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魚。
我似乎睡了許久。
我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看不見是天、是地、是海洋,亦或是其他該稱之爲不知爲何的“霧”之中,我就有意識了。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又過了很久很久,我醒來,感受到海的流動、靈的呼喚、生命的浮躍。 шшш •ttκā n •c o
有一些小傢伙……太小了!
它們如蜉蝣,如孑孓,渺若虛無。
它們小到我需要費好大氣力才能看見它們。
它們在我的身體上鬥爭、血拼、吃來吃去,有的甚至在我身體上居住、啃食、汲取營養。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再過了很久很久,一股虔誠的力量喚醒了我,我發現我的身體上出現了一個文明。
它們以我腹鰭之尾,求一斑之微而居,架構出一個海國文明,祀拜這片供養它們成長,給予他們力量的“生命之源”。
祀拜我?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那股虔誠的力量再一次喚醒了我。
這已不知是多久之後,我發現它們壯大到能佔據我的腹鰭一角……上面的斑……的一半。
且繁衍出了很多新的品種,有植木、海靈、石怪、甲獸、滑蟲,不一而足。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睡夢連續渡過了好幾個動盪期。
偶爾我能聽見除了深海之下的聲音,還有其他地方的嘈雜。
似乎大海的下面自成世界,而海上那被兩腳獸稱之爲陸地的地方,也自成世界。
他們的發展比海國還快,很快涉足大海、入海,直至深海。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兩腳獸文明,和海國文明,第一次碰到一起去了,爆發了一些小摩擦。
小摩擦使得雙方快速成長。
人,自稱爲人的文明想要佔領大海。
海獸,自稱爲海獸的文明想要攻佔陸地。
雙方互不相讓,打得頭破血流,偶爾驚醒我時,我便看一眼,看得困了,便繼續睡。
人類出現了第一個能察覺到我存在的強者。
他來到我的面前,把我弄醒了,又無功而返。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人類又來了,這一次他們做足了準備,再次把我弄醒了。
我一口吃掉了陸地文明,海國文明,讓它們進入到我肚子裡的世界繼續摩擦。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睡夢進入了平穩期。
睡夢再次進入了動盪期。
這一次,兩腳獸人類的發展極爲迅猛,藉助前人留下的傳承,他們進化出了一位“神”。
在神的帶領下,海國文明被征服了,我被奴役了,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量交予他。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時來運轉,陸地上的神走了,海國文明進化出了“龍”,這亦是同神一般的存在。
在龍的帶領下,大海攻佔了陸地,也風光了一把。
這中間其實陸陸續續也出過幾位神,但他們對我的興趣不大,我更對他們不感到好奇。
彼此之間,沒多少交流,也就沒記得多少。
我繼續睡。
其實我已經感覺到不太對勁了。
世界的發展很慢,也很快,我已能察覺到體內積蓄的力量在一點點晦暗下去。
不止是我,整個世界都這樣。
像膨脹過後的萎縮,像成熟過後的凋敝,生命,一向如此。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繼續睡。
我醒不來了!
我發現我有時能看到他們,聽到他們,但動不了了!
我才驚醒,那麼多個時代過去了,我一直在沉睡,連身體都沒有翻一下。
真的是因爲不想驚擾、傾覆海國文明嗎……我捫心自問,卻懶得思考答案。
我決定翻一下。
但不是翻身,而是有所動作。
我開始分出血肉、心神,派遣出人類文明、海國文明都能接受的分身,前去了解兩大文明。
真有趣。
我應該早點出來看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小,但很精彩。
這樣本體不動,偶爾分身去深入瞭解兩大文明,體驗他們的生活、世界,似乎也不錯?
不慌消失了。
我,繼續睡。
世界確實在快速演化,能察覺到我本體存在的傢伙,越來越多了,大多是兩腳獸。
有提劍的人來問我:
“不孤獨嗎?”
孤獨,是什麼?
有小塊頭駕馭飛石入海請教我:
“如何變得這般巨大?”
