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穿過時空碎流。
以輪迴天升柱此前留下的痕跡作爲錨點,保證退路,保證不迷失。
再越渡祟陰邪神開闢的,那通聯第一重天與第十八重天的唯一通道,嘗試無數次。
這一回,重返第十八重天,足足費了五個時辰!
「算快了……」
徐小受重新來到這重天,觸目是灰敗的天,是遍地的枯枝敗葉。
這源於締嬰聖株,卻毫無生命痕跡,彷彿此地沒有半點埋伏。
死寂感、壓抑感彌散着,抹殺了登天后心頭漾開一縷喜悅。
惡仗!
接下來,必是一場惡仗!
但至少,第一步算是成功。
五個時辰,徒步到另一個「位面」,確實不失爲一次壯舉。
若無空間奧義帶路,怕是他這一行人在失去了輪迴天升柱後,費時五月、五年,都不一定能找到去另一角天境的路。
「算安全了……」
道穹蒼同樣臉色沉重。
單是探路用,這一趟,就花了他數以千計的天機傀儡。
那一具具的可都是珍藏,是他極其寶貴的實驗體。
好在算是物盡其用,將這唯一一條「登天路」上的一處處埋伏,通通引了出來。
沒有人死亡,便是最好的結局。
不論是他道,還是三祖之力的月,亦或者徐,都不能死。
乃至是奧義無袖、奧義水鬼、鬼獸白胄,皆不能落於祟陰邪神的手上。
這一個個的,各自能力在各自手上,或許尚未完全綻放屬於自己的光芒。
可一旦落到祟陰邪神手中……
連道穹蒼都無法想象,如果彼時邪神亦掌握了水之奧義,第一重天那一仗該如何去打。
「你看我作甚?」
岑喬夫突感不適,轉眸一瞥,原來是騷包老道正死死盯着自己。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起登頂後的好同伴,反倒像極了在看他一路上掏出來過的一具具冰冷的天機屍體。
「沒什麼。」
道穹蒼溫和一笑,沒有多言。
如果真到了最後時刻,必須喂掉一個人,岑樵夫無疑是最佳選擇。
較之於其他人,岑喬夫引以爲傲的「頓悟」天賦,於祟陰邪神而言最不起半分作用。
也不一定……道穹蒼忽然皺眉,想到了岑喬夫擅「斧」、擅「斬」。
邪神亦能使霸王。
若祟陰邪神這次更進一步,掏出來斬神官的屍體或者道嬰,寄身其中,得岑喬夫豈不如虎添翼?
呵,多慮了。
很快,道穹蒼一笑,擯棄掉這般胡思亂想。
斬神官染茗就算沒有防祂的傳承會被外神偷,該會注意自身的安全,不至於淪落到身隕且連屍身都被人盜走這一境地。
「你的斧頭,從司命神殿得來?」道穹蒼轉頭看向了月宮離,想問的是當時那裡可有締嬰聖株或是祟陰邪神之力。
「嗯哼。」
月宮離神情放鬆,心下卻多了警惕,打着哈哈道:「司命神殿之前沒人進,我第一個到,運氣好,斬神斧和裂魔斧都在我手中。」
轉頭一瞥徐小受,神情肅然幾分:「碎鈞盾,就你說的那銀色的牆,我也試過,但那玩意跟霸王一樣,是真拿不起來。」
「給我看看。」道穹蒼沒搭理碎鈞盾的事,伸出了手,索要雙斧。
他是一個過分謹慎的人,即便覺得多慮了,既然都考慮到了,索性提防一手。
天機難改命運。
細節決定成敗。
「幹嘛?」月宮離一縮脖子,抱緊自己,身體語言都寫滿了抗拒,「這是我的。」
我看起來像是耍大斧的嗎……道穹蒼眉頭高高一挑,旋即輕輕點頭:「好。」
「好什麼?道逆天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玩,還有,不要用你那古怪的眼神這麼盯我!」
「你,好自爲之。」
道穹蒼一嘆,剛伸手要拍拍月宮離肩膀,給後者一扭避開了,「你別碰我!」
