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林彥打發走了王亦然,匆匆趕回煙雨樓去接韓葳,卻從明城虎的隨從口中得知韓葳跟明城虎走了,待問清緣由後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若韓葳出了什麼事,他難逃一責,把相國之女弄丟了,這事非同小可。
林彥連忙去找韓萱,幾人一合計,這事若想盡快解決,恐怕要對鎮海太守林晟攤牌了,於是林冉帶着幾人深夜來到林晟書房,把前因後果一一道出。
林晟聽完臉色也不由凝重起來,他一直都沒怎麼注意林彥帶來府中的客人,雖說林彥結交的很可能都是官家子弟,但畢竟還是些小娃娃,就由着林彥和女兒去陪着了,此時方得知這兩人竟是韓平川的女兒,心中暗惱林冉不早些告訴他,不過此時卻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當即一拍桌子,對林冉喝道:“簡直胡鬧,你怎麼能帶相府千金去那種地方!”
林冉見爹爹發火,低頭跪在了地上,韓萱見狀自然也不好意思站着,畢竟是自己和妹妹連累了人家,便也跟着跪下了。林彥也跪下道:“伯父不要責怪冉冉,人是我帶出去的,是侄兒思慮不周。”江漁掃了一眼,當然不好獨自站在林晟面前,便也跟着跪下。
林晟見自己一句話就吼得一屋子小輩跪倒在地,略感尷尬,上前一步,擡手虛扶一下,示意韓萱起身:“萱小姐快起來,這幾日是老夫怠慢了。”
韓萱忙道:“林大人萬萬不要這麼說,是晚輩給您添麻煩了。”
林晟讓衆人起身,又坐回案後,手摸自己的山羊鬍子思索着,半晌纔開口道:“既然明城虎推斷劫走雲小樓的是瀛洲島國的人,想必他們是找到了什麼線索,我再派些人手去碼頭接應,查一下近日來鎮海的瀛洲商船,你們放心,明城虎此人有些本事,葳小姐同他在一起不會有事的。你們先去休息,一有消息我會通知萱小姐的。”
韓萱心中雖急,卻也不好讓林老大人爲自己的事徹夜奔波,只好跟着林冉回到後園。林冉見韓萱坐立不安的神情,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爹爹對明城虎此人甚爲推崇,他定可以護葳葳周全的。”
韓萱道:“那這個明城虎人怎麼樣?靠不靠得住?他會不會自己打上葳葳的壞主意?”
林冉搖頭道:“明城虎可是我們大趙人,他既自己留下話來葳葳同他走了,就會保護好她的,他心中一定清楚,一旦葳葳出了事,他逃不了干係。”韓萱深感有理,略寬了寬心。
第二日晨間,林冉還在梳妝,便有婢女來報韓萱已出門,留下話來說是去半月灣訪白清。林冉訝然擡頭,怪道韓萱這時候還有心情去拜訪一個剛結識的青樓女子,再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白清爲人曠達仗義遠近聞名,與很多江湖人物相交匪淺,韓萱大概是想通過白清聯繫上明城虎的人,看能不能多打探一些消息。
林冉摘下發簪,又對着鏡子擦掉了剛抹上的胭脂,對身旁侍女道:“再去把那套男裝找了來,我也去瞧瞧。”
林冉穿着男裝跟着林彥和韓葳逛了幾天,步子邁得愈發瀟灑利落了。由於是一大早,街上行人不多,所以剛轉過一條街,就很清楚地聽到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問路,林冉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因爲那人問的,正是她林家的家宅所在。
被問之人是個尋常百姓打扮的中年漢子,聞言很是熱心,竟要親自給人領路,只不過他領的路,卻明顯不是林家的方向。林冉心下冷笑,在這桑洲城裡打探太守家宅何在,很明顯是外地人,那故意領錯路的人怕是起了什麼歹意。
林冉打量了一下問路的那夥人,只見一位青衫公子背對着自己,正在向那位“好心人”施禮道謝,聲音透着一股溫和文雅之氣。那公子身邊除了問路的小廝外,身後還跟着兩個護衛打扮的人,林冉見他們人多,遂沒什麼顧忌,開口阻攔道:“等一下!”
