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前輩,接下來您打算去往何處?”
此間事了,笑崆峒擡眸詢問。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聖奴同道,他心頭還有太多的苦水未傾,言語中隱含着有同行之意。
當然是嚴格執行我的獵殺計劃……徐小受在心頭回復了一句。
小忍化身爲吞金龍,替他找來的第一個人,不是試煉官,也非殺手,而是參月仙城的大師兄。
這着實是幸運,基於殺手們的幸運。
但也是不幸,是他們未來所遭遇的不幸!
而即便是想要自己人頭的金牌獵令殺手已經五中除二,徐小受依舊未能滿足。
深海之中,他還有太多的人想殺。
餘下的三名殺手,以及夜梟,乃至饒妖妖等。
“本座還有一些私仇不曾了結,尚且需再殺一人。”徐小受平靜說道。
“何人?”
“夜梟。”
笑崆峒聞聲一怔:“夜梟?暗部首座的夜梟?爲何?”
徐小受無波無瀾看了他一眼:“說了,私仇。”
笑崆峒當即沉默。
多大的私仇,需要在水下解決?
不過想來也是,這深海是水鬼前輩的主場,若要了結私仇,在此間深海當中,無異於是最好的選擇。
“我的身份不便暴露……”儘管交談甚歡,還博得了水鬼前輩一個人情,但正事要緊,笑崆峒不得不提出辭別,“水鬼前輩,我們可能要就此分別了。”
“你爲何來此?”徐小受可不甘面前這個大殺器離開。
“爲了徐小受。”笑崆峒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儘管他不是人,但老師的任務要緊,我還是得保他。”
“受到侮辱,被動值,+1。”
徐小受:“……”
“他確實不是人,但本座也是爲了保他而來,你我目標並不衝突,殺夜梟只是順手爲之,能不能遇到尚是兩說,你我暫且還可同行。”徐小受平澹道。
這?
笑崆峒眉頭一挑。
深海是你的主場,你會找不到人?
但水鬼前輩明顯有留人之意,若他笑崆峒還聽不出這層意思,幾十年的飯算白吃了。
“如此,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他點頭應下同行邀約,但還是鄭重其事道:“可若真遇上夜梟,恕晚輩不能出手,甚至連面都不能暴露。”
徐小受莞爾,揹負雙手,不屑道:“區區夜梟,何足道哉?何需你出手?”
霸氣!
笑崆峒完全沒有半點質疑。
他深知暗部首座夜梟有多麼難殺,若不是源此,先前在孤音崖上空間裂縫之中碰面時,雙方也不至於都對彼此選擇讓步。
真要火拼,魚死網破算輕的。
主要是太虛難殺,暗部首座又號“死神”——一個黑暗世界地獄大門的看守者,更加難死。
但水鬼前輩如此自信,他的實力,想來更甚於我……笑崆峒心思飄得很遠。
“對了。”
便這時,徐小受在左右思忖之後,還是決定不顧身份,問出有損水鬼位格的問題:“你在禁法結界之中,還能發揮十成十的戰力?”
他儼然還對笑崆峒方纔一指點滅吞金龍的畫面心有餘季,繼而聯想到了饒妖妖。
“不錯。”
笑崆峒有些狐疑地望來,但沒有多想,解釋道:“禁法結界確實封住了晚輩的靈元,但對古劍修而言,靈元是其次,我之劍道,可以在水下暢行無阻。”
所以,真就無所不能了唄?
徐小受聽得心駭,上下打量着眼前笑崆峒這幅若有若無的身影,想到了顧青三,問:“無劍術?”
“嗯。”笑崆峒點頭,“九大劍術,我盡皆有所涉略,但只通皮毛,這是無劍術的‘無有劍流’之法。”
過分謙虛了啊!
無有劍流,分明已經是無劍術的第一境界了。
你這要還是“只通皮毛”,天底下,哪個劍客能算得上是精通無劍術?
徐小受聽得咋舌。
以前他不懂,但差點沒被顧青三這一式耗死。
好在彼時顧青三是真的只通無劍術皮毛,僅僅只是施展此式防禦,攻擊手段還侷限於三千劍道的“點道”。
如此,徐小受才能堪破此術,成功擊敗對方。
現今再看來,但凡那個時候顧青三在無劍術上多走一步,自己能否勝他,都是兩說。
而笑崆峒……
母庸置疑,對方的話只能信一分。
便是此刻這參月仙城大師兄言說他連無劍術第二境界都掌握了,徐小受都覺得,理所應當!
