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8月31日,農曆七月十三。
壬戌狗年,戊申月、丙戌日。
今日宜開業,動土,祈福,安葬,其中福星在中天,開業大吉。
忌結婚、會親友、栽種、納畜、牧養、成人禮。
大清早的王憶醒來,今天沒有廣播聲,因爲王向紅沒在隊裡,他和好些社員在昨天就去了縣裡頭的大衆餐廳,晚上直接住在了裡面。
今天飯店要開業。
於是王憶自己去放廣播……
倒不是他聽早晨廣播聽習慣了,而是今天社員們還要正常上工,早晨廣播是上工預備鈴。
所以王向紅昨天特意叮囑他今天早上六點鐘要去準備打開廣播,放給全隊聽。
他打開廣播後隨便找了個電臺播放,反正這年頭各電臺早上都在放新聞。
果然,收音機喇叭裡傳出高亢嚴肅的聲音:
“……在黨的十二大即將召開的日子裡,大包乾生產責任制實行的很早、堅持的很好的地區——徽州除縣地區很多羣衆囑託該地區選出的十二大代表陳庭元,希望他在大會發言時代表農民提出三點意見。”
“一、熱烈祝賀大會勝利成功;二、三中全會以來農村的經濟政策實在太好,但是社員們普遍擔心政策變,希望大包乾責任制穩定不變;三、希望解決賣糧難的問題……”
廣播聲響起來,王真吉老人溜達着上山來。
他跟王憶招招手說:“王老師,是你呀?”
王憶笑道:“對,支書、文書他們都去縣裡了,我來放廣播給大傢伙聽。”
王真吉沒進入辦公室直接趴在了窗口往裡看,他問道:“王老師,咱隊裡真辦上飯店啦?這個飯店歸於咱們社員集體所有?”
王憶說道:“對,真辦飯店了,等過些日子咱社員們空閒了,海上活不多了,到時候分批次組織社員們去咱自己的飯店去吃飯。”
王真吉笑了起來:“咱莊戶人家有口飯吃就行了,還能去吃飯店、下館子?”
王憶說:“這是咱們隊集體的飯店,
隊裡只要出個材料錢就行了,不花多少錢,等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後面又有人起牀溜達,溜達到了山頂就來跟他聊天:“王老師,聽說咱服裝隊做出西裝來了?電影裡那樣的西裝?”
王憶解釋道:“不是咱自己用布料做出西裝,是我買了西裝的半成品,咱們服裝隊把它們給縫製起來,相對來說工作簡單。”
“能做出西裝來就不簡單。”老漢們嘖嘖稱奇。
“肯定是王老師教她們的,就咱隊裡這些婦女我知道,她們縫縫補補行,做西裝那肯定不行,西裝那是高檔服裝。”
“支書穿上了,我昨天看他試穿來着,文書、六子他們也穿上了一件,都人模狗樣兒的。”
“你說支書人模狗樣兒?哈哈哈哈。”
王憶走出去倚在牆頭跟老漢們聊天,初秋早上的陽光開始溫和起來,照在人身上正舒服。
服裝隊這兩天確實縫製出了西裝,去縣裡主持大衆餐廳開業事宜的人員都分了一件,算是生產隊的福利。
他正在笑嘻嘻的聽着大傢伙聊天,忽然話題又轉移到他身上:“王老師,你今天不去看飯店開業嗎?”
王憶說道:“看,當然要去看,不過我不急着過去,中午頭纔開業呢,今天中午十一點四十分是黃道吉日。”
之所以選擇今天開業可不是他出於明天學校開學的考慮,是王向紅算過了,今天是這個月和下個月最適合開業的好日子。
對生產隊來說開飯店不比其他,這可是一樁大事,用壽星爺的話來說,這叫‘咱王家開天闢地頭一遭的買賣’。
於是儘管以前不讓搞封建迷信了,但社員們包括王向紅在內在開業時間選擇上還是要查老黃曆。
他們這裡隨意的聊着天,漏勺過來叫他了:“王老師,吃飯吧,學生們要來排隊了。”
王憶過去看了看。
今天早飯是腐皮黃魚卷。
腐皮是豆腐皮,黃魚用的是野生大黃魚。
這道菜是兩吃菜,可蒸可炸:
取黃魚剖肉剁碎混上味精、黃酒、鹽、雞蛋、蔥花拌勻稍醃,將豆腐皮去掉硬邊攤開,將醃好的魚肉放在豆腐皮上,再卷豆腐皮成長條形,用刀切成寸段。
如果油炸就是整個下鍋炸熟上桌,如果蒸的話那就是放在籠屜裡蒸熟。
外島人喜歡油炸的,因爲香。
漏勺給王憶做的是蒸熟的,他知道王憶口味淡,不愛吃重油重鹽的東西。
腐皮黃魚卷蘸料吃味道很好,王憶、秋渭水、徐橫、孫徵南還有楊文蓉吃的不亦樂乎。
這是教師的小竈。
學生們吃的是扯麪皮配豆腐乳,吃的一樣不亦樂乎。
楊文蓉並不是個內向的人——內向的人也沒法做教師,她其實挺喜歡聊天的,只是她父親從小便訓她、動不動就打她,所以她在父親面前總是低着頭。
如今在隊裡住上幾天一切熟悉了,她便跟隊里人還有老師們有說有笑了。
這會蘸着調料吃腐皮黃魚卷配麪皮湯吃的挺開心的,她抿嘴笑道:“我留下再複習一年的決定是正確的,今年跟着學校補一補營養,明年高考發揮更好!”
