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正在後院說着的時候,這時從後廚端着碗碟出來的趙興泰無意間一瞥,等看清楚站在庭院中的人是誰時,不由一愣,“柳五公子?”
揚州富商無數,柳家是其中的佼佼者。泰安酒家雖然已經沒落,但該認識的人,趙興泰還是都認識的。
比如眼下這位,正是揚州柳家的柳五郎。
聽有人叫自己,柳賦雲側首一看,一時沒想起這一身雜役裝扮的人是誰。
好在他身邊的隨從將趙興泰認了出來,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他才記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柳賦雲蹙眉。他記得泰安酒家雖然大不如前,但不至於連家中的長孫都要淪落到給人洗盤子的地步。
“我來拜師學藝。”趙興泰道。兩人雖然地位有些差別,但他態度不卑不亢。
“在這學藝?”
“是。那正好,你告訴我,這家酒樓真的天天都會有個穿黑衣服戴黑帷帽的女人出現?”柳賦雲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他雖然剛及冠,但氣勢已經不俗。
“有的。”趙興泰回答的無比自然,主要是那位客人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不過天天談不上,隔三差五會過來一回。”
“那你可知道在哪能找到她?”柳賦雲又問。
相對於這家酒樓的人來說,他更相信趙興泰這個認識的人。
“我……”趙興泰似乎是卡了一下殼,接着很快就道:“去方家村打聽一下就能找到。”
“方家村?”柳賦雲把這個地名放在嘴裡咀嚼了一番,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旁邊江掌櫃的沒敢去攔,加上外面夥計喊她,她只好看了眼趙興泰,忙去了大堂。
而趙興泰卻感覺自己只恍惚了一下,清醒時,發現院子裡的柳五和掌櫃的都已經走了。
“怎麼回事,人呢?”他自我懷疑了一番,最後甩甩腦袋,決定不再多想,洗碗去了。
縣城距離方家村有些路,一般成年人走路得走一上午,不過柳賦雲他們是騎馬來的,這就快多了,等到黃昏時,人就到了方家村。
在方家村周圍一打聽,所有人直接讓他去找方二。
“遇事不決問方二。”
“方二能通鬼神,有事找他準沒錯。”
於是柳賦雲抱着試試的態度來到了方二家。方二一聽他的描述,行了,領着他就往山上走。
柳賦雲看着眼前野草縱橫的荒山,眼底沉沉如暗雲堆積,“她就住這種地方?”
方二以爲他問得是傅觀主,接茬道:“是啊。這裡是偏了點,但也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柳賦雲朝遠處看了看這“山清水秀的號地方”,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一行人上山走的飛快,不多會,一間佇立在廢墟中的道觀出現在柳賦雲眼前。
道觀?
在柳賦雲還沒來得及問怎麼會是道觀時,方二已經和還在幹活的何木匠聊了起來。
“伙房這麼快就完工了?”
“再不快點,天冷下來就不好做幹活了。”何木匠一邊說一邊朝着方二後面的幾個陌生面孔看去,“這是來找觀主的?”
“對。看着不像是一般人。”身後有隨從,身上都還戴着兵器。
“可不是,不過在傅觀主面前都沒用。”方二道。凡人的兵器,又怎麼會對鬼神起作用。
“說的也是。”何木匠笑呵呵道。
兩人聊天的功夫,柳賦雲已經率先領着隨從進了道觀。他在裡面轉了一圈後,又出來問方二:“你不是說她在山上?”
方二當即指了指天邊的太陽,“馬上就能見到了。”
話落間,金烏已然西沉,光與暗在這一刻交匯,蒼茫大地,剎那換了人間。
道觀裡,大郎這時從中走出來,先是對方二與何木匠打了聲招呼,然後才頂着柳賦雲怔愣的目光,朝他道:“這位公子,裡面觀主有請。”
柳賦雲自認見識不算少,但現在見到這一身白慘的少年人,他覺得這中間怕是出了什麼誤會。
他是來找三孃的,若說三娘落魄到住道觀還說得過去,但空蕩蕩的道觀突然走出個鬼一樣的人來是怎麼回事?
不過他到底沉得住氣,擡腿就往道觀裡走去。
究竟怎麼回事,問問那所謂的觀主就行了。
進門後,三清像後面有兩個女子在對弈。一個背對着他,他看不到面容,另外一個一身黑衣,頭上還戴着黑色的帷帽,這裝束和酒樓那掌櫃說的一模一樣。
他遲疑了一下,試探道:“三娘?”
傅杳將手裡棋子落下,擡頭看向他道:“柳家表哥。”
一聽這聲音,柳賦雲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你不是三娘,你是誰!”