“饒妖妖,會此式否?”徐小受順勢而下,問出心頭疑惑,畢竟他要殺的人中,也包含這個“不諳世事”的紅衣執道主宰。
笑崆峒略作思索,顯然十分認真在對待水鬼前輩的問題。
很快,他給出了答覆:
“饒妖妖精通的是‘情劍術’,無劍術應該有所涉略,但或許還不曾掌握‘無有劍流’。
“畢竟無劍術完整的修煉之法,天底下只剩‘葬劍冢’有傳承。”
那你是怎麼會的?
徐小受差點沒順口問出這問題來,但很快自己想通了。
笑崆峒的老師是八尊諳,而葬劍冢當代看冢人,同爲七劍仙之一的溫庭,則爲八尊諳的朋友。
如此,這參月仙城大師兄掌握了無劍術第一境界“無有劍流”,完全沒毛病!
真是強大的人脈關係啊……徐小受感慨。
他細細一想後,發現當年八尊諳所處的那個時代,哪怕拋開十尊座不談,任何一個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人,幾乎都能和“第八劍仙”扯上點關係。
或好或壞,總之都有。
但這不正是複雜的社會關係基於一個人的縮影映射麼?
徐小受想到了自己。
隨着自身成長,天上第一樓的出現,自己在這個世界建立的羈絆,也就越深。
瞧瞧!
才宗師境界,自己便能成爲孤音崖上第一誘餌,將好的壞的全都吸引而來。
這其中自然有八尊諳在操盤的影子,但徐小受知道自己身上的破毛病也不少,惹麻煩的屬性,歸根到底還是源於自身。
逼數……呸,自知之明,他也還是有點的。
笑崆峒像是聽出了水鬼前輩的言外之意,但煉靈師對古劍修一道知之甚少,這是正常的。
他含笑補充道:
“前輩除了夜梟之外,若還想親自對付饒妖妖,那就要格外小心了。
“饒妖妖或許不精通無劍術,對她對情劍術的理解,除了老師,天下恐怕無出其右。
“這深海禁法結界對古劍修而言根本無用,而水壓……”
笑崆峒一頓後,再道:“饒妖妖的能力,能輕鬆賦予深海之水靈性情緒,謂之爲‘恐’,則水,不敢近身也。”
徐小受聽得詫異。
這也是“情劍術”的獨特運用之法?
賦予死物以生物靈性,恐則不敢近身,喜則貪戀而來?
情劍術……
是我見識淺薄了!
徐小受越發堅定了要找到八尊諳,繼而真正研習一番古劍修九大劍術的心思。
以前他沒有這個基礎,想都不敢想。
但現在他“劍術精通”已上王座等級,理論上講,只需要有個人提點,七劍仙之名,也不是不能取得!
不知笑崆峒所言是否爲試探的徐小受,依舊澹然如初嘴硬着:
“放心,本座和饒妖妖交過手,心頭有底。
“她有玄蒼神劍,我有馭海神戟,真要遇上了,深海是我主場,不至於打不過。
“但現今主要任務並非饒妖妖,遇上她,本座不會出手,相反,讓她三分。”
徐小受盤旋着手中虛假的馭海神戟,黃金獸面下的神情,全是僞裝出來的絕對自信。
這就是十大異能武器之一的馭海神戟……笑崆峒視線不自覺也落到了水鬼前輩手中的大戟上。
打量一陣,發現看不出什麼特殊名堂,笑崆峒不明覺厲,贊聲道:“好戟,真是好戟!”
你怕是眼瞎了,這就是一坨平平無奇的水……徐小受心頭好笑,沒有在容易暴露身份的事情上多作停留,率先涉水而行,語氣寵溺道:
“走吧,在遇到夜梟之前,跟本座一途,也好顧你周全。”
“多些前輩。”笑崆峒雖然不需要額外照顧,但這種溫暖是老師不曾給予過的,他依舊感動。
稚子如此,當真好騙!
可惜啊,希望你以後知道真相,不要記恨於我,最好是記恨水鬼無能,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模彷。
徐小受在前頭領路,同時也在無聲笑着。
飛了一陣,即便“感知”能看到人在,他也依舊回頭。
在親眼確證了笑崆峒這個參月仙城大保鏢真的跟上後,徐小受旋即安心。
“前輩?”笑崆峒卻被前方水鬼前輩若有若無的笑意搞得一頭霧水。
徐小受呵呵安慰:“放心,遇上了夜梟,你調頭就走即可。”
水鬼前輩可真是個好人啊,還知道將心比心,這點跟老師截然不同,老師只知道一味的指使人……笑崆峒心頭暖暖。
“受到暗贊,被動值,+1。”
徐小受收回目光,嘴角笑意變得詭異,心頭感慨自己是真的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頭純情的小綿羊,只會被人利用了。
他想說的原話,分明就是……
“放心,真要遇上了夜梟,我徐小受有一萬種方法,令你這個參月仙城大師兄在無意中暴露身份,繼而不得不出手斬人。
“你要能跑得了,我徐小受這名字,倒過來寫!”
