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鳥島的網絡和電話通訊都暫時中斷了,大部分地區的基礎設施已經停止。
由於港口被淹沒,島上的商品流通出現了阻礙,百貨店和超市裡的商品全部被災民一掃而空,
哪怕平日裡島民最不愛吃的酸菜杯麪架子,此時都是空蕩蕩。
在知鳥島外,NHK和各種地方電視的直升機每天都會在上空轉,報道的光景相當悽慘,特別是幾乎殞沒的西島,宛如人間煉獄。
今天的早飯過後,又有一臺直升機在醫院的上空轉。
它煩不勝煩地發出「帕拉帕拉」的聲響,走也不走,落也不落。
江源慎甚至懷疑它是來妨礙受傷的災民們休息的,難道也沒人管管?
這些天爲了靜養,自己都沒有下牀,每一天都在病牀上度過。
他的生活不分晝夜,在清醒和淺睡間輾轉反側。
江源慎瞥了一眼正坐在窗邊椅子上的黑澤憐愛,一步步往上爬的陽光躡手躡腳地探進屋內,過篩着她那張櫻色的小臉,勾勒出胸部的圓潤形狀。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吹進來的風涼颼颼的。
因爲這些天信號在搶修,導致手機沒有信號。
黑澤憐愛爲了打發時間,便帶了不少書過來看,類別很雜,還有時尚雜誌。
江源慎本以爲她會看一會兒就厭煩,結果經常一看就是一個早上,甚至和他沒說幾句話。
他也只能怔怔地盯着那輕柔搖曳的劉海,遮住她的視線。
可是江源慎卻能在她身上,感受到親切和安心。
“黑澤同學,你不呃,你喜歡更紗嗎?”
江源慎本想問她什麼時候回去,可最後還是無意義地按住活塞閥,改問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黑澤憐愛的視線靜靜地從書頁上挪到他身上,黑曜石的雙眸沐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你能說話?”
“當然能說話。”
“那你爲什麼不早點和我說話?”
“???”
她的視線分外純粹,頗有些困惑地皺着眉頭,沒有一絲揶揄的味道,讓江源慎不知該如何作答。
黑澤憐愛有些無趣地拖着腮說:“你說這本書裡的更紗?”
她左右搖了搖書本,是《流浪之月》裡的女主角。
“嗯。”
“討厭死了,這個人像個白癡一樣,太弱了.”
黑澤憐愛的目光注視着書本,像是覺得不堪入目,直接闔上放在桌上,
“沒必要爲了討好任何人去改變自己,就算沒有容身之所,那就再流浪到某個地方好了。”
她以輕快的口吻下了結論。
就在江源慎想說「是因爲更紗從小的生活環境引起」的時候,黑澤憐愛站起身走過來,直接坐在牀上。
“醫生說你的身體調養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出院。”
她的身上瀰漫着甘甜的芳香,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
如果是搖杏這樣也好,但她就太過奇怪。
“謝謝你和搖杏.”
江源慎發自內心的感謝,這兩人從他入院到現在一直陪着自己,甚至讓過來探望的梓川孝空都覺得他是多餘的。
在那個瞬間,黑澤憐愛好像用手指若無其事地碰了下江源慎的手,傳來螞蟻輕咬的感覺。
他嚇了一跳,突然間察覺到了黑澤憐愛的視線,在明亮的光線中,能窺見她那潔白的臉頰上染上了淡淡紅暈。
“江源,你還記得我當初怎麼和你說的?”
她的口氣中確實包含着非同一般的親密感,連表情都一下子變得輕鬆柔和起來,讓江源慎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當初兩人約定好了,只要黑澤憐愛幫助靜海深月,他就回到東京上學。
可是現在她幫了,但靜海深月依舊沒有出島,甚至陷入了連江源慎自己都無法瞭解的情況中。
黑澤憐愛的眼神深邃得彷彿能將人吸入其中,櫻色的小嘴開闔着:
“靜海她騙了我們,知鳥島沒必要待下去了,誰都不知道下次地震是什麼時候,我甚至讓朝空搖杏去東京讀書,已經仁至義盡了”
江源慎低下眼簾,低着雙眼,桌面上包裹着金光的水果,折射着寶石一樣的光彩。
黑澤憐愛是個孤高自許的人,她能待到現在,已然是對本身性格的極大讓步。
可現在,靜海深月不僅沒有出島,甚至沒有進行時間回溯,知鳥島現在遍體鱗傷成了自己不知道的模樣。
江源慎沉默不語,依舊迷茫,不安逐漸膨脹。
自己真的應該和黑澤離開嗎?