“柳家表哥來找我,竟然都沒打聽清楚我是誰,這可就有些失禮了。”傅杳道。
柳賦雲現在哪會考慮這些,“江月酒樓的掌櫃的說這玉佩是你抵給她的,你爲何會有我表妹的玉佩?”
這玉佩是三娘十五歲及笄時,他特意讓人用暖玉雕成的賀禮,上面還用陰文刻着三孃的小字,世間只此一枚,他絕不會認錯。
“表妹?這還真是奇怪,傅三走失了將近三四個月,怎麼最後尋來的卻是你這個表親?傅家人都死絕了嗎。”最後這句,傅杳說得輕描淡寫,但柳賦雲卻能想象的到她嘴角的冷笑。
“你究竟是誰?”柳賦雲這回沒了方纔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他隱隱感覺到,對面這人來歷不簡單。
“方纔我的童子不是已經告訴你了,我是這家道觀的觀主。”傅杳道。
“我是來尋人的。”柳賦雲儘量放緩了語氣,“聽觀主你方纔的語氣,想來應該同我表妹認識,不知可否帶我去見見她?”
“想見她啊,可以。”傅杳同意道,“不過在這之前,有個小小的疑惑,你得爲我解答一下。爲何這麼久了,傅家人對她的下落始終不聞不問?”
柳賦雲這回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
“觀主你之前是說,三娘走失了三四個月?”
“不然?”接着傅杳又‘啊’了一聲,“合着,這事背後還別有隱情?”
柳賦雲不是蠢人,電光火石間,他已經想到了很多。
掌心的玉佩依舊溫潤,他的手指卻不由自主的一點點收緊,“八月鄉試,我一直不在府中,還是半月前回到家,才得知三孃的事。他們說三娘在探親途中,與書生私奔。京裡定國公大怒,對外宣稱三娘病逝,且以後都不會再認三娘這個孫女。”
他不相信端莊嫺靜的三娘會做出這種事,一路從揚州尋到這裡,纔有了音訊。
“哦,怪不得。”傅杳恍然,“這就難怪了。我就說,怎麼好端端一個閨女失蹤了,他們還能不聞不問。原來髒水都潑上了,定國公年紀大不說,又最好面子,會這麼糊塗也正常。不過,據說三娘還有一位未婚夫,那他們的婚事又如何處理的?”
說到那位未來的妹夫,柳賦雲雖然心有隔閡,但眼中卻不失敬意,“祁兄是恩怨分明的人,並沒有爲此遷怒。定國公府這邊讓他重新與五娘定親,明年五月成婚。”
“那還真是有情有義呢。”傅杳笑了笑,“你不是要見你表妹嗎?三清像前有一個木匣子,你把它帶走。今年你參加了鄉試,現在應該是舉人了吧。也就是說你明年要參加會試。待你高中之後,你再將匣子交給傅家傅侍郎,之後,傅三就會露面。但你要切記,這匣子在這之前,你千萬不能打開,否則這輩子你都見不了她。我的話,你記住了嗎?”
柳賦雲要的可不是這個答案,他想說“你在耍我?”,然而雙腿卻不聽使喚一般,自動朝着三清像前走去。
這詭異地遭遇讓他背後汗毛直豎,等他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三清像前。
那裡的供桌裡面,確實放着一個一尺高的木匣。燭火照應下,匣子上面的桐油還泛着幽幽的光澤。
他朝着裡面看了看,方纔還在對弈的兩個人,這會兒已經消失不見。
最終,他將那匣子抱在了手裡。
從道觀出來後,隨從一見到主人,忙上來問候道:“公子,您沒事吧。”
他們剛剛想跟進去,可卻被那個少年攔住了。那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風,卻力大如牛,硬生生轄制住了他們,不准他們靠近半步。
剛纔發生的事還讓柳賦雲有些匪夷所思,他看了看懷裡的匣子,目光最後落在還和何木匠聊着天的方二身上。
“方纔你帶我來找的人,就是那位觀主?”他走到方二面前問道。
方二一愣,反問道:“難道您不是來找我們觀主的?”
柳賦雲看了他一會,朝着隨從擡了擡下巴,“去準備一桌酒菜送來,今夜我要同這位方大哥不醉不歸。”
隨從忙去了,方二也就這樣被莫名其妙留了下來。
而此時,傅杳看着面前兩眼無神的三娘,一邊注意着她會不會掉眼淚,一邊道:“你不想姓柳的沾手這件事影響他仕途,我也都按照你要求來了。你要是還覺得難過的話,可以哭一聲。鬼淚這東西,我從來都不嫌少。你不是要給我賺錢去復活嗎,要不你每天哭個十次八次的,一年後,我保證讓你投胎到任何你想投胎的人家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