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惴惴不安的出來,給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自己的82年之旅不會就此結束吧?
在他倒賣牛仔服、墨鏡和酒水的時候,他心裡是有些擔心的,擔心這些來自未來的東西落入有心人手中,讓他們發現問題。
如果有人非要較真,那小米飛行員墨鏡和那幾款白酒的瓶子都是可以查出問題來的。
但他也懷着僥倖心理,只是賣出幾件而已,按理說不至於傳到什麼大人物手中,出事的概率是很小的。
而且他也沒有賣出一些跨時代的東西,比如22年的半導體電器、精密機械、先進理念等等,他覺得這些東西纔是真的危險,一旦被有心人察覺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
尋常的生活用品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現在來看好像他運氣不太好……
王憶站出來後,王向紅擋住了他,然後將手裡報紙遞給這個常領導:“常領導,你既然叫我一聲老班長,那老班長有個命令你能執行嗎?”
常領導莫名其妙的接過報紙看了看,說道:“老班長你說,只要是合情合理,我一定執行!”
王向紅幫他展開報紙,指向上面一個新聞說道:“絕對合情合理,我想請領導幫忙讀一下報紙上這篇文章。”
常領導低頭說道:“經濟部表示不能因爲有經濟犯罪活動就懷疑對內搞活經濟政策——城鄉集體和個體經濟還需繼續發展。”
“據新華社江南5月10日電,在城市和農村地區發展集體經濟和作爲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補充的個體經濟,是對內搞活經濟政策的一個組成部分……”
“經濟部在回答新華社記者提出的問題時指出,集體經濟和個體經濟的發展,爲江南地區人民帶來了三個明顯的好處:一是活躍了市場,二是安置了十萬多名待業青年,三是增加了服務網點,羣衆吃飯難、做衣難、修修補補難等問題有所改善……”
他把報紙讀完,疑惑的看向王向紅。
王向紅正要說話,這時候教室裡的學生紛紛跑出來,王狀元狂奔在前口中哀嚎:“別把我們王老師抓走!”
“不要抓王老師,王老師是好人!”
“領導你行行好別抓王老師了,你抓我、抓我吧!”
教室如同泉眼,學生嘩啦啦跑出來,如同泉水涌動,涌到山路口一下子把衆人給包圍起來。
王醜貓膽子小,此時大爲恐懼,直接朝着幾個幹警給跪下了,哭的淚流滿面:“警察叔叔別抓王老師啊,別抓他啊……”
王憶急忙上去把他拉起來。
心裡挺感動的,沒白白給這孩子投喂啊。
莊滿倉也來拉起他,一臉茫然:“誰要抓王老師了?你們瞎說什麼……”
他的話被山下傳來的聲音打斷。
山下也有人在喊,正在上工的婦女和在樹蔭下乘涼的老人紛紛趕來,從下面堵住了山路:
“各位領導,我們王老師犯錯誤你們批評他,別抓人啊!”
“領導你們先別生氣,我們鄉下人就這樣,沒有文化,容易犯錯誤。你們批評一下,指出錯誤我們一定改,不要抓人啊!”
“領導王老師是犯什麼錯了?他犯下的錯就是看着我們王家生產隊窮啊,就想着拉一把領我們奔小康……”
“這社隊企業不是王老師搞的,是我們一起搞的,要抓把我們都抓走吧!”
看着圍在自己身邊將自己護在中間的學生、看着山下羣情激奮的社員,王憶心裡大爲感動。
自己在家鄉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幾個幹警驚呆了,莊滿倉衝出來問道:“這是幹什麼?你們這是在說什麼?誰說我們來抓王老師的?”
常領導笑道:“是鬧誤會了吧?老班長,我們不是來抓你們任何人的,我們是來調查一件事的!”
“不是來抓人的?”王向紅呆住了,他扭頭去找王墨斗,王墨斗這會不在,他去發動社員來渾水摸魚了。
旁邊的劉紅梅比他們還吃驚,問道:“草了,領導你們不是來查我們社隊企業的?不是來查我們做買賣的?那你們怎麼還說王老師投機倒把?我們都聽見了呀!”
