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孤獨溫柔的人相互治癒,他們在這個下着暴雨的夜晚坐在了一起。
雨水擊打在窗戶上,彷彿凌亂的鼓點,小屋內外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暴雨狂風宣泄着不滿和憤怒,屋內則很安靜,鐘錶滴答作響,餐桌上的紅茶還冒着熱氣。
“本來應該是我安慰你的,可一提起那些事情,我就有點控制不住,每次都以爲自己已經習慣,實際上只是自欺欺人。”
張雅畢竟是成年人,她很快調整好情緒。陳歌也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很懂得掌控分寸,知道如何把握住相處的距離,讓兩人都能夠舒服呆在一起,既不會太疏遠、也不會太過親密。
“這雨估計今晚是不會停了。”張雅起身檢查了一下窗戶,然後拉上了窗簾,她坐到了沙發另一邊:“老師的事情已經說了,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逃避,你也要邁開腳步往前走才行。”
她說着拿出自己的手機:“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吧,他肯定在擔心你,另外我也想好好和他聊一聊,老師不會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自己的學生身上重演,有什麼問題,老師會盡力幫你解決。”
上學時被造謠、被排擠、被衆人議論,張雅盡力過那些,深知其中的痛苦,所以她非常照顧自己的學生。
所有的傷痕刻印在身上,讓張雅變得溫柔、堅強。
她沒有成爲舞者,而是成爲了一名老師。
也許她心裡曾經想過,那一天如果那位老師沒有撒謊,而是選擇站出來澄清事實,一切可能都會變得不同。
她無法改變過去,所以她選擇了另外一條路,至少在她的班級上,她絕對不會讓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陳歌心中卻慢慢涌現出不安,想要讓一個人體驗絕望,那就先讓他擁有所有美好,再把那些美好一個不剩全部摔碎。
“你還不相信老師嗎?”
在張雅鼓勵下,陳歌撥打了自己父親的電話,只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通。
“我現在在我們老師家裡……”
簡單溫情的對話,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父子兩個的關係很和諧,而且相互尊重、相互理解,並不存在那種我是你家長你就必須要聽我的這種情況。
陳歌說完之後,張雅也跟陳歌的父親聊了幾句,雙方就陳歌的教育問題商量了好久。
晚上十一點左右,陳歌抱着張雅的被子躺在沙發上,把臉埋在了被子當中:“好軟乎。”
“晚上注意,蓋好被子,彆着涼了。”張雅站在臥室門口,她的屋子不大,只有一個臥室。
“你纔要注意,記得鎖住臥室門。”陳歌擺了擺手。
“用不着你提醒,晚安。”
“晚安,好夢。”
臥室門關上後,陳歌一個人躺在沙發上,腦子裡空空的:“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開心的吃飯了,也很久沒有舒服的休息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在門後世界。”
身體處在一個完全放鬆的狀態,陳歌甚至懷疑自己一閉眼就會直接睡過去:“不能大意,冥胎和於見應該一直在尋找機會。”
他關上了燈,等到午夜零點,進入衛生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雖然還沒完全乾,但穿着已經沒那麼不舒服了。
“該走了,張雅家裡沒有和於見相關的線索,再呆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理智告訴陳歌現在應該離開,然後利用晚上的時間在荔灣鎮裡搜索,可是每當他腦海中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身體就會竭力的抗拒,彷彿大腦裡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勸他留下來。
“這次過來是因爲我想要看看能不能在張雅家裡找到線索,以後應該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也就是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過來,各種意義上都是最後一次。”走到門口時,陳歌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着張雅的臥室門:“十八歲的張雅成爲了紅衣,二十五歲的張雅成爲了一名盡職盡責的老師,這兩個她結合起來,纔是一個真實的她。”
坦白說陳歌剛收到張雅情書時,心中只有害怕,死亡彷彿陰雲籠罩在頭頂。
第一次對張雅出現改觀是在午夜逃殺直播時,他和兇犯在後山守林人的小屋裡相遇,張雅的提醒救了他一命。
後來他鼓足勇氣去西城私立學院,當他在舞蹈室裡看到張雅的遭遇後,他雖然還是很害怕張雅,但是害怕當中多了一絲心疼。
正是因爲這一絲心疼,他纔會去幫助張雅追查當年的兇手。
兩人相遇的場景彷彿就發生在昨日,時間跨度不算長,但是中間的經歷卻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以前我只看到了作爲紅衣的張雅,這一次在門後我纔算是真正瞭解了她。”陳歌走到了臥室門口,手掌輕輕搭在門板上,他不知道門內的張雅是否睡着,猶豫了很久,低聲說了一句:“遇見你,是我的幸運。”
提起揹包,陳歌將茶几下面的黑傘拿走,將那把紅傘留了下來。
偷偷打開門,陳歌沒有選擇在張雅家裡過夜,他冒着雨離開了。
按照原定計劃,陳歌從荔灣鎮東區開始搜索。
暴雨中的小鎮和平時完全不同,沒有路燈,沒有光亮,馬路上一輛車都看不到。
“感覺入夜以後,整個小鎮裡就我一個人。”
陳歌早已習慣了黑夜,他一棟一棟建築查看,沒有任何收穫,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影。
“感覺這地方變得越來越壓抑了,但是卻說不出來哪裡有問題,明明所有東西和人都沒有明顯的變化。”
暴雨在清晨停止,陳歌很早就回到了學校,他翻牆進入校內,打開教室窗戶,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學生陸陸續續來到學校,今天第一節課就是英語,陳歌趁着老師來之前問杜明借了作業,十分鐘飛速搞定。
“謝了,以後有時間我請你去鬼屋參觀。”陳歌將作業還給杜明,他有些意外的發現,平時很囉嗦的杜明,這次居然一句話也沒說,似乎心情很差:“你沒事吧?”