林冉徑直走了過去,那青衫公子聞聲側過身來,面容俊秀,目若朗星,眼帶疑惑地看向林冉,正是相府韓杉。
原來韓杉一路快馬加鞭,剛好於昨天夜裡趕到桑洲,先是找了間客棧落腳,寫了封拜帖,一大早起來用過早飯,便開始打探林晟的府邸所在。韓杉人生地不熟,一時也不知該去哪裡找自家姐妹,只能先找到林彥再說,卻哪裡知道自己運氣這麼差,問個路都能碰到匪人。
林冉同韓杉打了個照面,立即便在心中暗贊:“這公子人物出衆竟不輸於堂兄呢!”
韓杉不知自己已被林冉暗中品評了一番,只拱手微笑道:“不知這位小……嗯……小兄弟有何指教?”韓杉在永安城中好歹也見過不少人,還不至於不辨雌雄,更何況林冉體態窈窕,容貌秀美,還是很容易辨認的,但此時畢竟還有其他人在場,韓杉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揭發人家。
“不敢,”林冉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林太守家住桃源街,不知這位大哥要把人領到哪裡去?”
韓杉不由狐疑地轉頭看向那中年漢子,一時不知該聽誰的,林冉一笑:“太守家宅這城中幾乎人人皆知,公子若不信,多問幾個人便是了。”
那中年漢子見所圖無望,心下暗惱,又見林冉文弱,竟狠狠地推了林冉一把,然後轉頭就要跑走。韓杉不及思考,一手抓住林冉手臂以防她摔倒,一手下意識地就要傾身去抓那中年漢子,一時間抓着林冉的手上力度也失了控制,待到韓杉一手拎住了那中年漢子衣領的時候,林冉已經結結實實地撞進韓杉懷裡,額角還磕上了韓杉下巴。
韓杉感覺到身前一片柔軟,心下尷尬,忙鬆開手,那中年漢子也得以掙脫開來,韓杉不再管他,自有張鳴張宏兩兄弟上前收拾,就連福安也跑去踹了兩腳。
旁邊的小婢女嚇得不輕,忙上前扶住林冉。林冉手撫着胸口不敢擡頭,長長的睫毛低垂着,瓷白的臉頰上泛起淡淡緋紅,驚慌之下顯得楚楚動人。一向老成的韓杉也難免有點手足無措,剛想行禮賠不是,說一聲“冒犯小姐了”,又覺不妥,畢竟還有張宏張鳴和幾個路人,也許剛剛那一幕根本就沒什麼人注意,此時就更不能張揚了,最終韓杉只是趁衆人不注意,悄聲對林冉道了句:“得罪,小姐莫怪。”
林冉心下苦笑,心想這事怎麼也怪不到眼前這位斯文公子的頭上,只能是吃個啞巴虧了,當即扯了扯嘴角,強自鎮定地道:“沒……沒事。”而後福了一禮,逃也似地跑了。
林冉快步地往前走着,在快到半月灣的時候心情才平復下來,這纔想起自己還沒有告訴那人去林家的路,也沒問問他找林家做什麼,當即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剛巧這時韓萱從半月灣出來,看到林冉,上前出聲招呼,並說道:“白清答應會幫忙聯絡明城虎的人,有什麼消息會派人告知林家。” 林冉點了點頭,同韓萱一道回了林家。
韓萱和林冉剛在園中歇息片刻,就看到林彥和江漁從外面大步走來。林彥開門見山地說道:“昨夜去碼頭接應的官差沒找到人,近日鎮海只有一艘瀛洲商船停靠,但是那艘船昨天連夜出海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韓葳和明城虎跟着那艘船走了。”
“那怎麼辦?”韓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眼淚卻是在眼圈裡打轉,她以前都沒怎麼發現,這個小妹膽子其實比她要大得多。
“你先別急,我馬上和林彥去鎮海軍,帶一些兵士出海尋人,你安心在這裡等着,我們一定把韓葳平安帶回來。”江漁嘴上安撫着韓萱,眼神卻有些遲疑,心不在焉地不知想到了什麼。
正在二人打算離去之時,一個丫鬟匆匆跑來,看到林彥和江漁忙道:“謝天謝地二位公子還在,老爺讓二位公子馬上去書房,永安相府公子來訪。”
“杉弟來了!”韓萱破涕爲笑。雖然此時她有點怕見到家人,但終究還是對韓葳的擔憂佔了上風,韓杉來了,她彷彿有了主心骨,自然要跟着林彥和江漁一同去林晟書房。
韓萱迫不及待地跟着林彥和江漁往書房走,見林冉竟呆在原地沒有跟來,不由停下腳步:“冉冉你不來麼?”