好好好……道穹蒼失笑,一轉頭。
「你幹嘛?」
岑喬夫二度被這道殿主盯上,感覺自己上了地府的直達白名單,「你看我,又是什麼意思?」
道穹蒼張了張嘴,只覺多說無益:
「保護好你自己。」
……
神經兮兮的……
徐小受感覺身邊幾大半聖,都有點杯弓蛇影的味道了。
興許是第十八重天的詭異環境影響了大家。
興許是邪神亦帶來的壓力太大,令得所有人對此行成果並不看好。
「邊走邊說,誰帶路?」
他並不想待在原地太久。
畢竟通往此地耗費了五個時辰之久。
鬼知道這段時間內,祟陰邪神是否早已打通第十八重天和第三十三重天的通道,悄***下來了。
「司命神殿在那。」
「那個方向。」
月宮離伸手遙遙一指,同一時間,道穹蒼也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南轅北轍。
第十八重天此時看來,像是被災難卷席而過。
照月狐狸的話說,是祟陰邪神在此地肆虐過,抹殺了一切生靈。
於是乎,山不成山,河不成河,一片破敗,毫無方向可言。
月宮離和道穹蒼各自用什麼定位,大家已懶得去計較,但兩個人指了兩條路……
「祂來過了!」
桑老沉沉出聲。
撲撲白炎已灼着的締嬰聖株的枯枝敗葉蔓延出去,不再隱藏,放肆警惕。
頃刻,山河大地都被白炎燃盡,萬里、十萬裡,火焰瘋狂侵襲!
「淅淅淅……」
地上燃炎,青冥飄雨。
雨是水墨顏色,既然斂息無用,水鬼也不隱藏自己的手段了,關鍵時刻,保命要緊。
可奧義的雨,落在奧義的火上,兩相接觸,你抵我消,開始爭奪起了地盤。
「我來警戒!」桑老一眼瞪去。
「你太慢,我的警戒範圍更廣。」水鬼毫不避讓。
水墨世界之偉大,虛空島一局已經驗證,豈是區區奧義初成者能夠企及?
火?
用火來警戒。
多練一個月,你再拿出手來吧!
「不要吵。」
岑喬夫一斧頭砍在了兩人中間,將邪惡的萌芽斬斷,左右掃量後道:「不要內訌,注意指引。」
月宮離聞之啼笑皆非:「老樵夫,不是我看不起你,但連你都能提出‘指引"時,證明祂還不曾發力。」
岑喬夫怒目轉眸,把住了盤仙斧:「年輕人,你懂什麼叫尊老愛幼麼?」
月宮離噌地也拔出了斬神斧:「我看是你尊卑不分!」
滴滴滴!
道穹蒼腦海裡終於響起了「異常」警報。
也是直至這時,徐小受才能看到信息欄的彈框:
「受到指引,被動值,+1。」
……
場面,一觸即發。
月宮離斧子一抽,桑老、水鬼、岑喬夫直接達成戰線聯盟,齊齊轉身對準了他。
白胄倒吸冷氣,縮在徐小受的身後,只覺自己能活到現在真是大氣運加身——他只信,也只能信徐小受一人了。
「呵。」
月宮離瞧着幾人,一聲冷笑後,率先縮回了斧子,盯着徐小受指着聖奴道:「看,這纔是‘指引",這纔是祂想要達成的效果,本質上,你們就是不信我。」
徐小受冰冰冷冷:「本質上,只有你被祂奴役過,誰敢全心全意信你,誰就是傻子。」
這話可太傷人心了。
「阿……歐……」
月宮離直接下巴掉地,雙手攤開,眼淚就飆了出來,盈在眼眶聚而不落,顯得楚楚可憐:
「所以,這就是你們對待我的真實心理咯?」
他看向道穹蒼,抿着脣,顫顫而言:
「道兄,你最聰明,依你看,這樣的我們,還有合作的可能摸?」
道穹蒼捏了捏眉心,心下長長一嘆。
我好難……
救救我……
十人議事團爲什麼用起來順手?
因爲他們固然無腦,本質不是愚蠢,只是腦子上交,全心全意相信自己。
有着這樣的手下,縱使道穹蒼本不欲待在桂折聖山,他的可操作空間太大了,促使他留了三十多年。
而當手下棋子個個翅膀硬了,有了自主意識和表達慾望,操縱起來便會無比艱難——就如眼下!