好幾個婦女點頭:“我們在海邊收拾海貨,然後聽見你們下船的時候就在說,‘這個王憶有投機倒把行爲’。”
“還說‘必須嚴肅調查這件事’,還說,還說什麼‘必要情況下可以帶走’啥的。”
莊滿倉頓足說道:“你們都聽些什麼事?確實,我們這兩天調查了一下咱們生產隊最近發生的事,發現王老師有倒賣一些商品的行爲,但我們沒說要抓他呀!”
“是的,有一位同志說‘王憶同志有投機倒把行爲’,可他那是疑問,是問‘王憶同志有投機倒把行爲?’然後我說‘這算不上是投機倒把,就是賣一件兩件衣服或者墨鏡’。”
“至於必須嚴肅調查這件事,這句話我們確實說了,這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我們是要來調查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常領導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是誤會了,難怪老班長你讓我念那新聞報道,原來是以爲我們因爲投機倒把罪來抓人的?”
“你也不想一想,我現在這個位子會管投機倒把罪嗎?誤會了誤會了,老班長,讓社員們散了吧,我們就是來找您和王老師調查一件事,其他人都不用在這裡了。”
王向紅揮揮手讓社員們回去上工。
學生們卻不聽他的,還在圍着王憶扯着嗓子求情,有些膽小的已經哭了。
王醜貓哭的最情真意切,鼻涕都要流進嘴裡了。
而王狀元哭不出來,只好放聲慘叫。
漏勺也繫着個圍裙、拎着個鍋鏟匆匆忙忙的跑出來,幾個公安看向他們,他縮了縮脖子訕笑道:“這麼多領導?我、我那個,我給你做個飯吃?”
王憶回頭看,徐橫和孫徵南緊張的站在後面。
他說道:“把學生們帶回去吧,沒事,一切都是誤會。”
徐橫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們好說歹說把學生勸回去。
王向紅領着人進入大隊委:“文書,去把最好的茶葉拿出來,趕緊燒水煮茶!”
常領導擺手說道:“老班長,別客氣呀,我們不是來喝茶的,咱們讓閒雜羣衆離開吧,我們得趕緊來調查一件事。”
王向紅把趕來湊熱鬧的社員趕走,又把門窗都關上。
常領導點點頭,有人拿出個小機器放在旁邊。
是一臺小錄音機。
常領導說道:“我不廢話了,老班長你的性格我瞭解,開門見山吧,劉大彪這個人你們認識嗎?王憶同志你來說。”
王憶說道:“認識,需要我介紹我們的關係嗎?”
常領導點點頭。
王憶把最早跟劉大虎發生矛盾的事說起,儘量言簡意賅的把他和劉大虎、劉大彪之間的幾次交集都給說了出來。
常領導聽後問道:“那你爲什麼去紅樹島抓這個劉大彪呢?”
王憶說道:“因爲他威脅我呀,他當時話說的很惡毒,說我遲早會落單,或者會有老婆孩子。然後現在社會上有槍手,他可以買槍手把我和家人給殺了。”
“從那會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調查他——我們天涯島和他所屬的水花島隔得近,都知道他是個壞人,肯定是犯過罪的,於是我想找到他犯罪證據去舉報他。”
常領導接着問:“爲什麼當他上了紅樹島的時候,你會帶上民兵去抓他?你知道他在紅樹島有犯罪行爲?”
王憶說道:“不知道,但我一直讓隊裡的人都留意他。”
“要解答這個問題我還得向您介紹一下我們生產隊民兵的職責,那就是根據省裡紅頭文件的規定,我們民兵隊自覺負責保護紅樹島的樹木和野鳥。”
他又把前些日子生產隊去紅樹島驅趕偷獵野鳥人員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說道:
“當時沒用幾天,我們外島都知道天涯島民兵隊在紅樹島埋伏着,專門抓偷獵野鳥的人,然後就沒人再去偷獵鳥了。”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劉大彪他竟然在三更半夜帶人偷偷的潛入島嶼,我得到消息後便認爲他肯定在進行不可告人的犯罪行爲,於是我把民兵隊給帶上了去抓他。”
常領導點點頭,問道:“然後呢?”