王憶說道:“對,你得補充一下營養,你這面色一看就有點貧血。”
“貧血,也低血糖。”楊文蓉無奈的說,“沒辦法,平日裡吃粗糧也吃不飽呀。”
“這次考試我緊張了,結果一緊張犯了低血糖的毛病,語文和數學發揮的都不好,否則我成績應該能更好一些的。”
秋渭水聽到這話後對漏勺說:“漏老師,明天開始每天早上給楊老師加一個雞蛋。”
楊文蓉頓時不好意思了,趕緊擺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剛纔的話……”
“沒關係,隊裡養的雞多,雞蛋多,給你加一個就行。”王憶說道,“你必須得趕緊把營養補上、把身體調理好,否則你一邊工作一邊學習,這精力怎麼跟得上?”
吃過早飯收拾了一下,王憶換上一件襯衣、西褲和皮鞋,徐橫和孫徵南則換上了他們的機長制服,他們準備出發去縣裡了。
秋渭水還是穿了王憶送她的連衣裙加上涼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漏勺是廚師,今天得給餐廳幫忙,他穿上了王憶給他那件廚師服,再戴上廚師帽,也是像模像樣。
幾人帶上了一些上午剛加急醃製出來的海鮮小涼菜去了縣裡,直奔大衆餐廳,也就是曾經的縣委二食堂。
曾經的二食堂如今大變樣。
外牆用石灰粉刷的雪白平整,門窗上了新油漆、玻璃擦拭好幾遍,外面街道天天被打掃,整體煥然一新了。
大門兩旁的牆上抹了水泥又在水泥上貼了竹片。
竹片乾涸刷上綠油漆,然後上面貼了泡沫板組裝出來的金色大字:
大衆餐廳。
下面還用泡沫板雕琢了一口大鍋飄着香氣的圖案。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到這裝潢都會停下腳步好奇的張望一番,有些人伸手指指點點、湊在一起討論,都對這別開生面的裝潢感到新奇。
餐廳門口兩側已經擺好了花籃。
直接用了高腰魚簍當底座,然後魚簍上插滿了鮮花,就這樣八個花籃分列門口兩邊組成一條通道。
徐橫看到後哈哈大笑:“王老師你真是會弄,這弄的花裡胡哨,看起來洋氣呀!”
王憶說道:“飯店開業就要有開業的樣子嘛!”
他本來還想着拉幾條橫幅來着,結果被王向紅給堅決否定了:
好好的布不用來做衣服結果你要做什麼宣傳橫幅?這不是浪費嘛!
他還把領袖語錄送給王憶:“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你還年輕,千萬不能走上犯罪的道路!”
不過這樣已經吸引上很多人了,這會還不到十點鐘,飯店裡頭已經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了。
王憶到來後好些人跟他打招呼:“王老師來了?”
“王老師你怎麼纔來?你不早點過來招待我們,怎麼,看不起老同學?”
“小秋老師也在這裡?呵,小秋老師還是風采依舊、光彩照人!”
王憶一看來了不少民辦教師。
這顯然是在當時縣裡教育工作者大會的結業晚宴上的宣傳功勞。
教師們得知大衆餐廳今天開業,有的特意領着家人過來改善生活,也有的是請隊裡幹部、學校領導來吃飯。
還有一些是隊裡的幹部們過來吃飯,他們是聽了民辦教師們的宣傳後起了好奇之心:
教師們絕大多數都是外島農村小學的教師,平日裡下館子機會少,結果結業晚宴上又是烤肉又是冷鍋串串的,各種美食讓他們算是開了眼。
那是一頓大餐!
