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駛在縣道上的每一輛車的車頂,彷彿都承載着一汪海水,在天空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搖杏,好慢!”
“罰你和礦洞的蠟像人合影。”
瀧光尚子和春芽真美一邊說着,一邊迎上去。
“這我沒辦法啊。”朝空搖杏將額頭的流海撥弄開,爲難地對瀧光尚子低聲說,“你又沒早說”
“搖杏。”江源慎出聲呼喊。
“小慎。”
朝空搖杏反射性地露出笑容,想踏着小步跑過去。
但一看見江源慎身邊面無表情的黑澤憐愛時,立刻停下了動作。
她慢慢地走過去,對着眼前的黑長髮少女笑道:
“黑澤同學,您今天真漂亮。”
“不是,你用敬語做什麼.”江源慎走到她身邊說。
黑澤憐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朝空搖杏,沒有多餘感情地點了點頭。
“你也還可以。”
“您的皮膚真的好白,我想您穿什麼都很合適。”
見朝空搖杏還在讚美,江源慎沒忍住笑出聲:“你是哪兒來的老頭啊?”
“我說的可是實話哦!”朝空搖杏的頭點得像小雞叨米,“黑澤同學的皮膚像雪一樣!這個島上沒人比她還白!”
“沒那麼誇張啦。”
“怎麼了?難道不是這樣?你對此有意見?”黑澤憐愛冷眼瞪着他。
江源慎決定保持沉默,若是隨口迴應,很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鬥嘴。
“大家!大巴來了哦!”
縣道上的瀧光尚子朝着三人朝手。
看着準時從港口方向行駛來的橘色大巴車,江源慎默默在心中道謝。
早上的九點五十六分,六人行隊伍登上了大巴車。
空位還挺多。
知鳥島的大巴是左二右三的排列方式,江源慎率先走向左二的位置,直接靠着過道坐下來。
黑澤憐愛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邊,注意到她俯視而下的視線,於是兩人就這麼雙目交接。
“三個人很擠,你不行就換個位置。”
“我也沒問啊。”
江源慎的腿往外挪,黑澤憐愛側過身子,直接坐到靠窗的位置上,默不作聲地一直看窗外的風景,偶爾取出手機看着什麼。
朝空搖杏黑溜溜的眼珠左右看了看,也沒多說什麼,和瀧光尚子、春芽真美兩人坐在江源慎過道的座位上。
只有清水健一個人,倚靠着車窗低頭看手機。
大巴車啓動的沉重震動,從江源慎的屁股下方傳送到全身。
“搖杏,你最近的補習還順利?今天能出來玩?”
沒有手機,受夠了一直默默坐在位子上的江源慎率先開口。
“沒事,我又不是笨蛋。”朝空搖杏笑着擺出「OK」的手勢。
“不要覺得拉不下臉面,我會好好帶你補習的。”
朝空搖杏纖細嬌嫩的手指,宛如海草在前椅背上敲擊着:
“真的沒事,說實在的,我現在沒參加社團,也沒有打工,如果我連書都讀不好,一定會被人瞧不起的。”
朝空搖杏的那雙眼眸有些柔弱,卻能感覺到那明確的意志。
“這樣.”
言至於此,江源慎也不好多說什麼。
“小慎。”朝空搖杏的身子往他這邊傾斜,“過來點”
她像個小女孩一樣,擺出一副要講悄悄話的姿態。
江源慎下意識地瞄了身邊的黑澤憐愛一樣,卻發現她的餘光正小心翼翼地窺探着兩人。
黑髮少女快速地收回視線,始終無言地看着窗外,唯有那張泛紅灼熱的臉頰在訴說着罪狀。
——這傢伙也太能裝了吧。
“小慎。”
朝空搖杏再度喊他,隔着衣裙,也能勾勒出她的腰肢曲線。
“怎麼了?”江源慎微微側身。
“我今天是不是應該假裝有事不該出來?”她有些害臊地苦笑。
江源慎擠出笑臉,擡起手輕輕摩挲着她的頭髮說:“別想太多。”
“這個感覺就對了嘛!青梅竹馬就要這樣!”
瀧光尚子身子前壓,對着兩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尚子你少說話!莫名其妙!”
朝空搖杏紅着臉,又繼續去掐瀧光尚子的腹部。
“什麼啊,就只有你被江源喜歡,讓人很火大耶!”
“閉嘴!”
“搖杏你怎麼能這樣?就因爲尚子說了真話,所以你要對她進行報復?”