王憶疑惑的問道:“然後就是發現他竟然在挖一具骸骨,再然後就是我們震驚之下把他們給抓住了、報警了,送給莊同志了。”
莊滿倉沉默的點點頭。
常領導又問王向紅,很鄭重。
王向紅拿黨性做保證,說王憶說的都是事實。
常領導抹了把臉,問道:“就因爲劉大彪威脅你,你盯上了他,然後發現他半夜去紅樹島便帶民兵隊去抓他?”
王憶說道:“對,我當時就感覺他肯定想幹壞事,但不知道他竟然在紅樹島埋了一具屍體。”
“其實我以爲他只是跟其他人一樣去偷鳥,所以我想的是帶民兵隊去來個雷霆行動,快速抓到他來個人贓並獲,然後扭送去給你們,哪怕暫時關他去拘留所待幾個月也行,打擊一下他的囂張氣焰!”
常領導點點頭,有幹警上去中止了錄音。
他說道:“看來你們是誤打誤撞抓到他的,其實被埋在紅樹島上的多寶島李家莊社員李巖宏不是他殺的。”
一聽這話,王憶和王向紅大吃一驚!
兩人對視一眼,接下來幾乎是異口同聲:“李巖宏不是劉大彪殺的?!”
常領導又點點頭:“是李巖宏的妻子殺的人,劉大彪幫她處理了這具屍體,然後以此來要挾她嫁給自己。”
“劉大彪將屍體、兇器和血衣都埋在了紅樹島上,他以這個來威脅李巖宏的妻子。否則如果是他殺的人,那他早把屍體沉海里。藏在島上有被人發現的可能,而沉入海里纔是處理的乾乾淨淨。”
王向紅說道:“確實,外島殺了人哪有埋在島上的?都是沉入海里啊。”
常領導說道:“一直以來,劉大彪把李巖宏屍體當一個把柄威脅着李巖宏的妻子也就是他自己現在的妻子。”
“然後這次得知你們忽然巡查紅樹島,他擔心是你們得到了什麼蛛絲馬跡,於是那天晚上過了午夜準備去處理了屍體。”
“結果屍體已經被樹根給盤裹,一時之間不好處理,最終你們突然出現在島上把他給抓了起來。”
王憶沮喪的說道:“原來是這樣呀,那劉大彪算是共犯吧?而且還威脅別人,這是罪加一等吧?他怎麼着也得坐十幾年的牢吧?”
他本來以爲發現劉大彪殺人藏屍的事實後,劉大彪死定了,現在來看未必能如願。
可是按照邱大年和袁輝調查到的消息,劉大彪在明年確實被判了死刑,那他是因爲什麼刑罰判的?
很快一個念頭出現在他心裡:壞了,自己動手太早了!
明年那是什麼年?掃黑除惡最狠的一年,一切從嚴從重從快,劉大彪即使沒殺李巖宏可作爲共犯一旦被查出來也得是個重罪!
就在他懊惱的時候又想到了一個信息:
這樣來看劉大彪犯下的罪刑並不是很惡劣,那他在22年找袁輝查劉大彪所犯罪刑時候,袁輝爲什麼說他通過警內朋友查不到劉大彪檔案信息?
他還記得袁輝當時用的詞,他說他朋友‘沒有資格’查看劉大彪刑事檔案。
而現在又有公安上的大領導來調查劉大彪,那麼這貨到底是犯了什麼事?!
這時候常領導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簡意賅的說道:“他不用坐牢,他是死刑!”
王憶下意識擡頭,滿臉的吃驚。
情緒變換都是真的。
這是怎麼回事?
常領導面色凝重的說道:“具體的不能告訴你們,只能說你們這次誤打誤撞還真是撞對了,給國家、給政府、給人民都立下了大功。”
“劉大彪牽扯到了一件性質非常惡劣的案子中,但案情需要保密,所以你們不要問,我也不能說。”
“如果以後有人來找你們打聽劉大彪的案子,你們就說是他殺了李巖宏又藏屍紅樹島上即可。”
聽到他這番話,王憶明白了,袁輝說的都是真的,劉大彪確實犯了重罪且被封存了檔案,以至於尋常警員是無法去查看他檔案資料的。
可是劉大彪到底犯了什麼罪?
