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男人安慰了一會兒胖女人後,兩人很快離開了後院。他們是來求子的,得去前面拜拜觀音。
看着他們離去,銀杏出現在樹下。
雖然已經隔了這麼多年,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不會錯。
“沒想到我爹和我娘這輩子還是夫妻。”他笑着落淚道,“真好啊,我又遇到了他們。”
“他們是來求子的。”傅杳道。
“那就更好了。”銀杏道,“這輩子,我一定要好好孝敬他們。”
“這輩子你要投胎成他們的孩子的話,過的肯定沒上輩子那麼好。這一世,你爹是少林還俗弟子,你娘是山寨女土匪,兩人手裡都沾了人命,雖然已經金盆洗手,但過得並不富裕,有時候還要擔心官府追查他們,成天東躲西藏的過日子。”傅杳道。
“這樣不正好,”銀杏道,“正好讓我來照顧他們安享晚年。”
傅杳點頭。
這人和人就是不同,她喜歡銀杏的也正是這點,坦蕩,大氣。
“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覺得讓你自己做決定比較好。”傅杳說着,遞給他一卷已經泛黃的卷宗。
“這是什麼?”銀杏不解。
“你看完就知道了。”
銀杏打開卷宗,看了個開頭之後,先是一怔,等飛快把下面的內容看完後,他有些無措起來。
三娘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會想到。逢年連兒子都不是他的,後來也都沒有孩子,當初娶妻也是因爲憐憫,那這是不是說明,逢年其實並沒有變心?
一想到那個人其實沒有變心,但因爲誤會,而死於他的父母之後,銀杏就感覺心一抽一抽地疼。明明才決定不再去想那個人,要和他劃清界限的。
“那爲什麼,那個人說他和別人緣定三生?”銀杏問。這點他無法釋懷。
“上輩子正值壯年就被毒死的人,連壽終正寢都沒做到,又哪來的福氣和人一起多子多福,還緣定三生?”傅杳道。
“你是說……”銀杏明白過來,咬牙切齒道:“臭騙子!”
“現在知道還爲時未晚。”傅杳提醒道,“所以你是想和黎逢年再續前緣呢,還是重新轉世投胎,償還父母債?”
若是轉世投胎,他重新爲人,拋卻從前的記憶,一切重新開始,不見得能和黎逢年再續前緣;而不投胎,能陪着黎逢年,可卻辜負了父母恩情。
世間之事,大多兩難全。
銀杏這會兒心有些亂,“我想好好想想。”
傅杳和三娘表示你隨意。
銀杏這一想,就是一夜。晨露沾溼了銀杏樹的嫩芽,曦光照拂在它遒勁的枝幹上,樹下的銀杏站了起來,對傅杳道:“我想好了。”
說完,他起身朝着前面大殿走去。
他與父母的緣分,就這麼一回,錯過了,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而逢年,他下輩子可以早點去奈何橋邊等着。
寺院方丈說過,逢年今生是有大氣運之人,他一定會很長壽。如果這次沒有碰到,那他可以再在奈何橋邊等個千年,一直到見到他爲止。
確定好心意,銀杏也不磨嘰。
在他快步朝着大雄寶殿那邊去時,突然被人從旁邊一把抓住了胳膊。他轉身一看,卻見脖子上還留着傷痕的黎封面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沒想到會突然再見到他,銀杏一下子懵了。再想到之前誤會他的事,心裡酸酸澀澀的滋味一點點在往外冒。
“你是誰?爲什麼想殺我?那天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黎逢年卻沒注意他的情緒,開口甩出三連問。他醒來後,就堵在這裡堵了好幾天,今天終於把人給堵到了,怎麼也要把那天的事問個清楚明白。
不過問完後,他就發現面前這個人莫名其妙在掉眼淚。
“哭什麼?”他有些不耐煩,大男人這麼娘們唧唧的做什麼。
銀杏一抹臉,反身逼近了他,問道:“那天和你一起的女人是誰?”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黎逢年只感覺莫名其妙。
“是你未婚妻嗎?”
“不是。你是你喜歡她嗎?”銀杏道。
“關你什麼事。”
“那就是喜歡了。”
“不喜歡。”黎逢年覺得這個人簡直有病,更有病的是自己還回他的話。
“那就好。”銀杏這回滿意了,他突然將黎逢年壓在了旁邊的紅漆柱上,用嘴封住了他的脣。在黎逢年反應過來前,又飛快的在他脣角處咬了一口,“黎逢年,再等我十六年。十六年之後,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你到時候不準有別的喜歡的人,聽到沒有!”
說完,銀杏大步踏進了大雄寶殿。
原地,黎逢年還僵在原地。他的五步遠處,胖瘦夫妻兩個同樣呆若木雞。
好一會兒,瘦男人回過神道:“真是長見識了,這就是金陵嗎?”