最重要的是,靜海深月身邊沒有能理解她的人,這樣真的好嗎?讓她迄今爲止的努力付諸東流真的好嗎?
他甚至懷疑現在是不是把黑澤憐愛往不好的方向帶,甚至於摧毀她的人生,這樣也真的好嗎?
過多的情愫讓江源慎無法冷靜地去審視這些問題,心中宛如開了一個黑洞,將他的思考盡數扭曲。
黑澤憐愛見他這幅表情,倏然吊起眉梢,吐出不容置否的話語:
“這是你答應過我的,我最討厭不守信用的人。”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在地板和天花板間彈跳,口中說的每個字,都沉沒在乾燥的空氣裡。
江源慎的手心和額頭滲出冷汗,眼前少女修長苗條的手臂不知何時交叉在胸前,視線稍作審視態地望着他。
“我確實這麼說過”
如果按照約定,他明天出院就能和黑澤憐愛回到東京,朝空搖杏也能離開知鳥島。
黑澤憐愛見他承認,眼眸宛如是被光撫摸過的清泉,波光閃閃。
她薄薄的嘴脣兩端微微勾起,仰起小臉笑着說:
“那我明天來接你出院,現在港口的政府船太多了,我們坐直升機回去,你恐怕一輩子都沒坐過直升機吧?到時候給你開開眼界,你應該沒有恐高?到時候別吐了讓我丟臉。”
“恐高倒不會.”
江源慎盯着眼前的少女,下意識地啐了口唾沫,惶惶不安的感覺竄過背脊。
黑澤憐愛望向他的睫毛上下顫動,柔和的光線勾勒出她的輪廓,櫻粉的肌膚燕發出甜美的香氣。
“那說好了,明天早上我.”
“等一下,黑澤同學”江源慎的喉嚨在逐漸發熱。
黑澤憐愛睏惑地歪着頭問:“怎麼了?你不喜歡坐直升機?”
“不是.”
江源慎的心宛如花瓶裡的多花棶木一般,在風中搖擺不定。
他逃避似地撇開視線,像是尋找藉口般,故作疼痛地揉着大腿的位置繼續說,
“不如你先回去?要是被其他人看見我們在一起,會有謠言的。”
“有謠言就有咯,要是我對每一個謠言都那麼敏感,我就不可能會待在這裡。”
黑澤憐愛的小臉倏然紅潤,傾吐的話彷如是從彈珠汽水裡浮出的氣泡,在他的喉嚨炸開,化作粘稠的情感,惹出嗆鼻的齁甜。
“可、可是.”
“我一個女孩子都不怕!你在害怕些什麼!”
黑澤憐愛稍顯不滿地撇開視線,連喘息都是甜的,
“你如果心智沒我堅定,就假裝聽不見,假裝看不見,假裝沒發現不就好了!誰敢說你!”
又甜又酥的電流彷彿在身上游走,江源慎的臉頰像着火般的發燙,她的話語總能讓自己的心臟狂跳不已。
他故作泄氣地別開了臉,其實只是不想讓黑澤憐愛發現他那紅透的臉。
她偶爾的成熟,還有倔強的表情,都讓自己發了情似的難以遏制情緒。
“你臉紅做什麼?”
結果黑澤憐愛還是發現江源慎的異常,頗有些狡黠地笑了,那是充滿優越感的小惡魔般的笑容。
“沒有,我只是有些熱。”江源慎淺吸了口氣。
然而,她卻心滿意足喃喃細語般地說:“喔喔,中央空調的26℃對你來說還是太熱哦。”
“還行。”他頓時面露難色,只好坦白說,“只是你有些時候,會讓我心跳不已。”
聽了他的話,黑澤憐愛原本調笑的小臉倏然一凜,胸口一陣悸動,臉頰同樣羞的發燙,紅暈的肌膚和白色的牆壁形成鮮明對比。
她展現出少女罕見的拘謹,擡起手捋着黑長髮,氣息裡夾雜的熱度讓人臉紅心跳。
“沒、沒辦法,本小姐總是魅力十足”
“確實.”
“呃會嗎?”