他和王向紅都好奇。
可惜人家幹警們對此諱莫如深,只是提醒兩人將相關說辭告訴社員,然後就是叮囑兩人不要再問下去了,而且對他們說的話要進行保密,不準告訴其他任何人。
王向紅這人倒是不八卦,他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我們王老師投機倒把這件事……”
“沒有投機倒把。”常領導擺擺手,“就是賣兩件衣服、墨鏡的,現在政府早不管這種事了。還有你們的社隊企業,這個不但不違法犯紀反而能得到政府大力支持!”
他搓了搓下巴又琢磨了一會,擡起頭說道:“你們島上現在辦社隊企業就是去縣裡賣涼菜?”
“對,我們王——我們生產隊有拌涼菜的絕招,可好吃了。”王向紅本要習慣性的將功勞推給王憶,可他還是擔心做買賣這件事會出什麼麻煩,便把相關事宜一概推在了生產隊身上。
法不責衆,這樣即使買賣上出什麼事也怪不到王憶自己身上。
常領導又問道:“每天搖櫓來回?”
王向紅說道:“對。”
常領導嘆了口氣說道:“那得多累啊?”
他又正色說道:“老班長,你們這個王憶同志和民兵隊這次是立功了,確實是立大功了,按照國家規定要給予你們生產隊以獎勵。”
“這樣,我使使勁,看看能不能給你們申請一臺柴油機船吧。”
王憶一聽這話大喜過望,急聲問道:“柴油機船?這麼好嗎?”
常領導笑着點點頭。
王向紅不太想要。
柴油機船味道大、污染海水,這種船在海灣裡轉一圈,海灣裡的魚蝦蟹貝海蔘鮑魚的就都被薰跑了。
王憶卻覺得這是大獎。
實際上除了王向紅和天涯島上的部分社員,誰都覺得這是大獎。
一臺柴油機船呢!
就這種東西王憶不好從22年往這邊帶,船的個頭太大了,他帶不進時空屋呀,總不能拆了來回倒騰然後再組裝船吧?
木質船便於組裝,這鋼鐵船就憑天涯島上一羣漁民怎麼組裝?
所以他其實一直挺愁怎麼弄搗鼓一臺機動船到天涯島來的,有了機動船好多事就方便了。
所以如今聽了常領導的話他可是喜壞了。
意外之喜啊!
劉大彪到底犯了什麼事,竟然能讓國家給生產隊這麼大的獎勵?
王向紅這邊還在猶豫,王憶直接把他拉走小聲說:“支書,白得的獎勵,不要白不要啊。”
“咱不需要這鐵皮子船,這樣咱也不去佔公家的光。”王向紅挺固執。
王憶說道:“我的好支書呀,你想想現在外島還有哪個生產隊一艘鐵皮船都沒有了?咱擁有鐵皮船哪怕不用、哪怕只是停泊在碼頭上也能表示咱生產隊的先進性呀,對不對?”
“何況你們覺得鐵皮船燒柴油味道太大不想用來捕魚那咱們就不用鐵皮船捕魚嘛,咱們繼續搖櫓捕魚,但鐵皮船有時候可以去辦點急事。”
“舉個例子,萬一哪個社員犯了點急病……”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岔了,鐵皮船確實是有作用的。”王向紅點頭。
他們欣然接受了這份饋贈,但常領導說獎勵需要上級的批准,所以恐怕得耗費點時間,讓他們耐心等等。
幹警們沒有繼續留下,他們對王憶和王向紅進行盤查後便乘船離開了。
王向紅想挽留他們吃個飯但被拒絕了。
常領導說自己現在很忙,這次來翁洲是專門調查劉大彪這件案子的,他還得去水花島進行調查,時間緊迫。
這樣兩人只能送別一行人。
前面幹警出門,走在隊伍最後的莊滿倉給王憶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道:“王老師,我會回來找你的。”
王憶說道:“是爲了墨鏡是吧?給你……”
莊滿倉擺擺手,快步跟上了隊伍。
他們說說笑笑走到碼頭,前面的人突然大叫一聲:“孃的,你在幹什麼?”
碼頭上停靠了警用快艇的位置站着個老人,而快艇上有個大塊頭的青年正在忙活,手裡一塊石頭敲得船底‘砰砰’響。
是大迷糊!
王向紅趕緊跑過去問:“大迷糊你幹什麼?”
