班,有的淋浴有的在澡池子裡打水仗,玩的不亦樂乎。
洗完澡之後確實舒坦,人看着都眉清目秀了。
這樣想要洗澡的越來越多,連一些老人都動搖了。
壽星爺意志堅定:“洗那麼多澡幹什麼?前兩天沒聽廣播裡說,沙漠那兒的人一輩子只洗三次澡,出生洗一次,結婚那天洗一次,然後等死了再洗一次就埋了。”
“咱以前在海里沒少洗澡,饞豬肉饞饅頭,還能饞個洗澡?”
一個叫王真丙的老人湊過來說道:“我聽東寶家媳婦說,洗了澡吃飯更香……”
“這是什麼混賬話?”老漢們頓時搖頭。
王真丙認真說:“真的,好幾個人都這麼說,說是其實咱身上有味,騷臭味,習慣了所以感覺不到,但吃飯時候會染到菜上,連帶着菜的滋味都不那麼香了。”
“洗乾淨以後你們再去吃飯就感覺,這飯更好吃了!”
“什麼?”壽星爺一聽這話站了起來。
洗完澡吃菜會更香?
他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老灰,猶豫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決定向飯菜香味低頭:
我做出了個違背內心的決定,洗澡,嚐嚐洗完了飯菜能有多香!
老漢們聽了他的話後懵了。
怎麼壽星爺老是背叛隊伍?
壽星爺這邊有解釋:“我早就活夠了,我都活多少年了?快去球吧,好死不死的,人氣泄露了該死就死吧,反正我活的年頭很長了,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怕死。”
我怕的是明明能嚐到更香的飯菜結果臨死之前沒能嚐到!
那得多遺憾!
在壽星爺眼裡,人活一輩子就圖個吃喝。
至於名聲?他又不是幹部,要什麼美名啊!
浴室一開,整個生產隊的風貌都有所變化,這是意外之喜,王向紅很高興。
有來參觀學習的幹部發現了這一點,很驚奇的說都是農民,你們隊里人看着文明乾淨,就跟城裡人一樣。
這把王向紅樂得合不攏嘴。
他想找王憶表揚兩句但沒找到。
20號,禮拜六。
王憶傍晚領着孫徵南和徐橫去縣裡了。
江南老百姓還是挺注重生活品質的,漁民們沒有條件只能湊活度日,但縣城裡的人冬天生活就要滋潤多了。
碼頭上有幾個小攤擺放着,由此能看出自由經濟在國內的逐漸復甦。
這些小攤有賣煮霜腸的、有賣牛羊雜碎的,一些看身影就知道是勞力或者水手漁民的糙漢子在小桌前喝酒暢聊。
爐竈上的鍋子裡熱氣騰騰,三五成羣的漢子坐在油膩的茶桌後面,或者捧着一碗霜腸或者舉起一盅子熱酒,天寒地凍,他們自得其樂。
海風呼呼地吹,但他們似乎一點也不冷。
相比貧困的農村,城裡頭的冬天要溫暖的多。
不過馬路上很安靜。
此時城區裡已經是萬家燈火。
第四工人新村在城區北部,沿着淮海路直走就能看到一片片小樓房區域,那就是工人新村了。
工人新村曾經聚集了全縣的工人,一直到現在,這片城區都是縣裡的熱鬧區域、經濟發達區域。
這裡有整齊劃一的樓房,有公園,有遊樂場,有少年宮也有電影院。
這裡還有縣城最早亮起的路燈,淮海路上隔着三四十米就有一盞昏黃的路燈,不過還亮着的不多,好些是被小偷用彈弓給打碎了。
路燈不滅,他們不好進門。
王憶三人走去,藉着一處還在亮着的燈光看到一家店鋪。
燈光有些昏暗,店鋪門口又有一棵梧桐樹,這樣難以看清店鋪名字,透過綠色木板門上的玻璃往裡看,裡面有個櫃檯,後面牆壁上掛着一些衣帽飾品。
比如帶着胸飾的精緻毛呢,比如一定玫瑰紅的寬邊帽,下面還吊着一雙同樣顏色的拖鞋,再比如幾件懸掛着的西式大衣,看起來挺奢華的。
王憶以爲這是一個服裝店,但又看到裡面美髮用的那種皮椅子……
這時候裡面的人注意到了他們的張望,頓時走出個姑娘來,急忙忙的將兩塊木板插進門上玻璃窗的槽裡,擋住了窗口讓人無法張望。
兩塊木板也是綠色的,用紅色油漆寫着‘南國風情、大膽開放’。
王憶吃驚的跟孫徵南和徐橫對視。
這是個什麼店鋪?
