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百裂獸山，大量仿若死了有上千年之久，靈力全消的屍骨殘骸之中，夾雜着幾支搜山小隊的枯骨。
枯骨套着白袍，或者紅袍。
破碎的天組通訊器散於一側，卻還倔強地溝通着天機，發出了一道道信號。
“滋……”
“滋……”
卻是什麼內容都沒能發出。
“百裂……山……”
“程……收到……”
“請回……”
唯一一個還算保存的不錯的通訊器，裡頭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呼喚聲。
可聲音還沒完全出來，一隻腳踩了上去。
“嗤！”
灰色的霧氣涌出。
那通訊珠瞬間腐化，裡頭天機道紋涌現，剛要紀錄下破壞通訊珠者的附近畫面。
一頓。
其間蘊含的丁點聖力，如被抽掠一空般，消逝得無影無蹤。
踩過枯骨，步向前方。
橙色面具下，看不見半分波動的天人五衰，摸出了正在震顫的通訊珠。
摁通後，裡頭傳來了閻王黃泉的聲音：
“兩個事情。”
“一，淚汐兒通過考覈，之後由你帶着，一同執行任務，面具就定爲黑色不改了，注意提防道家那位。”
“二，新封的空間奧義半聖，該是葉小天，找一下，帶過來。”
像是躲避瘟神一樣。
當正事說完，通訊珠連等待都沒有，嘟一下結束了對話。
“好……”
天人五衰遲遲應了一聲，擡眸望向天空。
天邊殘留着聖力，隱約嗅得出一點神魂之力的味道，屬於聖帝北槐。
其次纔是無比明顯的青色風系聖帝之力，來自妄則聖帝。
低眸後。
滿山死寂，悄愴無聲。
不知是在思索些什麼，很快，天人五衰祭出了他的“半聖位格”。
“嗡……”
一道隱晦的猩紅之光，掃過了整片百裂獸山，消逝在了中元界不知何處的邊際上。
滿山無風，樹枝無葉，亦不曾作沙沙之響。
天人五衰一愣。
他記起來了，這一幕，在進入四象秘境前，他於角峰、羚峰之上時，有看到過一些零碎畫面。
當時他以爲那是自己置身後的麒麟界。
不曾想，這地陷了一般的枯骨冢地，竟是中元界。
“老夫的過錯麼？”
天人五衰目中多了點迷茫，更多的卻是麻木。
他其實知道，這並非自己所釀成，是巨人和聖帝大戰所致。
中間對大陸產生最多的破壞，還要屬最後時刻瘋癲失控的北槐殘魂，那影響到的絕不止百裂獸山。
自己唯一和此戰接點邊的……
這一戰中，天人五衰陪同淚汐兒，靜默看完了全程。
但到最後都沒有出手。
僅此而已。
就算是因爲“看”而和此戰沾了點關係，也帶了些“血世珠”的指引之力在其中。
天人五衰，亦無可奈何。
他意識到要祭出血世珠來溝通一下的時候，血世珠已吞完了戰後百裂獸山一切屍骸殘餘靈力。
反哺而來的能量，連他不甚穩當的半聖之境，都給鞏固住了。
我本無意殺戮，奈何天煞孤星。
望着頭頂正緩慢旋轉，散發着妖異紅光的血世珠，天人五衰陷入沉默。
至今，他還沒能擁有真正的半聖位格，用來替換此物。
本來在虛空島籌謀許久，他已得到了姜布衣的半聖位格，封聖，指日可待。
然一朝水鬼戴面，天人五衰全盤皆輸。
“顏無色的在水鬼身上，饒妖妖的在徐小受手中。”
“姜布衣的半聖位格，也落到了聖奴手上，不出意外的話，已經被岑喬夫用了……”
世人傳聞，虛空島有封聖道基，而今看來，真不爲虛。
至少，在那島上，天人五衰就逢遇了數次封聖機緣，也最終成聖了。
然回到聖神大陸，他連點可以拿來替換的半聖位格或其他物品的蹤跡，都無法遇上。
“血世珠……”
頭頂的珠子，較之以前更顯妖異了，天人五衰盯了良久，緩緩言道：
“你已經吃飽了，也該助我一次。”
“只進不出的話，連老夫都不想爲你所用——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可懂？”
血世珠“嗡”地一震，投下一幕光影。
天人五衰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山峰，往內，山裡頭玄妙的巨門之前，佇有一白髮道童。
葉小天？
天人五衰認出此人來，搖頭說道：
“這是空間奧義半聖，此前還好，如今老夫都沒把握能強行拿下他。”
“黃泉要他也有用，我更只能側面迂迴，不可強行動他。”