大迷糊擡頭說:“我沉了他們的船,嘿嘿,然後他們就回不去了,抓了王老師也沒用!”
他還疑惑的問:“對了支書,這船怎麼沒有櫓架子?我尋思砸了櫓架子,沒找到。”
幹警們氣的要罵娘。
這他嗎是個傻子嗎?太野蠻了!
王向紅去把大迷糊拽上來,撕扯着他衣領又推搡他:“領導同志們是來找我和王老師聊天的,你、你滾蛋!”
然後他要向常領導道歉,常領導指向碼頭上的老人。
老人一身米黃色舊軍服,衣褲還筆挺,有着常年疊壓的線條痕跡,他剛纔聽到幹警們的聲音便回過了頭來。
王憶看身板就知道,這是小爺王真剛。
王真剛手上收着個大檐帽在腰畔,他看到幹警們轉過身來正要說話,但眯眼仔細一看王憶正跟莊滿倉說說笑笑。
這樣他就愣了。
這時候注意到他的幹警也愣住了。
他們看向王真剛的胸口左側,那裡的軍服上掛着三排總共八枚軍功章。
有金色的有銀色的,都在陽光下褶褶生輝。
王真剛問道:“王老師,你沒被逮捕?”
王憶說道:“沒有,鬧誤會了,咱們公安同志是來找我瞭解情況不是抓我。剛纔不是跟社員解釋了嗎?沒有人跟你說嗎?”
“孃的!”王真剛頓時面色陰沉,不等王憶說完話他脫掉外套包裹住大檐帽急匆匆離開碼頭。
常領導招呼他說道:“唉哎,老同志你等等,能不能把你的軍功章給我看看?”
王真剛揚長而去。
只留下一個削瘦的背影。
常領導看向王向紅問道:“老班長,這位老同志是什麼情況?他胸口的軍功章你看到了嗎?我看着有大鴿子章、國旗勳章啊?”
王向紅說道:“是我一個長輩叔叔,他早於我入伍參軍,而且起初就是主力部隊,後來成爲志願軍入朝抗擊過美帝。”
“但彭老總後來的事你是知道的,然後我這個叔叔脾氣很大。唉,算了不說了,他不喜歡談這個。”
常領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難怪,那他是我的前輩了,他是立過戰功的呀?還有他剛纔的那個大檐帽,主力部隊的呀……”
王向紅嘆氣道:“我不知道,我這個小叔脾氣很大,是個老頑固。”
“比你還頑固?”常領導開玩笑。
王向紅說道:“跟他比我算是太開明瞭!”
常領導想打聽王真剛的舊事,王向紅說的支支吾吾。
這樣幾個幹警就知道了,他有難言之隱。
常領導沒逼問,而是拍拍王憶肩膀說道:“你這個青年可以啊,你這樣的年紀能在生產隊裡有這樣的威望,一個誤會之下讓全隊老少爺們都來幫你解圍,我這還是頭一次見到!”
王憶低調的說道:“領導您誤會了,是我們生產隊上下團結,當然他們不是給我來解圍,就是關心我另一個也是想要求情。”
“您瞭解我們支書也肯定了解我們生產隊,我們都是老實的社員。”
常領導哈哈笑:“小同志八面圓滑呀,放心,我能不瞭解你們這個隊伍嗎?我老班長帶出來的社員我從沒有懷疑過他們對國家、對政府的忠誠。”
“行了,你們回吧,獎勵的事我會抓點緊的。不過要走流程,多多少少得耗費些日子。”
他揮揮手又衝王向紅敬了個禮:“老班長,保重身體啊。”
語氣懇切,情真意摯。
王向紅回禮。
常領導跳上快艇破浪而去。
等到警用快艇消失,王向紅緩緩的說道:“怪了,劉大彪那熊人能犯下多大的重案,竟然驚動了中央。”
這話把王憶震得一ju靈:“驚動了中央?這位領導是中央的幹部?”
王向紅搖搖頭:“是省廳的,前兩年剛升到省廳去,我這是在他升到省廳去後第一次跟他見面。”
“但這案子肯定不只是省裡主持查辦的,他說給咱生產隊獎勵一艘機動船要向上級請示,省廳的上級是哪裡?”