仨土包子一邊走一邊討論,最後也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
倒是很快到了工人新村。
工人新村裡還是熱鬧,這會吃晚飯的光景,不少孩子在外面鬧騰,家長穿着圍裙端着飯碗的出來吆喝孩子回家吃飯。
還有的孩子估計是犯錯惹麻煩了,風一樣的從門口跑出來,後面是個年輕的母親手持竹鞭在追趕:“草擬孃的周小楠,還敢跑!”
王憶看的很樂呵。
很有生活氣息呀。
不過這樣一來就不適合進入孫爲民在第四新村一號樓的宿舍搗鬼了。
他們三個陌生人而且都是年輕人溜達過來,好些出來喊孩子吃飯的大人都在警惕的盯着他們。
絕對沒把他們當好人!
還有老太太出來拉走自家孩子,低聲說:“快點回家,來柺子了,他們要把你拐走打斷腿當乞丐去要飯。”
另有人不知道在哪裡操着外地口音吆喝一聲:“這三個銀是哪裡來滴?看着可不像好銀吶。誰快給街道辦上打個電話,叫他們過來看看。”
王憶一聽這話傻眼了。
這年頭城裡的老百姓這麼警惕這麼愛管閒事的嗎?農村都已經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了,怎麼城裡社區警惕性這麼高?
還好孫徵南提前過來踩點來着。
他憤怒的回嘴說道:“誰在污衊人?我們就是去老四餛飩擔吃兩碗餛飩,怎麼還污衊人、亂扣帽子?”
工人新村這種老式社區沒有圍牆圍着,一棟棟樓都是開放式的,孫徵南帶路很快找到了一家在樓房外搭建起的小棚屋。
棚屋是用木頭撐起來、用搌布蓋住簡單搭建而成,門口掛着一盞昏黃的燈,燈光下門口兩側各掛了一張板子。
左邊寫的是: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快請進。
右邊寫的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快請坐。
這就是老四餛飩擔。
餛飩擔是外島最常見的夜廚。
夜廚,顧名思義就是晚上開的廚房,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人也是這樣,晚上吃夜宵容易發胖。
但這種買賣在工人新村挺常見的,工廠有夜班,上夜班的工人有的提前下班大半夜的回來,天寒地凍渾身冰冷,這時候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下去,渾身熨帖!
小餛飩便宜,一大碗只要五角錢。
王憶三人進去後裡面只有馬紮小凳子沒有桌子,並不是飯店就是個夜攤,也就是夜廚。
門口東邊橫放着一個擔子,竹子打造,一頭是鍋竈一頭是個抽屜箱子,上面還放了個梆子。
以前夜廚就是這樣敲梆子挑擔子的走街串巷。
這會已經有幾個人在裡面吃餛飩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大碗,大傢伙坐在馬紮上端着碗呲溜呲溜的吃,時不時因爲被燙到而‘嘶嘶哈哈’的倒吸涼氣,還有的會喊上一聲:
“加點胡椒粉!”
三人進來,立馬有個漢子熱情招待他們:“三位同志要吃餛飩?豬肉餡兒的一碗五毛錢,三鮮餡的四毛錢,魚肉餡的兩毛八,看看你們吃啥的?”
王憶說道:“要票嗎?”
“不要票,”漢子笑道,“老百姓做點小買賣,爲人民服務、給人民便利,給個成本錢就行了,不要票。”
王憶說道:“那四碗豬肉餡兒的一碗魚肉餡的。 ”
孫徵南和徐橫吃豬肉的,他吃魚肉的。
他大方給錢,漢子一看來大活了,急忙往竈頭裡塞了兩塊柴將火焰燒的更烈一些,又從老婆手裡接過個蓋墊往鍋裡下餛飩:
“正經的雞湯餛飩,都是我去市裡食品廠買雞骨頭熬出來的,你們放心吃,咱跟那些做黑心生意的資本家不一樣,咱們用的雞骨頭都是機器剔出來的,不是人啃完燒雞剩下的……”
餛飩漂起來滾幾圈,漢子撈出來數好數量舀上雞湯湊成一碗,他打開擔子另一頭的抽屜櫃,這裡面都是湯頭佐料。
這個抽屜放點蝦皮那個抽屜塞點紫菜,撒上香菜葉他再問一句:“要胡椒粉嗎?大冷的天,吃點胡椒粉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