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霜白想得很清楚,他現在這個身份,基本是活不了了。朝廷不會放過他,就算是放過了他,他這輩子也只能是東躲西藏的度過餘生。
他若是手裡有權有錢,說不定還能掀起一些風浪。可他現在什麼都沒,草原那邊他暫時是去不了了,等以後他能去的時候,只怕已經又是另一番局面。
思來想去,他反倒覺得不如死了好。
死了拋卻現在的身份,一切再重來。
傅杳將魂珠收起,神色頗爲滿意。她沒看錯傅五,果然是上好的器魂。
“傅觀主,”祁霜白此時出聲,向傅杳拱手作揖道,“我們又見面了。”
傅杳將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哪怕她對此人深惡痛絕,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連自己都能下手,心性着實狠絕。
“是又見面了,不過祁大商人似乎並不像傳聞的那樣愛妻如命。”傅杳嘲諷道,轉身朝着牢獄出口走去。
祁霜白見狀,跟上去淡笑道:“五娘已經死了,這個不過是厲鬼而已。”
“人總能給自己卑劣的本性找到理由。”傅杳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這一回,祁霜白也乾脆坦誠道:“霜白也確實不是什麼好人。那些假象,也不是爲了愚弄世人,只是爲了讓自己活得更如魚得水一些。傅五的心性,觀主您也清楚。我與她,不過半斤對八兩。觀主都願意同她交易,想來應該也願意和我做一番交易。”
“交易?”傅杳腳步不停,“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祁霜白早就想好了。
“前些日子,我在長安城外遇到了三娘。”他的眼裡閃過異彩,正是因爲這件事,才讓他堅定了這次的破釜沉舟,“三娘明明已經死了,這點我最清楚不過。傅觀主你能將她復活,定然也能將我復活對不對。”
“我確實能將你復活。”此時傅杳已經走到了牢獄出口處,外面的月光落在他們前方三步遠的地方,“我不僅能將你復活,我甚至還能給你改頭換面,給你新的身份,讓你有新的地位與財富。”
“真的?”沉穩如祁霜白這會兒聽到這些,眼裡都不免露出一絲振奮之色。
“當然。”傅杳看着他笑道,“不過我將這些給你,你又能拿什麼給我呢?”
“那要看傅觀主你看中什麼了。”哪怕到這個時候,祁霜白仍舊保持理智。
“我原先很需要魂魄,傅五恰好是最後一枚。”傅杳很是遺憾,“倘若你比她早一步死,我們的交易也就成了。可惜,你晚了一步。”
聞言,祁霜白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
他當然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兩刻鐘前,哪怕他是自裁又或者是聽了傅五的話從牢獄裡跑出去,傅五都還不會死,他都還有復活的機會。他自作聰明,想借機除掉傅五,非要死在她的手裡,生生葬送了這最後一次機會。
“難道您就沒有其他想要的?”祁霜白不甘心。
“你的氣運還算可以,畢竟貴不可言。”傅杳道,“不過這東西我不是特別的需要,你若非要同我交換的話也行,只是這東西的分量還不足以讓你復活,你可以拿氣運來換點其他的東西。”
在確定自己復活無望之後,祁霜白並沒就此低落。現在聽傅杳說這些,他當即道:“我能換些什麼。”
“換些錢,或者是託夢的機會,又或者讓你的魂魄消散的沒那麼快等等。時間有限,你儘快想好。”
祁霜白沒有輕易的給出答案,在反覆確定了不能讓他直接成爲鬼修之後,他才道:“那就請傅觀主你別讓我魂魄消散的那麼快吧。”
他相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傅五能達到的成都,他肯定也能達到。將來他若是足夠強大,復活肯定也不在話下。
“你確定你要這個?”