「我的評價是,一盤散沙。」
道穹蒼直接席地而坐,看到了結局的他面如死灰:「投降吧,我可以第一個赴死,至少這樣你們所見的我,背影高大。」
這一坐,聖奴的、聖殿的、戌宮的,齊齊一慌,反倒各自卸下了兵器與戒備。
「其實可以合作。」
「別放棄呀,還有機會的。」
「邪神亦都給我們斬了,我們何其強大?祂此刻狀態必然虛弱,這時候束手待斃,不就功虧一簣嗎?」
羣龍無首……白胄表示這些人是真的難管,從後面撞了一下徐小受,「說話。」
我能說什麼?
雖然我說過「局勢」我來主導,但現在情況是,「局面」不受控制!
徐小受遙遙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他想說的是,自己感應到的斬神令的所在位置,同月宮離的、道穹蒼的,都不一樣。
但這話一出,怕是諸聖更爲恐慌。
祟陰邪神變聰明瞭!
不,該說祂本來就聰明,之前只是不屑用計,想着莽力可以鎮壓一切。
在發現不對勁,那幫人有點難鎮壓後,祂開始認真了。
這一認真……
「受到指引,被動值,+1。」
「受到影響,被動值,+1。」
「受到遺忘,被動值,+1。」
「……」
看着信息欄不間斷彈框的信息,徐小受一個頭兩個大——動腦子的邪神亦,誰打得過?
現在看來,被動之拳,真用早了!
可在當時……唉!
徐小受打斷自我思緒,畢竟馬後炮是沒有意義的。
對方可是祟陰邪神,感到難與難受,實屬正常,現今一切發展,已經談得上十分完美。
他只能提起精神,繼續之前的計劃:
「邊走邊說。」
「就算路是錯的,結果也終歸正確,我們必然會遇到祂。」
「所以拋開一切,當務之急是……找路。」
是的,找路!
在路上偶遇邪神,和在司命神殿碎鈞盾前偶遇邪神,亦或者在第三十三重天直面邪神,這是不同的發展。
於常人而言,或許這三者有好壞之分。
對徐小受、道穹蒼這種人來說,卻談不上孰好孰壞。
動腦子的邪神,在他們的視角里,也有可以利用的點:祂將畏手畏腳。
如想以指引之力,先行瓦解聯盟內部,再逐個擊破,則以自省、自察,時刻警戒應對之。
如想暴力沖垮聯盟,則同第一重天戰局一樣,將戰線拉長,貫徹「拖」字決,總能等來破綻。
畢竟本質上,祟陰邪神用的任何一個計策,都透露出了一個信息:
「祂很虛!」
「不是一個般的虛!」
徐小受自己知曉這些,也曉得這裡的大半人都知道,不需要過多解釋。
他們唯一扛不住的,是自己習慣了、信息欄會提醒的,而他們完全注意不到的「指引之力」而已。
從方纔衆人的反應看……
祟陰邪神如今程度的指引,指不動自己、道穹蒼、月宮離。
那麼其餘人當成愚民,讓其閉嘴就好了。
當然作爲聖奴,徐小受斷不可能站到聖神殿堂、天機神教的那邊去,他還要維護師父們的尊嚴。
「我們需要一個‘一言堂"。」
「從現在開始,只一個人說話,其他人閉嘴,他指哪,我們打哪。」
「到什麼程度呢……他叫我們自殺,我們便自殺。」徐小受環顧衆人一圈,微微頷首,「就這種程度,可以嗎?」
這不就是‘天組行動"的模式麼,有人很有經驗哦……月宮離第一個舉手:「那我投道穹蒼一票,他玩一言堂賊強!」
沒有人搭理他。
連道穹蒼本人都懶得擡起眼皮瞥那自娛自樂在玩含沙射影的小丑一眼。
「我是堂主。」徐小受又看向衆人,主要盯的是月宮離,「諸位可有異議?」
「無。」
「沒有。」
「就你說話,我認可。」
連道穹蒼本人都點頭答應了,月宮離表情是一點都看不到難堪,笑呵呵便一鞠躬:「哦~拜見受堂主~」
「斧子給我。」
徐小受的手一伸來。
狐狸的笑臉登時就僵住了,委屈巴巴道:「受爺,那是我的……」
「一言堂。」
給就給!