剩下的話不必再說,懂的都懂。
兩人一起往山上走,王憶一路上長吁短嘆。
王向紅奇怪:“王老師,你在愁什麼?”
王憶嘆氣道:“我在愁這個年代城裡頭真亂真瘋狂,我一共就接觸兩件案子,一件案子是被人搶劫結果抓到劫犯後發現他們身上揹着殺人重案。”
“再一件案子就是劉大彪這件了,沒想到劉大彪更厲害,他不知道做了什麼事,竟然連省廳甚至中央都驚動了。”
王向紅倒是見怪不怪:“你是小年輕,少見多怪,五幾年剛解放那年頭咱外島才亂了,你不帶上槍不敢出海出海去捕魚!”
“那時候海匪漁霸做殊死掙扎,在海里打着魚經常就聽到了槍聲,不用去看就知道,有海匪漁霸正在搶漁獲呢!”
王憶目瞪口呆:“這麼亂嗎?”
王向紅點點頭:“是啊,再往後倒退個十年八載,那時候海上經常械鬥,特別是到了漁汛來臨,大傢伙要搶漁獲,要追魚羣進行捕撈。”
“可魚是活的,從這裡跑到那裡,從你佔領的海域跑去了其他生產隊佔領的海域,怎麼辦?這個魚羣算誰的?”
“手底下見真章吧,誰的拳頭結實就是誰的!”
王憶一路搖頭回到教室。
其實他心裡多少也挺慶幸的。
還好他領着生產隊的民兵隊抓到劉大彪後立馬報了警,現在公安方面顯然對他和生產隊的民兵充滿信任,所以只是調查了他在縣裡的一點作爲,調查到他往外倒賣牛仔服和墨鏡的事,而沒去查他上大學的過往。
這事挺險的,要是公安去大學查一下他的信息發現沒有他這個人,再順着這條線往東北林場去查一查,那他真就要陷入大麻煩了!
有驚無險,可驚嚇夠大的。
王憶可算是記住這個教訓了:
以後儘量少去縣裡、少去市裡了,還是多多縮在天涯島上吧,免得再招惹上什麼是非。
反正他通過82年已經賺到不少錢了,手裡還有多本古本手抄醫書和祈和鍾、第一版人民幣這些價值連城的重寶,這樣他在22年不缺錢了,不需要再外出去亂搗鼓東西。
三十六計,苟爲上計。
孫子誠不欺我也!
中午頭吃蒲公英。
昨天下午的勞動課上學生去漫山遍野打豬草來,順便挖到了好些野菜,其中蒲公英最多。
外島蒲公英氾濫成災,這東西到了秋天便是一身降落傘,風一吹漫山遍野全是種子,來年是一片一片的往外長。
嫩蒲公英能做野菜。
王憶挑最嫩的拌涼菜,搗碎點熟花生米,加上生抽老抽雞精辣椒油和蠔油,攪和一下子綠油油的好看又好吃,而且還能清熱解毒利尿壯陽。
不那麼嫩的則用來糊野菜餅吃。
漁家便常用蒲公英糊餅子,洗乾淨的蒲公英跟苞米麪混一起,撒上點鹽上鍋蒸,這比單純吃苞米餅子強多了。
而王憶做的更講究。
他不用玉米麪而是用白麪來糊餅子,打上雞蛋、切了火腿成丁,這四種配料再加點十三香和鹹鹽即可。
漏勺糊餅子一絕,他直接糊大餅子,貼在大鍋上糊出來的一張餅子得有十五六寸的規模,用菜刀切開吃。
蒲公英菜餅糊出來不太好看,嫩綠色變成深綠色,而且多多少少會帶點焦。
不過很好吃。
野菜的味道不算濃郁,加上雞蛋和花生油的香味、火腿丁的滋味兒,這樣味道交融讓人很有胃口。
人多力量大,學生送來的蒲公英多。
因爲是學生們共同送來的,人人有貢獻,所以王憶中午就不只是給助教和課代表們管飯,所有學生都能領一塊野菜麪餅回家去吃。
夏天中午的陽光很燦爛,照在島上顯得樹更綠花更紅。
海風吹過,大槐樹上的槐花嘩啦啦的搖晃。
糊餅子的香氣從大竈傳出來,學生們排隊等在外面眯着眼睛使勁呼吸,享受着香味。
王憶在山頂溜達着,他眺望海上。
夏天中午的海面波光盈盈。
遠處的島嶼似乎更清晰了,一艘艘大船小船在海上行駛而過,時不時便有漁家號子聲或者悠揚的汽笛聲傳來。
他在學生隊伍裡又看到了髒兮兮的小孩豬蹄。
豬蹄也在使勁吸氣。
王憶走過去問道:“豬蹄,你大名叫什麼?”