“嗯”
聽到他的親口承認,黑澤憐愛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紅臉蛋,那副模樣和她往日的氣氛十分不和。
兩人忽然都低着頭,營造出了一種莫名青春和曖昧的氛圍。
“那個.”黑澤憐愛微微抿着嘴,雙手指向門外,有些水汽的雙眸盯着他說,“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來找你。”
忽然,江源慎全身忽然感到一陣冰寒,嘴脣好像咬碎了冰塊,在和方纔的曖昧親吻。
完蛋了,剛纔一下子,把他拖進那令人難以保持理智的氣氛裡。
然而,黑澤憐愛已經迫不及待地起身了。
“黑澤。”
江源慎望着她的背影,裙下的雙腿修長且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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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朝空過來照顧你。”
黑澤憐愛纖細蔥白的手指輕輕捏着鼻樑,眼眸宛如水晶一般澄澈。
“不是.”
江源慎吐出的聲音,充滿着妥協和冷靜,
“現在的情況很複雜,我需要了解靜海同學爲什麼不能出島,並要找出其中的解決方法.”
江源慎使盡全力,儘可能地從喉嚨中擠出聲音。
所以——
“要不你先回東京吧?”
他的話語落入耳中,在門口的黑澤憐愛停下腳步,轉過身小臉錯愕地望着他。
明明是短短的一句話,卻讓她察覺到和江源慎之間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決定性的改變。
但與以往微妙的小改變不同,這次是從1到0,從有到無的巨大改變。
兩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這點,紛紛陷入沉默。
終於,回過神來的黑澤憐愛倒吸了一口氣,單手扶着門框說:
“你什麼意思?”
她的耳朵更加通紅,外人以爲那是害羞,實際上,那是無比的憤怒。
江源慎理解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被她罵個狗血淋頭。
“我保證會回東京去,但不是現在.”
聽着他的解釋,黑澤憐愛身體裡流動的血液好像沸騰一般,沿着數以億計的毛細血管四處流竄。
她似乎還在給江源慎挽回的機會,故作一副不太能理解狀況的模樣,歪着頭問: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們可以再晚幾天,也不着急。”
“不是.”江源慎望向了她,過分龐大的信息和感情流淌進來,讓他頭暈目眩,“可能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可能會是幾個月,甚至更久。”
黑澤憐愛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彷如之前兩人心知肚明的調情盡是虛幻,虧她好不容易感覺這樣真好。
“所以你在騙我?”
“.”
她不問緣由只問答案,讓江源慎一下子身心俱疲,不知該做何回答。
是騙嗎?他不清楚,自己當初是抱着結束就離開的想法。
但不是騙嗎?如果不是騙的話,坦然接受就是了,但自己並沒接受。
思緒過後,留給江源慎的卻是悲哀的現實。
那就是騙了。
“我當初說過了,不管她有沒有出島我都已經幫了。”黑澤憐愛的呼吸愈發急促,依舊在剋制着情緒說,“而你當時也答應我了,現在又說做不到。”
“.”
早上喝下的米粥在胃內化作酸性糊狀物,時不時地涌上來灼燒着他的喉嚨。
黑澤憐愛的肩膀隨着紊亂的呼吸上下抖動,失落和無法理解的表情映入眼中。
“這次大地震後,我爸媽很擔心我,不允許我繼續待在這裡了,你能明白嗎?”
江源慎一陣口乾舌燥。
“.這樣也好。”
聽到他這樣的話,黑澤憐愛立馬吊起眉梢,十分不高興地說:
“那江源你是希望不見到我?”
一聽她的話,江源慎的大腦忽然陷入混亂,就像沙發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裡面的填充物冒了出來。
他急不可耐地脫口而出:
“我可沒那麼說過。”
黑澤憐愛的眼角閃爍着迷離的光芒,她罕見地沒有大發脾氣,而是再次轉過身。
“我根本就不想理解什麼所謂的真相,因爲那與我無關。”
“不坐直升機了,你自己收拾好東西,我明天早上九點在真野灣等你,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回去——”
她說完便走出病房,正巧,朝空搖杏拎着新買的水果走來,兩人差點撞上。
朝空搖杏急忙從袋子裡取出洗好的蘋果說:“黑澤同學,這個給你”
然而黑澤憐愛的小臉卻滿是憤怒,毫不留情地擡手打掉。
“滾開——!”
“呃!.”
朝空搖杏慌慌張張地去追滾落的蘋果,黑澤憐愛的步伐下意識地一停,但很快她抿了下嘴,徑直往醫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