他們回去後自然把這頓飯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反正這年頭也沒其他好炫耀的,他們來一趟縣城,總不能回到島上後說自己只是在學校裡學習沒有去縣裡逛吧?
即使他們這麼說,社員們也不信,誰來一趟縣城而且還是來二十多天結果只龜縮在個學校裡唸書?
要是這些教師能有這學習勁頭,他們至於連個師範中專都考不上只能當民辦教師?
八十年代只要能考上中專師範,那起碼就能成爲正式教師端上鐵飯碗、吃上商品糧!
王向紅、王東喜、麻六這些場面人正在裡面忙忙碌碌,這還沒有到飯點已經來了不少人,他們得招呼人。
這年頭能下館子的農村人要麼是大包乾後發了財的、要麼是生產隊的幹部,總之他們跟王向紅多數是相熟的,王向紅便忙着遞煙添茶。
本來王東喜在招呼教師們,因爲人家來了就直接搬出了‘王老師’的名頭,他怎麼着也得幫王憶給照顧到位。
王憶、徐橫、孫徵南到來就用不着他了,把他解放去了後廚。
但他還不想去後廚。
王向紅讓他去後廚幫忙,他悶悶不樂的說:“支書你看我穿着西裝、穿着這雪白的襯衣,後廚那油煙太大,我不能進去,白瞎我這衣裳。”
王憶說道:“昨天不是已經把排煙機給裝上了嗎?廚房油煙還是大嗎?”
他讓教師們等等,自己領着人準備往廚房送海鮮小涼菜、冷鍋串串調料、烤肉料這些雜七雜八的零散東西。
王向紅說道:“你別聽他的,後廚的排煙機很好使,沒什麼油煙,他就是不想去幹活。”
前來捧場的黃志武笑道:“王支書你別這麼說,你們文書穿的是白麪一樣的襯衣、一套嶄新的西裝——這西裝是租來的吧?現在租賃的西裝是不能染上灰塵的。”
“什麼呀,這是我們隊裡的服裝隊自己生產的。”王東喜趕忙說道。
雖然黃志武是給他說話,可是……
事關隊裡的顏面,有些事情必須得解釋清楚,不能過分的謙虛。
領袖同志曾經說過,謙虛是美德,可過分的謙虛是虛僞,虛僞是要不得的。
黃志武聽了他的話後一愣,滿桌的人都一愣。
他們詫異的看向王向紅、王東喜等人身上的西服——
不知道是什麼料子的,反正穿上去看起來很不賴,特別是肩膀位置撐起來了,讓乾瘦的王向紅都有一種器宇軒昂的氣質。
黃志武難以置信:“你們隊里人我都認識,還有會做西服的?不是,我知道了,又是王老師啊?你們王老師什麼都會啊?”
王憶擺擺手說:“這次還真不是我教的,是我的朋友幫我買到了一家紡織廠做的西服半成品。”
“這都是人家城裡工廠生產過程中出了點問題的西服,於是他們不要了,當廢品處理了。”
“我朋友幫我買了下來,找貨運汽車捎到了翁洲,我去帶回來跟隊裡的女同志們一起商量着進行了修繕,修出了這些西服。”
“穿起來還不錯哈?”
一個村主任感嘆道:“何止不錯?這簡直就是工廠裡出產的成品西裝!那你們隊裡還有西裝嗎?能銷售嗎?”
“我也以爲這是你們租賃的,現在咱縣裡頭有租賃西裝的店鋪,專門供年輕人結婚租賃,沒想到你們隊裡自己生產上了。”
“你們隊裡要是能生產,那我也得買一件!”
這些社隊幹部的反應不出王憶預料。
整個八十年代服裝市場就是西裝崛起於華夏大地的主場。
現在還不行,等到87年十三屆一中全會召開,新當選的大領導們會集體穿西裝亮相,那時候纔是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整個中國都會掀起西裝熱。
不過現在西裝地位已經起來了,就像天涯島上的老人所說,西裝是高檔服裝。
這並不是因爲當前國人崇洋媚外,覺得外國人的服裝就是好,而是從建國至今人們接觸到的都是老三裝,在審美方面已經產生疲憊感和逆反心態。
這不是王憶自己的揣測,是他搜索八十年代的西裝信息時候看到的《時裝》雜誌社社長周長青對於當時西裝熱的一個評價。
而且《時裝》這份雜誌就在今年也就是1982年初剛開了一期特刊,標題是【中山裝,再見】。
衆人熱烈的開始訂衣服,王向紅高興的咧嘴笑。
他看到了西服的市場!
