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潮在牀上趴了三天, 在此期間明城虎主事,管城表面上平安無事。
李迎潮煞有其事地養着傷,韓葳不好意思一走了之, 便又做回了明城虎的親兵, 跟着他來回奔走, 跑腿打雜, 順便每日抽空去探望李迎潮。
同李迎潮在一起時, 韓葳總是神情淡淡,變得沉默少言起來。李迎潮明白她有些心結未解,二人之間的隔閡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消除的, 不敢給她壓力,只找些她感興趣的事情來說, 聊韓杉、聊國師府, 甚至還聊起了餘勝翼與黎曉, 韓葳偶爾展顏一笑,只是笑過之後, 神情卻更加落寞。
李迎潮無奈,甚至有些後悔硬把她留下了,便不再賴牀,立即着手聯繫陳氏、陰氏,想着儘快給兩家喂點定心丸, 便可以抽身送韓葳去韓杉那裡了。
李迎潮早就決定將管城及周邊作爲明軍駐地, 念及明城虎一刀砍了蔡氏父子, 陳、陰兩家的態度就變得尤爲重要了, 於是不顧傷勢大宴三日, 極盡禮遇之能事,管城上下莫不對小肅王交口稱讚。
期間常大夫特意來找過韓葳一次, 訴苦不停,抱怨李迎潮不遵醫囑,不愛惜身體云云,韓葳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不發一言,奈何跟在明城虎身邊時卻心不在焉,時時刻刻都分心在想,他是不是喝酒了,他有沒有及時換藥,他……腦子裡的天人交戰讓韓葳恨不能去撞牆。
姚琪一連幾日都不見蹤影,韓葳猜測她可能真的在準備將縱橫勢力伸入到管城三姓之中,現在官階應該恢復得差不離了吧?
又過了幾日,收到了陳氏、陰氏明裡暗裡的表忠心,李迎潮終於放心地將管城交給明城虎,帶韓葳踏上歸程。韓葳沾了李迎潮的光,也得了一匹難得的好馬,大軍依舊兵分兩路,李迎潮韓葳一路疾行,旬日便至淮安府地界。
韓杉早已收到消息,率衆來迎,韓萱亦換了男裝跟在隊伍之中。兩軍相會之時,三人相擁而泣,訴說各自際遇,一時間皆有黃粱一夢之感。
韓杉也索性恢復本名,“張寒”搖身一變而成名相之子,一時間全軍譁然,李迎潮聲名也跟着水漲船高,就連餘勝翼、明城虎等人帳下也多了許多文士來投。
李迎潮本應順道回膠東,但因着韓葳,賴在淮安府遲遲不肯動身,能拖一日是一日。韓杉見狀,索性讓李迎潮替他坐鎮,自己跑了一趟鎮海,正式上林家登門提親,林晟自無不允,正暗自慶幸女兒終於嫁了出去,突然間就恍然大悟,原來女兒婚事如此蹉跎都是這小子害得。
林晟正想着要不要刁難韓杉一番,以雪前恨,卻見林夫人端着五花八門的果子糕點闖進書房,越看韓杉越是親切,喜不自禁。這時,家僕突然來報,小姐又不見了,常用衣飾也都帶走了。林晟夫婦面面相覷過後轉而看向韓杉,韓杉祭起了拿手的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與我無關”。
鑑於林冉離家出走經驗豐富,這次不僅成功甩掉了杏兒,還自己一個人摸到了淮安府大營。韓杉去鎮上租了一棟兩進宅院,林冉與韓萱、韓葳三人每日彈琴作畫、遊山玩水、烹茶賞月,彷彿天下盛世太平。
千里外的崑崙雪山
一名女子身着純白連帽狐皮襖,腳踩毛氈靴,揹着個藤筐,風雪中艱難前行,遠遠望着,那身形步履皆透着股寫意之美,近看去,女子容顏純美,眼神清亮,神情淡然之中多了幾許柔和,能讓人心跟着沉靜下來。崑山風雪中的採藥人,當然是韓芷無疑了。
韓芷行了片刻,在兩塊石頭間發現一株難得一見的姚華草,當即蹲下身來,自身後筐中取出小鏟,小心挖掘,因怕傷了根系,便着力在周邊敲敲打打,竟敲出一塊拳頭大的疑似青玉原石來。
韓芷一笑,起身一揚手,將玉石扔進不遠處的玉溪之中。再過不久,山下的村民就要來玉溪撿玉了。
韓芷近來協助孫垚編撰藥典,累了乏了便出來走走,採藥倒是其次。風雪遲遲不住,韓芷拍了怕凍僵的臉頰,開始往回走。
孫垚原本只有兩間屋舍,現在韓芷來了,西嶺便搬去與師父同住,給韓芷騰出一間小屋。小屋從外面看毫不起眼,然而當外面冰天雪地之時,小屋中卻溫暖如春,每日坐在暖室之中,聽風交織成好似某種古老的吟唱,看雪舞蹈出天地間一片莽莽蒼蒼的溫柔曲線,一切喜怒哀樂、恩怨情仇都變得微不足道,沉澱出對這天地萬物背後真義的真正向往。
韓芷看似步履維艱,實則心境前所未有的輕鬆,雪山上有一條獨她一人踩出來的小徑。風雪每來一回,她便出來踏平一遍,如此循環往復,鍛煉出了一顆平靜至極,不會輕易失衡的心。
韓芷一直心下無疑,這小徑是她一人的,不會有第二人知曉,但是今日,韓芷在小徑上的前方看到了另一人。那人的面孔隱隱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路當然不可能是她一個人的,韓芷壓下心中詫異,繼續向前走去。那人待她走近,忽然恭敬一揖:“見過大小姐。”
這聲音一下子將她拉回塵世,韓芷心下一嘆,道:“你是趙靈暉的人?”
那人道:“王爺並非故意要打擾大小姐生活,實是有一消息,王爺覺得有必要讓大小姐知道。”
“什麼消息?”
“令弟杉公子現在淮安府執掌肅王軍,令妹韓萱與韓葳小姐皆在附近鎮上。”
韓芷聞言,靜立片刻,眼中終究還是起了波瀾,良久,輕聲一嘆:“我枉爲長姐,萬幸他們平安無事。”
來人又道:“王爺交待,若大小姐想要下山,可至山下風吟客棧找在下,一應馬匹盤纏小的都已備好,若大小姐不想下山,有意想給家人通個信報個平安,小人也樂意代勞。”
“你走吧。”韓芷聲音平靜,“替我謝過你家王爺。”言罷離去,只留小徑上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韓芷回到住所,西嶺已經準備好了飯菜,韓芷抖落一身雪片,收好採來的藥草,過去同孫垚、西嶺一同吃飯。
孫垚看出了韓芷有心事,出聲詢問,韓芷神色淡然地幾句話講完,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不過二人還是感受到了她話語中的離愁別緒。
孫垚放下竹筷,道:“若你不願定襄王的人相送,可以讓西嶺陪你,路途遙遠,得有個人照應。”
“那不行,”韓芷不假思索地道,“西嶺還是留在師父身邊吧。”說着停了片刻,半晌才輕聲道:“我陪師父整理完最後一卷,自己上路即可。我也不是沒一個人趕過路,師父儘管放心。”
韓芷最初的念頭只是不好意思再麻煩趙靈暉,這會兒才尋思過味來,趙靈暉派人千里迢迢來接自己,要親手把自己送入肅王軍,他做出這個決定之時,心裡一定很無奈吧。
孫垚似乎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不由跟着重重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