祁霜白既然選了就不會更改,“確定。”
“好。”傅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笑容十分愉悅,“既然如此,那我滿足你。”
說完,她將祁霜白的魂魄一抓,趁着月色前往了餘杭。
餘杭西子湖畔,有一座岳廟,廟裡跪着五個鐵人,正是當初陷害岳飛的幾位奸臣。
傅杳先是上了香,然後看向地上跪着的五個鐵人,道:“這鐵人已經存在了幾百年,一旦損壞就會被重鑄,你若是不想魂魄消散,住進這鐵人里正適合。”
這一招,她正是跟鍾離學的。
不過被困在石頭裡的林秋尚且能饒恕一回,但祁霜白她卻不打算輕易放過。
“你想困着我?”在來到岳廟時祁霜白就已經預感不對,現在見傅觀主要將自己放到鐵人裡,自然明白了她對自己的惡意。他想逃,可下一刻卻已經被送進了鐵人裡。
是,在這鐵人裡,他就算魂魄消散的慢,但他也徹底失去了自由,同時還成爲被萬民唾棄的奸逆。
“困着你?”傅杳不知從哪拿出一條手帕來擦了擦手,“我只是在完成我們的交易罷了。放心,我不會讓你輕易的死的。你會一直被困在這裡,直到你害死的那些人每個人都朝你吐一口唾沫,才能徹底解脫。”
上一世那些枉死的人,也該冤有頭債有主纔是。
不再理會祁霜白,傅杳分別在鐵人和岳廟周圍佈下了困住祁霜白的陣法,又前去岳墳那打了聲招呼:“將軍,鎮壓邪逆的事,就拜託您了。”
她話音落下,周圍樹影搖動,像是給出了回答。
從岳廟出來後,傅杳看着天上的弦月,心裡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
罪魁禍首已經除了,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現在就剩下父親那一關。
再之後,好像就沒她什麼事了。
正想着,旁邊的行人將她撞開,她一看,湖邊遊人如織,大多都是些年輕的男女。他們幾乎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盞河燈,正笑語盈盈往斷橋方向走去。
平日裡自不會有這樣的盛景,傅杳一想今天的日子,頓時失笑。
今天是七夕。
說起來,她還沒過過七夕呢。
她沿着湖岸走,湖裡河燈點點。斷橋上,暖黃的燈光下,掩藏不住心事的少年少女們正眉目傳情,一顰一笑,皆是綿綿情意。
見此情此景,傅杳不由想到了鍾離。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肯定也沒見過這樣的景緻。
心裡着,她眸光一掃,就見前方不遠處,鍾離正站在一處攤位前挑着河燈。河燈價有高低,樣式也不同,只見他選了最精緻的那盞,手託着朝着她走了過來,將燈遞給她,“給你。”
河燈是一朵荷花的樣式,花瓣用輕薄的紙粘成,花瓣中間則放着一盞蠟燭。將蠟燭點亮,燭光將河燈暈染成一朵綻放的紅蓮,美麗中多了一絲人間的夢幻。
“很漂亮。”傅杳接下燈,心裡有些高興,一半是因爲此時見到他,另外一半是想到以後還有他在,“走,一起去放。”
兩人倆自然而然的並肩而行,朝着斷橋走去。
鍾離姿容絕色,無論走到哪,都能吸引一大片目光。今日又是七夕,平日裡拘束在家的少女們比往日少了一絲束縛,神色也就大膽了些。
上斷橋處,橋上人多,摩肩接踵。鍾離護着傅杳,而旁邊卻時不時有人朝着他們這裡跌來。
傅杳把這些看在眼裡,一下橋便拉着鍾離閃身去了一側湖邊的大樹下。樹身粗壯,燈籠在另外一側,樹的陰影恰好將他們都包裹在內。
“很多人都在看你,”傅杳一手拿着燈,一手摟着鍾離的脖子,道:“她們要看那我就讓她們看個夠。”說着,她就在他的脖子上啃了起來。
鍾離:“……”不多會,傅杳看着他脖子上的點點傑作,表示非常滿意,“走吧,去點燈。”
然鍾離卻卡住了她的腰,“佔了便宜就想跑?”
“大不了也讓你佔回去。”傅杳絲毫不怕。
“好,你說的。”鍾離卻是放過了傅杳,“回頭秋後算賬你別哭。”
傅杳:“……要不我們還是現在就把賬結了吧。”
鍾離挑眉,“你確定?”
傅杳看着樹後來來往往的人羣,含淚打消了這個念頭,“走,放燈去!”
放河燈的地方也不一定非得斷橋這,其他地方也行。
他們兩人在找河燈多的地方時,也許是鍾離脖子上的紅痕太過明顯了,傅杳已經感覺到這地上鋪了一路碎掉的芳心。眼見着少女們終於打量她了,傅杳痛快了,甚至還當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牽住了鍾離的手,那臉上就差寫這是她的人了。
最後,他們在平湖秋月處將河燈放了出去。湖裡此時已經全是燭火,水光交映,盞盞河燈帶着人們的夢朝着天上的弦月飄去。
傅杳看着他們的那一盞燈飄漸漸飄遠,問鍾離道:“你剛剛許了什麼心願。”
“沒有許。”鍾離道。
“爲何。”
“求人不如求己。”
“真是不解風情,不過我也沒許。”她不知道許什麼。所有想要的東西,她都能靠自己去得到。這一盞河燈,終究是隻能是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