王憶說道:“我們隊裡的女同志現在正在學着做西裝,還做不出來,等她們做出來了我讓我們支書給你們送口信,一定先讓你們買!”
一個叫郭躍的校長說:“一定給我們多寶島送個信我得買一件西裝。”
“上次滬都的國培服裝店自己生產西裝,那種白色一粒扣的西裝,你們見過嗎?”
王憶說道:“我見過,我覺得一粒扣不如三粒扣大方。”
郭躍說道:“可是一粒扣不是成本低嗎?”
“做西裝這樣的高檔服裝,還在乎這一粒釦子兩粒釦子的成本?”黃志武搖搖頭,“這什麼服裝店不行,不大氣。”
郭躍笑了:“他們還真不大氣,不光是西裝上只用了一粒釦子,他們店鋪還用庫存桌布來做西服,知道那庫存桌布什麼價嗎?”
“一尺三毛錢!一米九毛錢!”
周圍聊天的人全驚呆了:“我草!”
然後有人發出輕蔑的嘲笑:“滬都人真會算計啊。”
郭躍嘆氣道:“你們別笑話人家,人家這纔是會做生意!知道那西服賣的多好嗎?說真的,賣的那個好呀,賣時裝就跟賣大白菜一樣,搶啊!”
“機關裡的幹部、大學裡的知識分子、做買賣的老闆,全去買這西服,我也想買,但沒買上!”
“太火了!”有人驚歎道。
郭躍說:“確實太火了,所以王支書、王老師,你們隊裡要是真能做出西裝來,我一定買一套!”
他是校長,經常去縣裡、市裡的教育單位開會,穿一身西裝有面子。
外島人比較在乎面子,領導幹部們自恃身份,更是在乎面子。
這時候同樣來幫忙的王祥雄出來。
他看見漏勺後招招手說:“你怎麼還在這裡聽人說話呢?趕緊進來忙活,對了,爆米花捎來了嗎?”
漏勺指了指外面的大推車說:“帶了兩大袋子!”
王祥雄衝大膽吆喝一聲,大膽領着人去把爆米花給擡進後廚。
很快來客的桌子上都放上了一個塑料大碗,碗裡是爆米花。
這也是大衆餐廳的服務之一。
來吃飯送爆米花,免費送!
到來的這些客人還不清楚,看見爆米花上桌紛紛問:“誰點的?怎麼還點了爆米花?你點的?”
“我沒點,我點這小孩玩意兒幹什麼?”
“肯定是老宋點的,老宋就愛吃零嘴!”
王向紅樂呵呵的招呼說:“送的、送的,這不是點的,以後來吃飯,等菜的時候都會送一盤爆米花!”
衆人很吃驚:還有這等好事?沒聽說過呀!
王憶對他們的反應表示很理解,別說82年,到了02年去飯店吃飯也沒有送小點心小零食給顧客的。
但22年那就常見了,城市裡商超的飯店都有這個服務。
大傢伙紛紛下手,一人一把爆米花吃了起來。
王向紅看到他們的反應高興的笑,抽着煙吐着菸圈滿臉得意。
王憶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他沒有反對,因爲爆米花便宜:電是免費的、機器是自家的,玉米粒不貴,糖精也不貴。
門口掛上了鞭炮。
突然之間有一掛鞭炮就‘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
硝煙瀰漫!
這一下子把王向紅給弄懵了,他急忙看手錶:“草,又不跑了?這廢物,還洋手錶呢,一樣廢物!”
“不是,吉時到了嗎?”他出去看看日頭,“這還不到十一點呢!”
王東陽在門口罵娘:“這孩子是誰家的?這孩子是誰家的?我草,誰家崽種看住啊,這小子點了我們鞭炮!”
王向紅明白了。
他們掛好了鞭炮,結果有頑童趁着民兵們不注意給點燃了!