“你也多嘴!看捏!”
三人位的少女開始鬨鬧,江源慎意識到自己已經融入不進去了。
“等等我和你一組進入其中一個坑道。”
他對着身邊的黑澤憐愛說,
“我昨晚看圖片的時候感覺裡面很淒涼,仔細一想其中的背景故事還挺可怕的,到時候我說給你聽。”
“你乾脆和你的青梅一起走,找我做什麼?”黑澤憐愛回以生硬的笑容,沒好氣的說,“最好她在害怕的時候有你抱着她,真好呢。”
“.”
見她處在氣頭上,江源慎選擇閉嘴不說話。
然而黑澤憐愛的呼吸愈發沉重,小臉一狠,右腿突然撞了下他的大腿。
“喂,你幹嘛不說話?”
“說不定又要吵架,我乾脆不說。”
“呵呵,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啊?”
“那你覺得和我說話是很沒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那你到底什麼意思?我說話你敢不回我?”
“你那樣的話我要怎麼回?”
他的回答讓黑澤憐愛露出爲之氣結的表情,隨即伸出手指抵住他的鼻尖,眯起雙眼低聲說:
“江源慎我警告你,這個世界上沒有女生各個方面比我更好。”
“.”
鼻子上的指頭冰冰涼涼的,甚至能從中嗅到她髮絲的香氣。
她狠狠用力往前一戳:
“你腦子能不能給我開點竅?我是黑澤憐愛,黑澤家的大小姐,我的魅力無與倫比,能在這裡陪你坐公交你就感恩戴德吧。”
她充滿光澤的長髮搔弄着江源慎的脖子,弄得他都快起雞皮疙瘩,體內的血液都拼命地往心臟衝。
“.那等等要不要一組?”
黑澤憐愛不滿地皺起眉頭:“求我。”
“求你和我一組。”
見他一副認慫的臉,黑澤憐愛非常樂呵的收回手指說:“這就對了,你要一直都是這種態度我會生氣?”
“真難伺候.”江源慎懷着各種各樣的複雜心情低聲埋怨。
“你說什麼?”
“好熱。”
“我有帶散熱貼。”黑澤憐愛引以爲傲地輕笑一聲。
“誒!你竟然會有這東西?”
“當然,有時候天氣熱就貼在脖子這裡。”
“給我一個。”
“求我。”
“求你給我。”
“那你轉過來,我給你拍上去。”
“要輕點。”
黑澤憐愛拆開散熱貼,露出在凝眸深處,晶晶亮亮的宛如有天星飛舞。
她對着江源慎的脖子拍下去。
“好痛!”
“可我手不痛呀?”
“你認真的?”
兩人逐漸談的火熱的嗓音清晰地在大巴車內響起,朝空搖杏時不時的瞄去視線。
他們兩人的談話和笑容,讓她總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只有靠窗的清水健,面無表情。
◇
來到知鳥金山,江源慎摸着脖子後的散熱貼,從大巴上走下來。
木廊下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購票。
知鳥金山有宗太夫坑和道遊坑,可以選擇進兩個坑,也可以只進一個。
清水健買好共通票,先是來到江源慎身邊。
“江源我們分開走,你帶兩個女的去宗太夫,我帶瀧光她們去道遊坑。”
“你這傢伙——”
總有一種被分配的感覺,心裡這樣感嘆着時,朝空搖杏突然走過他的身前,並開口說話了。
“黑澤同學,我想和你一起進同一個坑行嗎?”
“爲什麼?”黑澤憐愛挺起上半身,以很乾脆的態度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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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不知從何處吹來微風,稍稍晃動她的長髮。
那不是從海港吹來的風,而是山間密林裡的風,毫無潮氣,盡是塵土與新綠。
“呃,那個.很抱歉,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而且我聽小慎說,那隻金毛是你養的。”
朝空搖杏的臉頰具有來自肌膚內側的光澤,充滿好奇心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表情複雜到一言難盡。
黑澤憐愛一聽到「金毛」,眼神便瞥向江源慎,小臉看不出情緒。
“江源,我想看宗太夫坑,要不你陪我們吧?”瀧光尚子突然開口提議道,“我們都是聰明人,一定有很多共同話題。”
“呃”江源慎發出錯愕的聲音,他能聽出瀧光尚子話中的信息——
「我們繼續談論廢棄鐵廠的事情吧」。
在他還在發愣的時候,瀧光尚子朝着春芽真美使了下眼神,兩個女生左右並開地把江源慎往宗太夫坑裡走。
“江源!喂!江源!”清水健在後面急了眼。
“沒事。”
主要是江源慎也不想放棄這次機會,如果錯過了,說不定還會浪費很多時間。
至於黑澤憐愛下次再想辦法彌補她好了。
“搖杏,你先好好帶黑澤同學逛逛。”江源慎喊道。
“嗯!”朝空搖杏點點頭,隨後對着一臉沉悶的黑澤憐愛微微一笑。
被拋棄的清水健躡手躡腳地湊過來,對着兩人說:
“那個.江源他去那裡了,按道理來說,我應該和你們一起吧?”