“所以，他非是老夫機緣。”
血世珠便收回了光芒，繼續轉動，但沒有提供畫面了。
天人五衰沉默。
這玩意吞吃了整座百裂山脈的無數亡靈和力量，只是反哺了一點，自己也大有所獲。
至少短暫幾月時間內，他可以不用再考慮替換半聖位格的事情。
可想而知，血世珠這波吃了有多少！
但是……
能一直依靠血世珠嗎？
禍世之根源，死亡之指引，還是那句話，血世珠是能讓持有者看到身死之地的異能武器！
它只會呈現部分畫面，引誘人心。
真要信了它的邪，去到了畫面所在之地，大概率會見到不曾預想過的大恐怖，身死道消。
天人五衰也曾想過依靠自我。
而今他身兼吞噬之體、不滅之體、衰敗之體。
其實想要鞏固自身境界，他自己吞噬百裂獸山的力量就足夠了。
可吞噬之力，天人五衰並不想過多動用。
他知曉這隻會提前暴露自己，讓自己出現在某些人的視野之下。
血世珠就沒有這個顧忌了。
它肆意的吃，隨意指引，如若有人藉此追來，殺了他天人五衰，執掌了血世珠……
這正是血世珠的目的之一！
它將得到一個更強大的持有者，可以更好的指引死亡！
而在聖神大陸，半聖若是不想自囚一隅，而想多作行動的話，就難免就會觸及到聖帝的阻礙。
天人五衰便是身兼三大絕體，也不想這麼快對上聖帝。
所以到頭來……
選擇，似乎毫無選擇？
他依舊還需要藉助血世珠的力量，與惡魔簽訂契約，與虎謀皮。
但在戒備、提防血世珠的前提下，如何進行合作，則又是另一個可以討價還價的問題了。
“血世珠，當代執掌者爲七樹大帝，精通指引之力。”
“如今你得到了它，證明你在無形之中，成爲了七樹大帝的棋子。”
“沒有任何一位聖帝甘居人下，哪怕那個人是八尊諳，所以七樹大帝，有他自己的思考。”
這是出了虛空島後，天人五衰找上閻王首座黃泉，無所不知的黃泉大人對他的告誡。
而在知曉這個訊息後，在勉強餵飽了這顆無底洞珠子後，在血世珠還想着同之前一般戲耍自己時……
天人五衰選擇了挑明來講。
他望着那閃爍着歡愉色彩的血紅色珠子，開門見山道：
“七樹大帝，見一面吧！”
“嗡”地再震，血世珠的旋轉之勢不爲所動，卻如無聞，猩紅之光依舊漫漫。
天人五衰接着道：
“老夫三大絕體，天煞孤星，黑夜行者。”
“你則被困虛空島內島，又爲八尊諳所制，無法觸及聖神大陸。”
“我們只有合作，才能共贏！”
天人五衰盯着那顆珠子：
“所以，考慮一下吧。”
“你很難再找到比我更適合當你臂膀之人。”
“我能替你完成你在虛空島永遠也完不成的，所要在聖神大陸完成的事。”
血世珠嗡一聲還在亮，還在旋轉，像是聽進去了，也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天人五衰沒有得到迴應，並不氣餒，繼續道：
“老夫需要半聖位格，這事關生死，不容再議。”
“血世珠，我則能承諾繼續持有，畢竟我需要藉助它的力量。”
“而且，我可能是唯一一個不受它指引而走向‘死亡’之人了。”
“在這一點上，你，都比不上我。”
天人五衰自若說道，他是五大絕體之一的不死之體，天克血世珠。
聖帝？
聖帝持有血世珠，那又如何？
血世珠的本質，就是指引持有者走向死亡，它可不管持有者是先天、宗師，還是半聖、聖帝。
七樹大帝能持有血世珠這麼久而不死，大概是因爲他也爲指引之力中的佼佼者吧，能夠做到和血世珠相互制衡，從中獲利更多。
但單論不死不滅這一條，天人五衰不覷天下人。
“嗡……”
血世珠依舊旋轉。
天人五衰當做他是默認了，開始提出自己的條件：
“給我半聖位格的機緣。”
“不要耍什麼花樣，我要看到全部的畫面！”
血世珠再次出現了投影。
這次畫面中依舊還有一個白髮道童。
不同的是，其間多了一條聖潔如玉，通體純白的龍。
龍的對面，是山巔之上的青色風暴，二者正在廝殺。
“……”
天人五衰沉默住了。
兩大聖帝！
不止妄則聖帝，還有聖宮聖玄門內那條白龍！
方纔真要隨着指引去拿葉小天，不正好撞死神鐮刀上了？
不死之體，可不代表不會被奪舍，不會被逮住、封印、剝奪、研究……
“其他的。”
天人五衰不想進行任務了，反正黃泉沒有說完成任務的時間，他現在只想尋找其他半聖位格的機緣。
血世珠畫面一轉。