林冉回過神來:“哦,我這就來。”一邊走一邊心道:“會是那個人嗎?大名鼎鼎的相府杉公子?嗯,確實風儀極佳,只是……”林冉想着想着,臉頰不由有點發熱,額角也好似隱隱作痛。
話說林晟接到了韓杉拜帖,立馬明白這是韓家來接人了,不由苦笑,要人的來了,人卻在他的管轄地界上丟了一個。
林晟不敢怠慢,親自出門迎接,熱情地與韓杉執手問候,韓杉行晚輩禮,連聲告罪稱叨擾。正堂人多口雜,林晟直接將韓杉迎入內院書房,大致說了下韓葳的事情,韓杉又驚又急,向林晟長揖一禮:“舍妹貪玩胡鬧,給林大人添麻煩了,還望大人多多費心,小侄感激不盡。”
林晟就怕韓杉因擔心妹妹安危而失態,好在韓杉舉止得體,避免了尷尬。這時林彥等人進來,江漁邀韓杉一併出海,韓杉自然樂於同往。
韓杉見韓萱憂心忡忡,不忍再責怪什麼,只言會帶韓葳回來,然後接姐妹二人回京,母親大人很是思念云云,語調不急不緩,從容有度,讓韓萱的心也跟着安定下來。
林晟見韓杉小小年紀就言行穩重,人物齊整自是不用說,看上去還要比林彥懂事許多,不由心中暗贊,再一轉頭,見女兒林冉也正偷偷擡眼望着韓杉,神情竟還帶着些莫名的羞意,林晟心中一動,捻鬚而笑,心想若能有韓杉這樣的佳婿豈不美哉?再望向韓杉的眼中便多了一些道不明的意味,笑得愈發慈祥可親了。
韓杉正同韓萱說着話,隱約覺得旁邊有人在看自己,一轉頭正對上目光灼灼的林冉,林冉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去,往林彥身後挪了挪。韓杉一愣,心下很是意外,隨即就猜到這應該是林晟的女兒了,不過林冉既然躲開了,他也不好冒然問候,衆人都在爲韓葳失蹤的事頭疼,一時也沒人爲他們引薦。
韓杉瞥見林冉一張小圓臉瞬間紅到了耳後,忽覺好笑,好在他一向心思內斂,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若無其事地問林彥:“我們何時出發?”韓杉心中焦急不已,他對於韓葳的疼愛絲毫不亞於韓萱,只不過韓萱已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只能故作從容,以免火上澆油。
林晟道:“出海不是小事,我馬上派人去軍營先行準備,你們幾個就在府中用過飯再出發吧,也不必在乎這一時半刻的。”林晟執意相邀,韓杉不好拒絕,遂留下用飯。
飯後,林冉陪着韓萱一同去門口送別,正看到韓杉利落地翻身上馬。韓杉回頭看了看韓萱,知道她一貫不安分,怕她再偷偷跟來,便微微欠身,含笑對林冉道:“有勞林小姐陪我阿姐了。”
林冉這次沒有再躲閃,上前一步行了個萬福禮:“杉公子放心,我會照顧好萱小姐的。”擡眼見韓杉正端坐馬上看着自己,俊逸倜儻之中又帶着一絲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潤之氣,不由又低垂了眉眼,輕聲道:“杉公子萬事小心。”
林冉這最後一句聲音細小到幾不可聞,韓杉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略一猶疑,沒有答話,林冉已然退了開去。韓萱也上前叮囑了一番,一行人就此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