被抓住的少年十三四歲。
然後街對門急匆匆的趕來個婦女說:“哎喲、哎喲,小軍你這孩子、你說你這搗蛋孩子,你幹什麼呢?你淨會搗蛋。”
她裝模作樣的拍了少年一下子又對衆人笑着說:“同志們,你們瞧他還是個孩子、他還小,不懂事,咱們大人不跟他一般見識……”
王憶確實不願意跟小孩一般見識。
如果婦女老老實實道歉那他什麼話都沒有,就當提前放一掛鞭炮烘托一下氣氛。
結果婦女上來就說‘他還是個孩子’這種話,連應付性的‘對不起、不好意思’都不肯說一句,那他不樂意了。
他迅速去後廚從今天來幫工的少年裡拖出來一個王狀元,跟他耳語一句,王狀元衝出去就把那點鞭炮的少年給撂翻在地!
乾脆利索!
天涯島孩子王的地位不是吹出來的,他那是實打實的靠拳頭打出來的。
倒地的少年反應過來爬起身衝王狀元撲上去。
王狀元錯身揮拳卡脖子,將這少年又給撂倒在地這次直接來了個騎馬式摁住他脖子問:“服不服?”
婦女見此大怒要去扯王狀元的耳朵。
王憶上去推開她拉起王狀元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是我外甥,他也是個孩子,他更小、更不懂事!”
飯店開業的大好日子,王向紅不想鬧出事來,這不是好兆頭。
於是他就給王憶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婦女這邊卻不依不饒,指着王憶說:“你這個鄉巴佬找事是不是?你們……”
“你衝誰指指點點呢?!”王狀元一巴掌拍在她手腕上,兇悍的跟個小哈士奇一樣,“這是我們王老師,你也配指着他?”
婦女氣的變了臉色。
王憶又拉回王狀元賠笑說:“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你看這孩子,孩子太小不懂事,赤子之心,可以理解!”
婦女這邊被他的話噎的難受,她使勁喘了口粗氣又指着王憶說:“行啊……”
“行了行了,”王向紅不樂意的上去隔開她和王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女同志咱們都少說兩句吧,鞭炮的事……”
“少說你孃的兩句!”中年婦女開始撒潑,“我看你們今天不想開門了!什麼餐廳?你們要開餐廳是不是?行,我今天讓你們慘的叫人聽不下去!”
大膽上來怒喝道:“想要找事?行,衝我來!”
他塊頭大、氣勢兇。
婦女被他一衝給衝的下意識後退,便氣急敗壞的說:“好呀好呀,你們這些鄉巴佬仗着人多欺負人?行、行!”
她一把拽住外甥的衣服領着往回走,說道:“回去!”
王向紅也揮揮手說:“別看了別看了,咱們走。”
“走?我讓你們今天吃不了兜着走。”婦女惡狠狠的說道。
王向紅沒把她的威脅放在心裡,他對大膽呵斥道:“你們民兵隊搞什麼吃的?連個鞭炮都守不好?”
大膽鬱悶了。
剛纔光顧着進去跟人吹牛逼了,結果脫崗了。
王向紅又呵斥他幾句,然後讓他們在門外站崗。
王憶回去,餐廳裡的食客們還在搶爆米花,沒人對外面的嚷嚷感興趣。
這年頭打架鬥毆太常見,吵架沒有什麼好看的。
十一點之後,來的人越來越多。
張有信提前下班請了幾個朋友同事過來吃飯,祝真學也請了老夥計們上門來捧場。
等到治安局這邊莊滿倉領着一隊人馬趕到,這下子都不好安排了,人太多了!
王憶早就知道今天人少不了,所以他沒做開業宣傳,沒去找人發傳單、舉大喇叭吆喝。
結果來的人還是多。
甚至連之前給黃大軍看腿傷的衛生室都來了人,鄭主任領着手下的實習生和大夫護士們過來湊熱鬧。
莊滿倉見此便說道:“王老師你不用爲難,你忙活你的,我們同事就在外頭坐一桌好了……”
王向紅說道:“沒事,莊同志你們的桌子都留出來了,給你們留了包廂。”
莊滿倉趕緊說:“我們局裡出來吃飯不能進包廂,這是省廳的新公告,說改革開放之後我們有些同事仗着手上有權力去飯店裡大吃大喝。”
“所以省廳規定我們出來吃飯只能吃大廳,不準進包廂,要讓羣衆監督我們,避免我們大吃大喝、揮霍浪費!”
王憶說道:“那你們就在門口這一桌吧。”
“這多沒有禮貌?”王向紅搖搖頭。
王憶說道:“我聽那婦女的意思,她好像要喊人過來找咱們麻煩,讓滿倉哥帶隊坐在門口給咱們鎮鎮場子。”
“畢竟咱這是開業第一天,今天就有人上門來鬧的話,不好看!”