我怎麼知道?
有好鬥的傢伙忍不住給了我一拳:
“動一下!”
一點都不痛。
有縹緲的鬼靈前來找我:
“活夠了麼?”
不是很夠。
最有趣的是一個迷茫的兩腳獸,他來找我的次數最多,每次都會坐在我的頭頂,問我:
“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呢?
我一點都不感到好奇,我繼續睡。
……
鯤鵬一夢,萬古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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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老感覺頭頂站了人的時候,被嚇醒了。
他來南冥是找曾孫女的,這可是她唯一的血脈後人。
實際上,魚知溫很快就給他找到了,但聖山是不能回去的。
那裡太麻煩了,糟心得很。
魚老感覺自己的人生容納不了那麼多糟心的事情,加之道穹蒼不在……
思考變多,快樂減少。
他索性離開。
表面上看他以找魚知溫爲藉口脫離聖山戰場,實際上魚老先是在南冥放出威壓,惹出海亂。
再因由海亂一事,異部有稟,要交由十人議事團制定平定方案。
魚老挾持了奚,壓下了此事,不經愛蒼生的大道之眼,便自己制定、接手這任務,跑出來了鎮壓海亂。
雖然是魚,魚老鬼精得像是個人。
他有正兒八經的藉口出門,哪怕誰都知道他是出來摸魚。
海釣真是一件愜意無比的事情,不小心竟然睡過去了。
這一睡,魚老只覺自己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好像還不止一個?
夢中,他似乎遇見了好多,但醒來後真要細細去想……
“嘶!”
想不起來。
魚老只知道自己睡去後,不小心化作本體,沉進了深海之中。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感受到頭頂那熟悉的氣息,他喜出望外,化歸人形:
“道小子!”
還真的是道穹蒼。
這小子專程過來看自己啊。
他這麼有心的嗎,怕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道穹蒼望着這麼驚喜的魚老,感到有些愧疚,但笑笑便釋懷了,問道:
“魚老,您有夢想嗎?”
……
他只是一條死鹹魚,他能有什麼夢想!
徐小受也給道穹蒼的騷操縱搞暈乎了,跑到南冥你不藏,而去找魚老。
魚老能解決什麼事情?
莫不成你還指望這條死鹹魚爲你出力,痛毆寒宮聖帝一番?
這傢伙可是摸魚的種子選手啊!
先拒助玉京城,再拒助道璇璣,後拒助愛蒼生……能坐着他會站着?能躺着他會坐着?能睡着他會醒來?
十人議事團的位子,於這位而言,不就是將可能禍亂天庭的齊天大聖壓成弼魚溫,而魚自己也甘之如飴嗎!
“我有一顆聖帝位格。”
道穹蒼卻語出驚人,靈犀術傳來這訊息時,徐小受大吃一驚:
“什麼意思?”
“那玩意不是給祟陰吞了嗎,你什麼時候……”
這也太神鬼莫測了!
神之遺蹟,徐小受就和道穹蒼形影不離,就差小解都一塊兒去了。
他竟能瞞過自己,從祟陰身上,拿到那被吞噬了的聖帝位格?
那半聖位格呢?
那因請聖令而進遺址的幾十枚半聖位格,是否也落到了道穹蒼手上?
如有需,他直接可以拉出一支……半聖軍團?
“你誤會了,祟陰吞下的東西,我可拿不到,也就你能將本源真碣騙回來。”
“那……”
徐小受一怔後,恍然驚悟。
阿四也說聖帝位格有十八枚。
除了五大聖帝世家……哦,四大,還有聖宮聽說也有倆,加上廢物封於謹、祟陰邪神、有怨佛陀……
這加起來,不到十枚。
就算各家猶有所藏,算在一起,能藏住三四枚不錯了,再多就導致平衡崩塌了。
而五域的平衡一直在,五大聖帝世家的平衡也一直沒破,說明依舊少說有三四枚聖帝位格,無人蒐羅得到。
既然祟陰能吞聖帝位格,說明其他強種生靈,或許也能吞。
這般計算下來,還無主的儼然不多,倘有一二之數,已是超絕。
道穹蒼,便在這等極端情況下,找到了五大聖帝世家找不到的,遺不出世的,不在上述此列中的又一枚聖帝位格?
