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奎的話音剛落,只聽轟隆隆數聲巨響。山頂上掀起了一陣陣濃煙和碎石。
文奎把慧緣師父往地上一按,就地滾落到一低窪處。史勇和蘇北兩個人久經戰事,機靈地躲到一塊巨石後面。
由於距離較遠,雖然沒有巨石飛來,細細的塵土仍然是漫天飛舞。
“小山東,小山東!”
被爆炸聲炸懵的開山礦工,終於從驚悸中清醒過來,發瘋一般向山頂衝去。
文奎喊道:“不好,出事了!”
幾個人拔腿便跑,一路猛衝,竄到山頂。“小山東”趙永被一塊臉盆一般大的巨石砸中頭部,腦漿迸裂,早已沒有了聲息。慧緣和尚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慘烈的情景,雙手合什,無比戚然地嘆道:“阿彌佗佛!”
抱住“小山東”的人是一個年過五旬的男子。只見他抱住“小山東”殘缺的軀體,渾身不住地打顫,像打擺子似的。
“兒呀,俺的兒呀,你怎麼就走了呀,你爲啥不等等俺啊?”
史勇認得,那老人正是“小山東”的父親趙伯虎。今年五十五歲,看上去已是鬍子頭髮全白。
江河嗚咽。樹木低垂。
文奎看見這一慘狀,感覺整個人掉進了冰窖。六月的天,卻像寒冬臘月一般寒冷。蘇北彎下腰去,想把“小山東”從趙伯虎手裡掰開,他失敗了。
“老山東”趙伯虎緊緊地抱住早已斷了氣的兒子,不停地嗚咽,其聲悲悲切切,無不讓人動容。慧緣和尚除了會念幾句“阿彌佗佛”,也找不到更好的說辭來安慰生者。
斯人已逝!
一個年輕的生命,幾分鐘前還是充滿了活力的生命,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史勇道:“文司令,你們先走吧。我留下來處理後事。”
文奎一想,也對。礦山這塊業務原本就是讓史勇負責的。蘇北負責的是煤礦,也是一個高危行業。
爲了黑水寨的生存,文奎不得不向大山要財富。但是,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今天發生了第一起爆炸的慘劇。
明天還有沒有?
後天還有沒有?!
來自後世的文奎知道,一定會有!所有的財富背後,都浸染着鮮血、淚水和生命。
蘇北陪着慧緣和文奎先走了。史勇留下來處理後事。“小山東”死了,“老山東”還在。還有很多很多人需要活下去。
所以,開採礦山的活兒並不會因此而停止。
直到深夜亥時,史勇才從礦山回來。文奎喝得爛醉,淚流滿面。
慧緣回到臨時安排給他的禪房去祈福了,已不見人影。蘇北回煤礦去檢查安全生產了。
“文司令——”
史勇有些哽咽。整整一天,他都在悲慟中度過。滴水未盡。
文奎問:“事情處理好了?”
“我們把小山東埋了。是老山東親自找的地方。他說那山坳風水好,小山東如果還有來世,一定不會做牛做馬了。”
“史勇,明天交待柴管家,給老山東發放兩千兩銀子,當作他下半生的生活費用。”
“嗯。”
文奎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遇到了太多的死亡。但“小山東”之死給他的觸動實在太大。如果礦工們多一點防範,多一點經驗,“小山東”是不會死的。
爲什麼經驗非得用鮮血和生命去換呢?爲什麼不能提前打預防針呢?想到這裡,文奎的內心很痛。
曾幾何時,文奎想過無數次舉辦安全培訓班,卻一直沒有付諸於行動。“小山東”的死觸動了他,這個培訓班非辦不可。
趙伯虎跪在“小山東”墳前,跪了整整一夜。無論誰去勸,都勸不走。老年失子,其痛苦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大早,史勇來到山坳的新墳前,看見趙伯虎倒在墳前睡着了。他蹲下來,陪着他坐了一會。太陽出來了,鳥的啁啾如舊。
“老趙,你的失子之痛大夥都能理解。但小山東已經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
聽到史勇喃喃而語,趙伯虎睜開眼睛,才知道自己在新墳前睡着了,身上的衣服已被露水打溼,渾身沉重感特別強烈。
“史大當家,爲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呢?趙永他還是個孩子呀。”
史勇痛苦地掩臉道:“老趙,不瞞你說,文大當家也是一夜未眠。他借酒消愁,喝得爛醉。還是我把他揹回房間的。等會,柴管家會給你兩千兩銀子,作爲你下半生的生活費用。”
“銀子能買回我兒子的命嗎?”
“這個道理我們當然懂。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挽救嗎?死的人是趙永,傷心人可不止你趙伯虎一個呀。”
“這個我懂,這個我懂。老史,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特別沉,大概起不來了。”
史勇被嚇得一跳,趙伯虎說的是真話!像他這個年紀,在野外受了一夜的寒氣,哪裡受得了。
“老趙,你堅持住。我揹你回去。”
史勇揹着趙伯虎,跑了好幾裡山路,終於回到黑水寨。慧緣看見趙伯虎暈厥過去,把了一下脈,說道:“他身上的寒氣太重。我有辦法。史施主,你讓廚房準備一碗薑湯,餵給他喝了。等會,我再幫他針炙。”
……
兩刻鐘後。
趙伯虎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蘇北、史勇,還有文奎都在屋裡。慧緣師父手持銀針,正在一針一針地往他身上扎。
微弱的痛感傳來。趙伯虎感覺得到,自己又活過來了,嘴裡卻在不停地重複着一句話:“爲什麼死的不是我,不是我?”
文奎溫和地說道:“老趙,你好好養身體,其他事情都不要去想了。等養好身體,我們發一筆撫卹金,讓你回家安度晚年。你看行嗎?”
“我不回家。我沒有家了。我的家已經被官兵燒掉了。”
趙伯虎說了幾句,又嗚咽着哭了起來。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那你就別回家。以後留在黑水寨養老。黑水寨就是你的家,你看怎樣?”
“嗯。”
趙伯虎點點頭,眼神裡多了一絲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