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如約而至,道路上盡是鬧哄哄的人羣,慘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等到地震平息之後,江源慎和江源京子兩人的臉上滿是塵埃。
他灰頭土臉地看向四周,妹妹正完好無缺地躲在他的懷裡大哭。
江源慎甚至能聽見知鳥島上空雲層紊亂的聲響,激烈的呼喊在耳邊講述新生。
還來不及傷感,手機就收到了一份郵件。
他顫顫巍巍地拿出手機,是很久之前的翻蓋機,結果發現是朝空搖杏發來的。
“小慎!你沒事吧?快點回我!”
“沒事,我等下就去找你。”
江源慎合上手機,摟着懷裡的江源京子,雙津港再一次被海嘯摧毀殆盡,在殘垣斷壁的悲慘土地上,盡是巨大的空白。
他明白,此刻的自己,已經抵達了命運的對岸。
◇
知鳥島的網絡和電話通訊都暫時中斷了,和先前的如出一轍,知鳥島上變得亂七八糟的,醫院和空地都成爲了避難所,人滿爲患。
而另一邊,數不清的人被蓋上了黑色幕布,讓江源慎不合時宜地想起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
「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不過是演員,他們有下場的時候,也都有上場的時候」
在知鳥島的野城愛廣場,這裡被臨時被政府當成了難民避難所,數不清的帳篷搭建而起。
江源慎和江源京子兩人被政府的工作人員,安排在一頂和其他六名島民一起的帳篷內。
所有人的情緒都很不穩定,哪裡都是怒罵和哭泣聲,哪怕是咳嗽聲都讓人的神經草木皆兵。
他和朝空搖杏告知了帳篷的號數12,因爲京子的緣故,他沒法離開。
“小慎!”
十一歲的朝空搖杏在帳篷前確定着號數,終於發現了他們來那個人。
她的頭髮顏色異常稀薄,髮梢上有着細微塵埃,悲痛和無助的情緒融化在了她的臉蛋上。
“搖杏。”江源慎開口說。
“京子沒事吧?”朝空搖杏蹲在兩人跟前,雙手緊緊握住江源京子的手。
“身體沒受傷,就是受到驚嚇。”
朝空搖杏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她緊緊咬着下脣,深吸了口氣說:“在這裡太擠了,去我家吧?”
江源慎看了下四周,難民營的空氣很是悶熱,要是持續以壓抑的氣氛待下去,心理肯定會出問題。
伴隨着聒噪的蟬鳴,江源慎點點頭。
就在他起身背起江源京子,走出帳篷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忽然看見了一道人影。
一個看上去消瘦的男子正在難民營四處走動,像一隻歸家的寵物犬般,不斷地在各個帳篷的門前走來走去。
是當年回到島上的梓川孝空。
江源慎的心情很是複雜,他現在已經和這個人沒有任何的關聯了,就算擦肩而過,也不會重新轉過頭來問候。
他揹着江源京子,看着已經開裂的水泥地面,在各種嘈雜聲中,聆聽着梓川孝空的腳步聲。
但自己總會隱隱約約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親切和安心,這不容置疑。
◇
“那你們接下去要怎麼辦呢?”
朝空搖杏站起身來,打開了落地窗。
麻質的窗簾隨即輕飄飄地膨脹了起來,白雲在藍天中飄蕩,像是一封無人簽收的信箋。
風若無其事地飄進了朝空搖杏的房間,她的頭髮也隨之飄舞起來。
掛在牆壁上的空調破破爛爛,這玩意每過幾個小時就會發出可怕的鬼叫,製冷效果也是差到離譜。
江源慎坐在牀邊,看着因爲柔軟的牀而陷入沉睡的江源京子。
“搖杏,伱現在身上有多少錢?”他低聲問道。
“錢?”朝空搖杏皺了皺眉頭,“我身上沒有多少錢,因爲錢都是媽媽在管,我身上最多也只有幾千。”
“如果行的話,我想麻煩你和中菜阿姨帶上京子一起買上去新潟的船票,那裡受災沒這裡嚴重,你們先在那裡定居好了。”
朝空搖杏的小臉滿是疑惑,她沒怎麼聽懂江源慎在說什麼,於是歪着頭問道:
“爲什麼呢?我家存有糧食,大人們也都在很努力的幫忙呀!”
江源慎眼神空洞地看着她,事情解釋起來很複雜。
“知鳥島地震後很難再發展起來了,現在讓中菜阿姨帶你離開,去本州定居,那邊的工薪也比這裡高起碼一百円,比留在知鳥島好得多。”
“沒事的,你看外面不是有很多人在幫忙嗎?這樣下去知鳥島會越變越好的.話說小慎你是不是過分消極了?不用那麼悲觀啦。”
朝空搖杏以爲江源慎的心情被地震被嚇懵了,於是儘可能地露出溫和的笑容,
“你肚子餓不餓,我給你煮點東西吃,想要什麼?”
她的笑容和話語宛如是膠囊中的精神穩定劑,讓江源慎一時間有種風暴逐漸平息的感覺。
“普通的炒飯就好。”
“好呀。”
“能加香腸嗎?”
“笨蛋,當然可以!”
朝空搖杏說着,眉毛笑成了一個八字,江源慎不由得爲她的可愛而感嘆。
少女起身離開,她身上有着柔和的沉默以及光芒,彷彿自己真的置身其中一般。
可自己接下去要怎麼辦呢?中菜阿姨會因爲工作過渡猝死,朝空政宗現在還沉溺於夜間尋栞而無法自拔。
江源慎看向了江源京子,她卻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她的眼睛有一瞬看上去很溼潤,瞳孔、面容都充滿了悲傷的昏暗感情。
可是和江源慎對上視線的一瞬間,那種感情宛如海市蜃樓般消失了。
江源京子使勁在緊繃的臉上擠出笑容,但失敗了。
“哥哥,我們的家是不是又沒了?”
江源慎的呼吸近乎慢了半拍,她彷彿是在未來朝着自己說話。
“沒事,你和我還在。”江源慎伸出手捋着她額前的劉海。
“那我們要離開這裡了嗎?”
“欸——?”
江源慎愣住了,這個「我們」是包括自己嗎?可是現在的自己,又怎麼能離開呢?
“你剛剛不是和搖杏姐說,讓中菜阿姨帶我們離開知鳥島嗎?”
兩人迎來了短暫的沉默。
不知爲何,江源慎能察覺到氣氛變得緊張。
“嗯,到時候我和你,還有搖杏,還有中菜阿姨一起走。”江源慎露出笑容,伸出手捏着她嬰兒肥的臉蛋說,“我們去新潟開啓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