聽到這話,王向紅便不說什麼了。
十一點半,葉長安也領着人來了——領了一羣領導幹部過來。
他這不是因爲王憶的關係而來,單純是因爲這餐廳是他組織起來的縣內第一家個體戶飯店,所以他要領着同僚上門來進行祝賀。
以此來表明一個態度,讓縣裡人可以放心大膽做買賣的態度。
就像王憶今天早上在廣播裡聽到的徽州除縣農民們提出的意見,現在老百姓對國家政策摸不透,很擔心政策會有變動,所以不敢放開手腳大操大幹。
葉長安希望自己的講話和表態,可以解除海福縣人民的心理負擔,讓老百姓能夠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揚帆起航,儘快的成爲弄潮兒。
這些領導都是第一次來大衆餐廳,看到裝潢佈置後頓時生出驚訝之情。
室內的裝潢很奔放、很大膽、很漂亮,這讓他們中的老幹部受到了衝擊。
有些領導比較保守,下意識便皺起眉頭想要批評兩句。
但他們很快聯想到了葉長安和秋渭水和天涯島的關係,便又趕緊閉上嘴巴。
看見他們進門,滿屋子的人紛紛站起身,待在包間裡的一些人也跑出來行注目禮。
莊滿倉跟葉長安打招呼。
葉長安跟他握手,笑道:“莊局長我聽說你前幾天來過這家飯店了,怎麼樣?他家的菜做的怎麼樣?你有沒有給我推薦的菜式?”
莊滿倉說:“葉領導你能吃辣,那我推薦你一道叫冷鍋串串的菜,又香又辣,可口開胃!”
葉長安點點頭,黃輝抓緊機會露露臉:“領導,我推薦你吃烤羊肉串,這餐廳的烤羊肉串太好吃了!”
“好,今天嚐嚐。”葉長安笑道。
王向紅快步上來引領他們進包間,結果葉長安也拒絕了。
他也選擇坐在大廳,說:“我要跟同志們坐在一起,待會還要跟同志們聊個天,因爲我在這裡見到了不少基層的同志,這樣我可以趁着吃飯的機會跟他們說說話。”
“熱烈歡迎啊。”黃志武領着頭的鼓掌。
王向紅說:“那葉領導你們點菜吧,其他桌都點了,已經做上了,你們也趕緊點菜,這樣咱們該上菜就要上菜了。”
葉長安衝他揮手:“你們該上菜就上菜,今天你們飯店開業,你們是主角,我們是顧客、是配角,配角要配合主角嘛。”
“我們王老師說,西方人做生意有一句話叫‘顧客是上帝’,我們是服務人員,要尊重顧客、體貼顧客,儘量讓顧客滿意。”王向紅笑道。
葉長安饒有興趣的點頭說:“對,這話我也聽說了,我告訴你啊王支書,這話非常對!”
“咱們國營飯店有些同志很不像話,顧客明明是來花錢花糧票吃飯的,可是他們卻當人家來討飯的,給人家甩臉子。”
“怎麼回事呢?原來他們把自己當國家幹部了!可國家幹部也是爲人民羣衆服務的呀,服務就要有個服務的樣子嘛!”
莊滿倉笑道:“咱們這裡好多了,我去首都有一次下館子,你們猜怎麼着?那飯店裡貼着老大的一張標語,上面寫着——不準打罵顧客!”
葉長安看向旁邊的一名文雅中年人,問道:“齊敏同志,你是首都出來的幹部,真是這樣嗎?”
齊敏苦笑道:“真的是這樣,以前首都各行各業最講究熱情服務,民國時候首都琉璃廠第一齋的榮寶齋家大業大,可店內夥計很客氣,哪怕顧客來了逛個一小時兩小時,人傢伙計也笑臉相迎。”
“但到了六十年代, 那時候批評說熱情服務是錯誤主義、是壓迫勞動人民,然後服務員變成了交警,他們不幹活了,站在店內指揮顧客自己忙活。”
他對莊滿倉笑道:“莊局,你看到的標語已經是好的了,往前走十五年你看到的標語上會寫——誰不肯端飯菜,誰就是狗崽子!”
滿屋子裡的人聽到這話哈哈大笑。
“他孃的,你說誰是狗崽子?”門口忽然響起一聲怒吼,一羣大漢、青年橫眉怒目的走進來。
他們進門之後就開始踢桌子踹凳子,衝着門口那一桌就上去了。
還有人要去旁邊一桌搗亂,結果一擡腳愣住了:
他面前一桌的人全是大蓋帽和白藍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