月宮離怒氣衝衝抽出斬神斧,一把拍到徐小受手上,「還要嗎,我可是還有一把呢!」
「要。」
啊?你真要啊……月宮離氣一下給泄了,哀求道:「受爺,我只剩一……」
「一言堂。」
堂就堂!
入堂費是吧?
我今日還真就要熱臉貼你這冷屁股,硬鑽進你這堂了!
月宮離齜牙咧嘴將裂魔斧也拍了過去,卻是留戀着不肯放手。
並沒有什麼你拉我扯的戲碼。
徐小受伸手一抽,都沒怎麼發力,月狐狸人直接給甩飛上天。
他只掃了這雙斧一眼,感慨一聲「當真非凡」,便將之扔給了席地而坐的道穹蒼:
「看看。」
「看什……」道穹蒼側身接住雙斧,表情微怔,旋即臉上涌出一抹訝異。
他,居然記得我隨口說過的話……
旁側桑水岑白也愣住了,這
?
遠處狼嚎着的月宮離屁顛顛跑回來後,見到這一幕,雙膝嘭的無力砸地。
搞什麼?
你們在搞什麼!
這樣顯得我很小肚雞腸的好嗎?
原來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從我手中搶走的道穹蒼嗎,好你個徐小受……好好好,我月宮離,記住你了!
「有什麼發現嗎?」徐小受問着。
他是一個相信心血來潮的人,所以他相信道穹蒼這種人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該非無的放矢。
好暖……道穹蒼又體驗了一把徐小受的細心與溫柔,感覺天機心臟都暖洋洋的,有一種恨君晚至,知音遲來之感。
他如給打滿了雞血,一掃頹敗與無趣,騰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知我者,莫若受也。」
話畢,才抓着雙斧,細細查探起了內裡的力量。
「這是在,找什麼?」
月宮離探頭探腦從兩人中間強行擠了進來,三個人當真擁擠,他下巴一噘淚就要流下:
「你早說嘛,你早說你要幫我檢查,我不就給你了嘛!」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道穹蒼還沒說話,徐小受瞪了那騷狐狸一眼,「閉嘴好吧,你真的很吵。」
「嗚嗚嗚……」
月宮離感覺一切再也挽回不來了。
連他都覺得,如果自己是道穹蒼的話,肯定也選徐小受,這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徐道結盟,自己怕不是連底褲都要被扒了,關鍵這其中至關重要的環節,是自己一手推動的……
「受爺,我難受,我這裡難受……」
啪!
手剛被抓住,徐小受一巴掌將之抽飛。
他現在看到月宮離就煩,話話又多,力力不出,滿腦子算計又算不到點子上,除了那張臉,從頭到腳都是個令人反胃的男人。
八尊諳怎麼會找這樣的小舅子?
但轉念一想,脫離桂折聖山之前,道穹蒼也是個令人聞之噁心,見之慾吐的絕世無敵狗***……
徐小受又趕忙收束起那般輕視之感。
月宮離,在他的位置上,確實做得有點太成功了。
「沒有異常……」道穹蒼檢查完後捧着雙斧,眉頭深蹙,長長一嘆。
「哈哈哈,我就說嘛,我怎麼可能有異常?」月狐狸聞風趕至,冷笑連連,「我魂血那事,還是道兄幫我解除的,我要有問題,他也有問題!」
徐小受沒有理那狐狸的牢騷,循聲問道:「但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道穹蒼擡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光芒四射,好不靈性,重重一點頭:
「嗯。」
呃啊……月宮離見狀捂住心臟,形如中箭,他從未見道穹蒼用這種高山流水的眼神看過自己。
我原以爲,道穹蒼是欣賞我的才智的。
今日一見,方知我非我,原來此前他看我的眼神,全叫弱智?
「斧沒問題,那人有問題咯?」
月宮離難以接受兄弟的當面背叛,沒好氣地抄過自己的斧頭,對準自己的腦袋,「我劈了我自己好吧?」
頓時,數道灼熱而期待的目光盯向了他。
月宮離悻悻地放下了雙斧,友好地用肩膀一撞水鬼,「開個玩笑,啊哈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們之間,有人有問題?
是在穿越邪神通道時,出的問題?
一時間,所有人腦海裡皆閃過諸般想法。
白胄突然指向月宮
離:「諸位有沒有覺得,他一直在耍我們、拖我們的腳步……我們,早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