胖女人卻覺得有點意思,“還別說,兩個模樣俊的人在一起,還挺好看。”
“那將來咱兒子也這樣咋辦?”男人道。
“他開心就行唄。咱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命就沒了,若是有人能替我們照顧他也不錯。”
夫妻兩人一邊說着,一邊拿着最粗的香進了大雄寶殿。
眼見着一道霞光從寺中蔓出,傅杳一笑,坐着轎子慢悠悠出了大慈恩寺。
沐浴在晨光下,感受着來往忙碌的人間,傅杳覺得自己對這個世間的偏見或許可以減少一些。
回到道觀後,道觀衆人對銀杏的事也挺好奇。在知道銀杏選擇去投胎轉世之後,一個個表示以後要讓銀杏來到道觀裡讓他們瞧瞧。
“恕我直言,十六年後,你們這道觀有沒有被賣掉抵債還是個問題。”按日子前來收債的鐘離潑冷水道。
他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傅杳,“興泰,昨夜裡你的鴨賣的怎麼樣?”
趙興泰嘆氣,“沒人買。我今天打算切碎了試試。”
這結果和他預想的根本不一樣。
“唉,”此時江掌櫃嘆了口氣,“要不這樣吧,其實我在秦淮河有個姐妹,我給你寫封推薦信,你拿着去找她吧。”
她是覺得趙興泰這手藝完全沒問題的,缺的只是個機會而已。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們道觀現在已經窮的快揭不開鍋了。
江掌櫃把信寫好後,想了想,還是提前給趙興泰道:“我這個姐妹,她脾氣有些臭,嘴巴還特別壞,你心理要有個準備。但是她無利不起早,只要你能讓她賺錢,她就願意幫你一把。”
這話大家聽後,一時陷入了沉默。
看來是真姐妹無疑了。
“謝謝掌櫃的。”趙興泰道,“那我去哪找她?”
“這個簡單,秦淮河邊最大的青樓,小月樓就是。”江掌櫃道,“你進去了,說明來意,自有人帶你去見她。”
“是。”趙興泰應道。
“等等,”傅杳突然看向鍾離,“好鄰居,方便再借我點銀子嗎?”
晚上,趙興泰拿着江掌櫃的推薦信,沿着秦淮河一路找,最後在最熱鬧的那家青樓停了下來。
“小月樓,應該就是這了。”趙興泰道,然後看了眼身邊的觀主,“您真的要進去?”
傅杳如今已經沒有再戴着帷帽,臉上的傷痕也都已經消失,眼睛上則蒙着一層黑色的綢緞,怎麼看,都能看出是個女人。
女人進這個青樓這種地方,怕是要被轟出來的吧……
傅杳不理他,讓紙人擡着自己進了門,在龜公還沒趕人走之前,就丟了一大錠銀子過去,吩咐道:“把你們這嗓子最好聽的歌伎叫來。”
有錢開路,龜公哪裡敢怠慢。當即一邊把人張羅着送去樓上,一邊讓人去請姑娘來。
後面趙興泰聽到後,卻心裡隱隱有些猜測,只怕觀主這次是爲了她的嗓子來的。
有了江掌櫃的手信,趙興泰很快就見到了小月樓的老鴇。
老鴇在打量了他一番,又詳細地問了遍江掌櫃過的如何,且又知道江掌櫃如今只嫁給一個默默無名的廚子之後,高興到讓龜公通知下去,說今夜的酒水通通降價一半。
趙興泰:“……”
“你的這道菜味道不錯,以後每天送二十隻來。”老鴇笑眯眯抽了口煙槍,然後扭着腰肢,風情萬種地走了。
就這樣,趙興泰的甜醬鴨在小月樓有了一席之地。在他每天送鴨來的同時,傅杳也雷打不動的上門聽曲。
就這樣半月過去之後,趙興泰收攤來小月樓找傅杳時,就能見到她已經固定只聽一個歌伎的了。
晚上,在回道觀的時候,趙興泰道:“您是看中了她的嗓音嗎?”
“好不好聽。”傅杳問。
這點趙興泰無法否認,“柔中帶甜,很好聽。”就連是他,有時候都會被歌聲吸引,“有時候,我真覺得觀主您是個專門誘惑人心的精怪。我有時候也會想,我將來是不是也會經不住誘惑同您做交易。”
“這難說。”傅杳道,“但也沒必要去排斥這種事。是人就有野心,這不是什麼壞事。用自己的東西去交換想要的一切,就和用自己手裡的銀子買東西一樣。銀子本身是乾淨的,左右它變好變壞是人。和我交易,同樣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