豬蹄低着頭不說話。
旁邊的學生笑道:“王老師,他大號是王東豬。”
周圍的學生紛紛笑。
豬蹄生氣的看向那學生說道:“是叫王東竹,我娘說是竹子的竹,不是豬!”
王憶問道:“那你娘中午頭在家嗎?”
豬蹄突然拔腿跑了。
也不要野菜麪餅了。
其他學生不笑了,王新新給他解釋道:“王老師,豬蹄沒有娘了,前年還是大前年,他娘跟着人跑了。”
“對,他沒有娘了,現在跟着他爹。他娘是他家不能提的事,我們拿他名字開玩笑沒事,要是拿他娘開玩笑他會拼命的。”
“過年時候王凱就跟他打了一架,他撿了石頭把王凱的頭打破了!”
王憶心裡有些內疚,不小心把孩子心裡的傷疤給揭開了。
他去拿了半張的菜餅,然後又拿了一把煮熟的雞蛋和一袋子麪條去往豬蹄家裡。
豬蹄是二組的。
他爹叫王祥賴,小名就叫賴子——起這樣的名字自然跟賤名好養活的傳統有關,在一個也證明他家裡人不太講究,稍微講究點的人就沒有起這樣名字的。
除了王祥臭的爹孃!
王憶下山的時候碰上了王東喜,便跟王東喜瞭解了一下王祥賴這個人。
在大迷糊之前,王祥賴就是生產隊的迷糊蛋,他這人天生腦子缺根筋,或者說比較軸,人倒不傻,可粗心大意又容易鑽牛角尖,所以辦起事來丟三落四還沒個章法。
他最出名的就是少年時代琢磨出來的一個‘不需生產、就能自足’的理論:
人吃飯會變成屎,那這樣爲什麼還要吃飯?
拉了屎直接吃屎,等再拉出屎來再吃屎,這樣循環起來不就不用幹活搞生產了?
國家不是一下子就進入發達社會主義階段了?
他把這觀點鄭重其事的說給了他當時還活着的爹孃聽,他爹孃瞭解他的性子所以沒管他。
這讓他一個不服兩個不忿,又跑去找革委會領導說,而且他到了革委會門口就嚷嚷自己發現了能幫助國家進入發達社會主義階段的好路子。
當時那年頭亂,革委會的領導們還真信了能有這樣的路子,就出來問他,然後他把‘不需生產、就能自足’的理論說了出來。
然後領導以爲他是來故意戲弄自己的,就把他吊起來抽了一頓,還是剛退伍回來的王向紅去賣面子領回來的人。
按理說這樣的人娶不上媳婦,可前些年天涯島光景好,那時候講究‘越窮越光榮’、‘越窮成分越好’,這便導致王祥賴的成分特別好也特別光榮。
加上那些年各隊都困難,而天涯島在王向紅帶領下幹活齊心協力,沒人耍歪心思,於是相對來說島上日子還算好的,起碼餓不死人、凍不死人。
就這樣有逃荒來的內陸姑娘嫁給了王祥賴,但人姑娘當時是走投無路才嫁給他的,改革開放後社會風氣跟着開放起來,豬蹄他娘便在一次去縣裡的機會中跑了……
來無影去無蹤,誰也不知道她孃家具體是哪裡,這樣自然是找不到人的。
王東喜嘆氣:“賴子這個人吧容易鑽牛角尖,本來就是個渾人,讓這事一刺激更渾了。”
“他當時鑽牛角尖了,拎着一把尖刀在縣裡頭抓着人就問‘你見沒見過我媳婦、她長哪樣哪樣’,問了他還說‘讓我找到她我就殺了她’。”
“這樣他的下場你能想象,讓公安同志給抓了,又是支書賣面子去把他給領回來的。”
王憶說道:“那豬蹄這孩子跟着這樣的爹過日子能行?”