……
水球在深海之中劃開漣漪。
奄奄一息的守夜,身前漂浮着只剩一片空蕩蕩的廢棄丹瓶和蜂蜜罐。
他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此前嗑的最低都是五六品的宗師丹藥,連三四品都王座丹藥都用光了。
現下即便有徐小受給的大量蜂蜜罐,可這些低品階的丹藥,怎抗得住越來越強的來自水球的抽汲靈元之力?
“鬼獸……”
意識開始變得渾渾噩噩,眼前除了視線的模湖之外,偶爾還有黑暗降臨。
可支撐着斬道境界的守夜活到此刻的,不是蜂蜜罐,而是來自徐小受的那一聲……鬼獸路軻!
“他在騙我。
“不,徐小受或許會在小事上騙我,但他只是爲了活着。
“這傢伙不拘小節,但在原則問題上,決不含湖,這也是他爲何拒絕加入紅衣的根本原因。
“況且,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哪怕要死的人是我,但他也沒有理由繼續騙我……”
守夜只覺眼皮沉重,頭腦昏沉。
可每每心生放棄之念,腦海中那個只會滿嘴扯皮的小傢伙,就會跳出來當頭一棒。
“守夜,別睡!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
“你還有無月劍仙沒有拯救,你的力量是小,可飛蛾撲火,尚能有剎那光明!
“拖下去……拖到轉機到來,便有添油加火之人,保正義的薪火相傳,永恆不滅!”
守夜在和不知是自己腦海小人還是徐小受的意志對話,可他卻心生卑微。
老夫,何德何能?
區區一介紅衣普通成員,上不能登頂桂折聖山,面聖朝聖;下無時間考察真情,驗證徐言。
若能活着,紅衣的煩滿諸事,能將自己壓得難以喘息。
若是死了,反倒像是一解脫,真相與正義如何,關自己這個小人物何干?
“徐小受……
“老夫,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最後一刻,被水球抽汲完生命精元的瘦骨嶙峋的守夜,終於閉上了雙眼,讓自身意識,徹底跌入黑暗。
記憶的光影流逝穿梭,靈魂墮入到了年少輕狂時……
“無月前輩,今日我選擇加入白衣,便再無真名,從此‘守夜’,便是我的代號!
“當黑暗不再,當正義降臨,世間將再無我守夜之名。
“若非如此……
“則我守夜,永遠恪守黑暗前線,畢生不退!”
那個時候,藍衣玉相,謫仙風度的苟無月,鬢角尚無白絲,手中奴嵐之聲,也劍威正盛。
而自己這個年紀稍長之人,卻甘願爲了追隨七劍仙苟無月,自稱晚輩,一生鞍前馬後。
“你之志向,有如我當年選擇加入聖神殿堂。”無月前輩的迴應畫面還歷歷在目。
守夜的記憶穿梭定格, 最終清晰落到了當年苟無月的回答之上。
那個時候,無月前輩的眼眸中,尚有譏諷:“而我的選擇,卻遭到了一個好友的質疑,他說……”
“誰?他說什麼?”
“沒什麼,無傷大雅之事,自甘墮落之人罷了……”
光影再穿梭,從白衣征戰到紅衣的守夜,已經在聖神殿堂積攢了不少威名。
臨別時,最後一次見到無月前輩。
對方額間飄帶已經有了褶皺,眼角更添了不少皺紋,終年征戰,氣質僕僕,身上嶄新的衣物是如舊,名劍是如初。
可惜,物是人非!
“守夜,有一句話,我要送予你。”這個時候的無月前輩,眸中明顯少了初時相見的高光,多了微不可察的迷茫。
“什麼話?”守夜則滄桑更甚,戰痕更多。
“你曾經問過的,但也許你忘了的問題……”
“呃,前輩,我確實忘了,可否提點一二?”
“我昔日好友隕落前曾送我的話,也是你加入白衣之時,我不屑一顧的話……”
守夜沉默。
因爲話至此,無月前輩目中的迷惘,根本不再掩飾。
“何話?”守夜問。
“他說……”苟無月笑談,“你自選擇矇蔽雙眼,奈何世界依舊渾濁。”
“什麼意思?”守夜怔然。
苟無月脣角彎起,附耳輕聲:“‘入局難出,悔恨難當’的意思。”
“啊?”
“哈哈哈,逗你玩!去吧,加入紅衣,饒妖妖的權利可比我大多了,祝你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