黑澤憐愛的雙眸透出銳利的視線,嘴裡吐出的,是沒有任何虛假的真心話。
“滾!”
“清水,下次吧。”
“.”
◇
沿着上百層的臺階往下走,每隔十米是交錯呈現的明亮燈光,經過的旅客身上包裹着光暈。
隨着步履不停,挖礦工具所留下的千瘡百孔在牆壁四處可見,冰冷的礦洞內瀰漫着黑暗的過往。
“1601年這裡就開始產出了,一直到明治時期,昭和時期引進了外國技術,開採量達到最大。”
“這個水上輪是把坑內的水抽取上來的工具,那時候的人可真厲害能做出這東西。”
“黑澤同學你覺得這些人是蠟像嗎?做的好逼真。”
“國家想申請世界文化遺產,但因爲特殊原因總有異議呢.”
朝空搖杏跟在黑澤憐愛身後,嘴裡不斷念叨着,唯恐遺漏了什麼。
“你說完了?”
來自某處的淡淡光線照射在黑澤憐愛身上,少女的肌膚和長髮在光線照射下,閃耀着淺灰色的光芒。
朝空搖杏差點撞上去。
“呃,還沒.”
黑澤憐愛斜視了她一眼,回以冷笑:
“單獨和我聊什麼?覺得我當初說的話太傷人心?想在這裡教訓我?”
朝空搖杏直視着她的眼睛,手掌內形成很深的影子。
“我可以跟您認真聊聊嗎?”
不成聲音的呻吟,有如化作氣息從朝空搖杏的嘴裡宣泄出來。
“我能和你聊什麼?”黑澤憐愛雙手抱臂,毫不在乎,“如果你想和我做朋友的話可以,不用再多說什麼。”
朝空搖杏直視着她的眼睛,以力所能及的燦爛笑容說:
“那你爲什麼會喜歡上小慎呢?”
這一記正中紅心的快速直球,讓黑澤憐愛的心臟猛然一跳,展現出最直接的反應。
她故作聽不懂地別開臉。
“從哪裡聽的謠言?”
“你從東京過來怎麼可能是爲了讀書,誰都能看出來你喜歡小慎。”
“我沒說過。”黑澤憐愛的呼吸倏然變得紊亂,“無聊,我要走了。”
“我很喜歡小慎。”
朝空搖杏的話,讓黑澤憐愛停下腳步。
“我比任何人都喜歡小慎,我非常非常喜歡他,想和他聊更多事,想做更多事,離開知鳥島去很多地方玩,一起吃飯一起洗澡,讓他在牀上把我愛到哭的死去活來,起來我也想要每天的每天,我都想和他在一起.”
滴進礦洞裡的燈光,摻雜着流水聲,
朝空搖杏的嘴角也因爲幻想而快樂,始終盪漾着笑容。
黑澤憐愛的嬌軀忽然一顫,她的話宛如是掉進深深洞穴裡的石頭,隔了許久才聽見。
咚地一聲,觸碰到底部的聲音,讓黑澤憐愛動彈不得。
沉默降臨,洞內的水流聲像是爲了填補這段空白,再度增強,就連喇叭裡的礦工呼喊聲,都顯得格外突兀。
“你幹嘛和我說這些?”
“因爲黑澤同學太優秀了,優秀到我很害怕。”朝空搖杏的雙眸筆直地注視着她說,“而且你和小慎相處的時間也很長”
聽着她的話,黑澤憐愛感覺體內有一團笨拙的刺蝟,撞擊而來的,滿是不屑和困惑。
她的小臉,倏然變得冰冷。
朝空搖杏深吸一口氣,眼皮內側浮現如同迷宮般的白色蜉蝣。
“所以,我想成爲被小慎選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