我是穿越者,你,是天命之子?
徐小受還沒問,道穹蒼已是幽幽道來:“你以爲大神降術的誕生,只是爲了趕路方便嗎?”
這廝……
嘶!
徐小受細細一想。
這廝不管是聖神大陸,還是五大聖帝世家,亦或者虛空島,乃至是杏界,還得算上神之遺蹟和其他異次元空間……
凡到過,必撒尿。
敢情是爲了找聖帝位格,還真給他找到了?
“你在騙我,你就是拿到了饒妄則的那顆!”徐小受真讀不懂騷包老道了。
“隨你怎麼想,我有一顆。”
“你打算怎麼做?”
“送給魚老。”
……
轟隆!
晴空一聲霹靂。
哪怕寒宮聖帝的意志和聖神大陸的無多關聯,意念傳達因閉關而稍有延遲。
他亦看出了徐小受的猶豫,以及他同南冥位置道穹蒼的意念交流之波動。
天機術只此一家,真的很好認。
寒宮聖帝還真不在乎,他唯一關注的點只有一個,也是此行的唯一目的。
他給予人足夠的思考時間後,重複了一遍:
“聖帝位格。”
徐小受一擺手:“別急啊,不就是聖帝位格嘛,就算我沒有,我朋友道穹蒼,難道不會有嗎?”
南冥處,道穹蒼猛一踉蹌,立即靈犀術傳音:
“徐小受,不要亂來。”
“是穩住他,不是把我獻祭了穩住他!”
徐小受並不曉得道穹蒼要搞什麼幺蛾子,只能罵罵咧咧再道:
“實際上,你要的東西,我還真能給……嗯,應該說,你還真有機會得到。”
“但作爲交換,接下來我要去死海一趟,撈我師父,而你們天梯之上的人,不得阻攔。”
“聖神大陸什麼發展,讓聖神大陸自己發展。”
寒宮聖帝無有迴應。
徐小受點點頭:“默認就好。”
他接着怪叫一聲,便開始套近乎道:
“宮寒老弟,你是不知道,神之遺蹟祟陰復甦有多可怕,當時饒妄則和我摒棄前嫌,力戰祟陰,饒妄則給吞了,全部東西都給吃了,嚇得我帶着碎鈞盾狂跑,生怕我家盾寶也給吃……”
“聖帝位格!”很明顯,寒宮聖帝並不在乎什麼細節,更沒有在乎過程,只想得到結果。
“你別急啊!”徐小受被打斷了,這回也不敢發怒,畢竟要配合道穹蒼。
他一邊問計騷包老道,一邊說道:
“到後面實在跑不動,我,道穹蒼,還有魚老,我們仨並肩而戰,力抗祟陰……”
嗯?
哪裡怪怪的?
五域世人感覺不對,故事似乎憑空多出來了一個人。
這很突兀,但寒宮聖帝第一次聽,實際上衆人也是第一次聽,大家都不知道詳細內容。
畢竟染茗遺址後期根本無人敢進,裡頭髮生了什麼事,不就受爺一張嘴,想拉誰下水,就拉誰下水?
徐小受說得很快,到最後他嘴裡的故事,已經變了不止一個版本:
“……總之你要知道,最後是祟陰寄生了魚老,藉助聖帝位格,令得其肉身也封上聖帝,以此力抗我與我的好朋友道穹蒼。”
“道穹蒼當然不可能屈服,他喚醒了斬神官染茗的意志,力拒祟陰,這當然也刺激了魚老……哦不是,祟陰。”
“但沒用,我們還有月宮離,離子是你的兒子吧,我們關係也不錯……離子確實強啊,他有多強你自己知道,我就不介紹了……總之我們仨打敗邪神,救回了魚老。”
聽懂了。
不管是寒宮聖帝,還是五域世人。
繞來繞去的過程沒人在意,受爺喜歡誇張的修辭手法,大夥已司空見慣。
時值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個唯一的結果,是不是撒謊一眼便知的結果:
聖帝位格,在魚老身上!