王東喜咂咂嘴:“還行吧,賴子對孩子還行,你看豬蹄沒餓着渴着也沒露着屁股,還行。”
王憶無語。
這也叫行?!
要求未免太低了吧?
他讓王東喜帶自己去了賴子家,其實挺好找的,二組最破爛的一戶就是他們家,院牆是用苞米杆紮起來的,沒有門,直接進去就行。
院子裡堆放着好些東西,亂七八糟,什麼柴火、草木灰、碎磚頭、石頭、幹海帶幹海菜等等。
王憶進去便看到了豬蹄,他正在屋門口灌水,仰着頭用個葫蘆瓢‘咕嘟咕嘟’的往嘴裡灌水。
孩子餓了!
這樣他趕緊退了出去,先吆喝一聲:“王東竹,你在家沒有?”
豬蹄蹭蹭蹭跑了出來,站在門口看着他。
王憶把東西遞給他,他垂着手沒拿,愣愣的看着王憶,看起來愣頭愣腦的。
“剛纔王老師不瞭解你家情況,說的你不高興了,這是王老師不對,所以給你帶了禮物來道歉。”王憶和顏悅色的說。
豬蹄搖搖頭:“不用,王老師你是頂好的人,我不怪你。”
“要是怪你我早撿石頭砸破你頭了。”他又補充一句。
王憶失笑,太坦誠了。
他說道:“拿着這些東西,你先收下,你爹是不是沒在家,出海去了?”
豬蹄說:“嗯。”
王憶問道:“你跟王老師說實話,願不願意去上學?”
豬蹄蹲下摳腳,他一直赤着腳,腳上好些老繭他便在摳老繭:“願意,上學能學文化、學知識,一個沒有文化沒有知識的人,其實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沒有文化沒有知識的人的頭腦幹癟癟的,就像是吃不飽飯長大的人身體會瘦巴巴的。”
這話可不是個七歲八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王憶問道:“這話是誰跟你說的?你母親嗎?”
豬蹄點點頭。
王憶說道:“你想你母親,是吧?”
豬蹄又點點頭。
然後擡起頭:“我想找到她,然後問問她,我爹不好,她不喜歡我爹,不想要我爹,我知道呢。可我又聽話又會學習,她爲啥也不要我呢?”
這話配上孩童那瞪大的眼睛和充滿希冀的臉。
王憶心裡發酸。
他伸手摸在孩子的頭上說:“王老師要你,學校要你,今天下午開始去學校上勞動課——算了,不着急,等老師給你買一身一樣的校服和回力鞋,然後你就去上學!”
豬蹄說道:“我爹不讓去,他讓我去掙工分。”
王憶霸氣的一揮手:“我會解決你爹!你只要願意去上學、願意學習就行!”
豬蹄說道:“我願意學習,我要是去上學肯定是念得最好的那個。王新釗那個木頭腦袋竟然以爲自己是學習最好的、懂的最多的,可我上次問他清華大學還有首都大學,他什麼都不知道!”
王憶詫異的問:“你還知道這兩所大學?”
豬蹄點點頭:“我娘給我說的,她走之前、就是那天出門的時候她還跟我說。”
“以後要去上學,好好唸書、一直唸書,直到考上清華大學或者首都大學,然後不要再回外島,留在首都當工程師、當科學家,爲國家爲人民做貢獻。再找一個知書達理的媳婦,愛護家庭、熱愛生活。”
這一席話聽完,王憶頓時明白豬蹄媳婦爲什麼會離開了。
聯想以前特殊的年代,這女人是來外島避難了一些年頭,恐怕人家出身和經歷是很有傳奇性的!
他正在跟豬蹄聊着,有人在外面兩條街喊:“王老師,王老師你在這裡嗎?支書讓你趕緊回去,又來人找你了。支書說的挺急,好些是挺重要的人,是不是上午的公安同志又回來了?”
王憶最怕的就是公安幹警。
他們怎麼又回來了?
一聽這話頭皮發麻,拍了拍豬蹄的肩膀自己趕緊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