杜明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好像不敢看陳歌。
……
上完了早上的課,陳歌伸了個懶腰,他正要跟杜明聊兩句,這個小胖子卻提着書包自己走了。
“不太對勁,必須要問清楚。”陳歌走的很快,一出教室門直接跟另外兩個男學生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陳歌不想招惹是非,所以主動道歉。
“真晦氣。”其中一個男學生拍了拍自己衣服,他似乎很討厭陳歌,低聲罵了幾句。
他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陳歌聽見,大概意思就是說陳歌有媽生、沒媽養,用單親家庭攻擊陳歌。
“同學,罵人是不對的,過段時間我再來告訴你罵人爲什麼不對。”陳歌臉上帶着笑容,他記住了這兩個男學生的長相和聲音,很灑脫的離開了。
這倒不是說陳歌宰相肚裡能撐船,可以容納別人的侮辱,他只是覺得沒必要跟快要死的人一般見識。
兩個男生以爲陳歌好欺負,臉上帶着不屑。
陳歌則從他們身上發現了一些不好的苗頭,災厄已經降臨,這個門後世界開始針對他了。
“冥胎和於見等不及了嗎?”陳歌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杜明,他在教學樓裡轉了一會,提着包去了樓頂。
推開鐵門,張雅獨自坐在之前的那個地方,她旁邊還放着一個飯盒,就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
“張老師?”
“沒想到你真會過來。”張雅招了招手:“今天早上你是什麼時候走的?”
“雨一停我就走了,我是第一次在別人家過夜,怪不好意思的。”陳歌坐到了張雅旁邊,不知道爲什麼心跳開始加快。
“你吃飯了嗎?”
“沒有。”
“你老是中午不吃飯可不行。”張雅打開了疊放在一起的飯盒:“我今天很巧多打了一份菜。”
……
午休時間結束,陳歌回到了教室,張雅回到了辦公室。
下午第二節還是張雅的課,陳歌本來蠻開心的,可誰知道那堂課張雅剛開始講,教室門就被推開。
史主任站在外面朝張雅招了招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說。
出去前,張雅臉上還帶着笑容,回來後她的眉毛卻皺在了一起,不過很快就又舒展開,她不會讓自己不好的情緒影響到學生們。
很努力的上完了課,然後她急匆匆的離開了教室。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陳歌提着揹包跟了出去,剛來到走廊上就聽見兩個學生在小聲交談。
“聽說那個新來的老師被主任訓斥了,好像是因爲和學生走的很近。”
“跟學生走的近也沒什麼吧?”
“那誰知道呢?她以前風評就不好,很不檢點,所以才跑到咱們小鎮上教英語。”
“真的?假的?你可別亂說。”
“我也只是聽人說的,不過很可能是真的。”
“我就說嘛,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做什麼不比來小鎮上當老師強?”
“對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謠言的源頭在哪陳歌並不知道,就算讓眼前的幾個學生閉嘴,也會有更多的流言出現。
“冥胎和於見可能就在等我出手。”
所有人走完之後,陳歌站在距離辦公室不遠的地方,看着窗外慢慢變大的雨。
張雅又是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她看到了一直在不遠處等待的陳歌,陳歌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她。
陳歌不知道自己現在過去會不會給張雅帶來困擾,他確定此時樓層內沒有人後,還是走了過去。
“你怎麼還不回家?”張雅露出了和平時完全一樣的笑容,僅從這張臉上看不出任何難過,她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得。
“不要因爲顧慮我的感受,讓自己受委屈。你需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告訴我。”陳歌拿着從張雅家裡帶出的黑傘,他沒有將那把傘還給張雅:“在我身邊,能夠像這樣交談的人只有你。”
“我知道。”張雅湊近陳歌,她輕聲重複了一遍剛纔陳歌說過的話:“在我身邊,能夠像這樣交談的人也就你了。”
她將紅色的雨傘撐開,臉上仍舊帶着淺淺的笑容:“其實我需要你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想讓你好好學習,不要跟家人有矛盾,開開心心,和同學們搞好關係等。”
“這些我都會努力的去做,你的所有要求我都會做到,只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陳歌很認真的看着張雅。
“什麼事?”
“如果有一天你承受不住壓力想要離開,在你走之前,我希望我們能再見一次。”
“我怎麼可能離開?”張雅搖了搖頭:“你想太多了。”
“你別管我是不是想太多,你就說你答不答應吧。”陳歌像個孩子一樣,重複着那句話。
“答應,若是我準備離開,肯定會提前告訴你的。”張雅頗有些無奈的回道。
“那就行。”陳歌瞬間變得開心了。
“你真是個小孩子。”張雅這時候的笑容沒有那麼刻意了,這纔是真正的微笑:“你今天有傘了,自己回家吧,到家了記得給我發條信息,報個平安。要是你和家人還是很難溝通,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幫你跟他們交流。”
“放心。”陳歌按照約定,今天確實沒有亂跑,他等張雅離開之後,才翻牆離開學校,省的看大門的人說閒話。
陳歌刻意保持距離,早早的就回到了自己家。
“哥、哥……”羅若雨看見陳歌很開心的跑過來開門,但是陳歌卻沒有進去。
“若雨,就你一個人在家嗎?”
“恩恩,爸、沒、下班。”羅若雨很疑惑陳歌爲什麼不進家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直看着陳歌。
“那我就在這裡等他吧。”房門沒關,羅若雨也沒回去,陳歌乾脆坐在樓道里給她講起了故事。
作爲怪談協會的唯一會員,陳歌的故事儲備量非常大,他刪去了某些陰暗的東西,只將人性善意的一部分講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歌的父親回來了,他臉上滿是疲憊,提着菜的手背上出現了明顯的黑色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