……
“夢想?”
南冥深海,魚老給問住了。
望着面前如此嚴肅認真的道小子,他難得沒有調侃回去,而是細細回溯了一遍魚的記憶。
還別說!
真給他找到了一個昔時有過的夢想!
在初出南冥,榮膺鯤鵬神使稱號時,魚老也幻想過自己風風光光封上聖帝的畫面。
但後來在桂折聖山渾久了,看多了恩怨情仇,讀懂了人情世故,還聽說了封天聖帝的卑微故事。
他的聖帝之心,就淡下去了,只剩下養小魚。
可是!
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之我,雖說在那神之遺蹟被祟陰寄過身,元氣有損,卻藉此獲得了聖帝位格。
祟陰看不上自己的意志,只讓肉身封上聖帝,這位格而今留在我體內,只稍意念一動,卻可完全封聖帝。
未嘗不可一試!
魚老渾身血液都熱起來了。
老當益壯,只要自己封上聖帝,打下江山,小魚就可以好好享受這個精彩的世界了。
剛剛好。
饒妄則一去,毋饒帝境羣龍無首。
自己只消去毋饒帝境封上聖帝,接下饒妄則的盤子——區區饒妄則做得了聖帝,我魚鯤鵬做不了聖帝?
月北華饒道?
魚月北華道!
“就這麼幹!”
魚老感覺幾百年沒這麼沸騰了。
他下意識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可是,是哪裡不對呢?
神之遺蹟的經歷就如是一場朦朧的夢,那泡沫一觸即破,只要自己肯醒來。
可是……
魚老心念一動,調了下自己胸內那被封印了全部氣息的聖帝位格……
“真有聖帝位格!”
魚老驚呆了。
他胸腔中,真有一顆聖帝位格!
但爲何不是在腹中鯤鵬世界……哦,對,祟陰寄生的自己,祂當然沒有自己的習慣,把東西收進鯤鵬世界中。
嘶!
祟陰?
祟陰長什麼樣呢?
魚老回憶了一下,真給他回憶出來了有關祟陰的模樣。
那是慵懶橫陳神座上的三頭六臂的邪神形象。
自己之所以記不住,是因爲祖神遺忘指引,在自己脫離神之遺蹟戰場之後,漸漸淡化自己的記憶。
“不對。”
“不,這是對的。”
“還是不對。”
“可,聖帝位格是真的!”
魚老矛盾着,眉頭扭成了麻花,只覺夢境和現實交錯,在腦海裡兵戈相見,劇烈廝殺。
他幾乎找不到自我,直至他瞧見了面前道小子……
“道穹蒼!”
魚老一聲爆喝,拔身後撤。
他記得這張假惺惺的臉,神之遺蹟戰末分贓時,明明自己付出最多,險些身死祟陰之口。
結果這道小子,不顧聖山幾十年的交情,硬要拿自己的聖帝位格,說是要爲自己好。
這聖帝位格在他身上好,還是在自己身上好,我魚鯤鵬難道還拎不清嗎?
“滾!”
“道穹蒼,你給我滾!”
……
中域這邊,徐小受的故事剛講完。
寒宮聖帝將聖光垂向南冥,標記了魚老位置,投以關注之時。
剛剛好!
魚老爆撤,對一臉錯愕的道穹蒼怒吼道:
“道穹蒼,聖帝位格是我的,是我的!”
“你,徐小受,還有你們,休想奪走,休想!這是我的戰利品!”
轟隆——
怒浪驚濤起,風引海嘯鳴。
南冥鯤動,化而爲鵬,扶搖直上九萬里,穿時空,渡中域,登天梯,上毋饒。
不由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