這次，出現了一方奇特的空間，裡頭有一隻貓，貓在煉丹，丹鼎裡有兩個人。
一顆顆丹藥飛了出來，蘊含大量的生命靈氣。
天人五衰愣了一下。
他認出了丹鼎內那個赤條條、很虛弱的傢伙。
“徐小受？”
血世珠畫面一錯，聚焦到了那方空間的一座寶山上，裡頭散亂着一些雜物。
有長槍、盾牌、小塔……靈器一大堆，最高還有遺紋碑神器！
有古籍、玉簡、丹藥……功法靈技，藥材礦石，不計其數，該是徐小受各般敵人身上搜刮而來。
在這堆雜亂的物件之中，一枚水晶寶石般的半聖位格，卑微地被兩件四品靈器夾在中間。
它本該是一件萬人垂涎的寶貝，放在聖神大陸上，能引來太虛爭搶、半聖出手，締造一次血災。
在這方空間中，它看起來甚至不如丹鼎里正往外飛的那一顆顆三品丹藥尊貴。
“全部！”
天人五衰知曉自己看到了徐小受的秘密世界。
這是血世珠的強大之處，其具現出的畫面投影，能無視各般世界之力的阻隔。
但天人五衰知曉，這不是畫面的全部，血世珠必有遮掩。
果不其然，當畫面放大之時。
九大祖樹之一的龍杏上方，金光燦燦、蜿蜒盤繞着的龍杏之靈，正怒瞪其眼，破界外視，想要尋找窺探之人。
“砰。”
天人五衰倒退半步，嚇一大跳。
但便是祖樹龍杏，亦沒法透過血世珠的畫面投影，傷害到自身。
倒是血世珠還貼心地吐出一抹光，再反哺了天人五衰一次，試圖安慰驚嚇之心。
此舉顯得十分友好，大概是它也希望有第二餐吧，如這次百裂獸山般很是豐盛的一餐。
“他的東西，老夫不會動。”
天人五衰沉聲說着，知曉那該是饒妖妖的半聖位格，也不想染指因果。
“換一個……”
一頓，天人五衰想起了方纔畫面中昏迷的徐小受。
“有什麼辦法，能夠聯繫上他？”
血世珠嗡一顫，如此前吞人、吐人般，從中吐出了一根枝條。
這枝條並非投影，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它也不是血樹陰枝，倒和方纔所見的祖樹龍杏一個顏色，金黃色。
“龍杏樹枝？”
天人五衰接過毫無靈性的金黃樹枝，略一沉思，小有所獲。
直接聯繫徐小受，大概率是沒辦法的。
但聯繫龍杏可以，龍杏爲祖樹，七樹大帝本體爲血樹，也爲祖樹。
祖樹之間，該是有能力進行溝通才對。
也就是說……
這龍杏樹枝別人拿了，也沒什麼用。
但在自己手裡，便可以通過血世珠溝通七樹大帝，繼而溝通到龍杏之靈，再藉此呼喚徐小受？
“其他半聖位格的機緣。”
天人五衰收好了龍杏枝條，談回正題。
血世珠明顯有些不愉快了，畢竟給了兩次機會，甚至第二次唾手可得，只需要開一次口。
可畢竟吃人家的手短，它再次投出了一影。
這一次，畫面中顯示的，是一個繁華的城池……
“玉京城？”
天人五衰眸光一冷，下意識認爲，是血世珠又在戲耍自己。
別說如今身兼血世珠了，單單此前就一衰敗之體，天人五衰都不喜去這等繁華場所。
一不小心，整座玉京城如術金門般，血流成河，那自己的罪孽可就深重了！
天煞孤星，絕非玩笑。
就連淚汐兒……
若不是知曉淚汐兒有神性之力可以抵抗影響，天人五衰不會邀請她離開徐小受，與自己同行。
畢竟，連黃泉都害怕自己。
天人五衰，習慣孑然一身。
但很快，隨着畫面具現，天人五衰發現自己誤會了。
血世珠的這次投影之中，具體呈現出了一個相貌不高不低，身材談不上好，也說不上差的女子，中規中矩。
同時，畫面下方出現了又一個小畫面。
這女子一掌拍地，在四象秘境中召喚出了一個光頭。
女子天人五衰不認識。
那光頭卻是方纔目睹一戰過，正是戰力彪悍的神亦！
而能召喚十尊座神亦之人……
“香杳杳？”
天人五衰對這次血世珠具現的畫面，多了幾分期待。
十尊座的香杳杳，擁有半聖位格，這倒是說得通，且她實力很弱……
哪怕能召喚神亦，不起戰鬥，只是交換的話，不失爲一次機緣。
下意識的，天人五衰就想要遵從本心，前往玉京城尋找此人。
不過他很快清醒回來，再道一句：
“全部。”
畫面放大。
香姨原來動彈不得！
在她的前方，有着上百白衣結陣，肅穆以待。
地上則倒着十數道魁梧的黑衣身影，一個個身上穴竅發亮，卻奄奄一息。
以及數十號身着白色素衣，帶着破碎面具之人，從氣質上，能輕易看出這該是一些大家族勢力培養的死士……
是的，全死了！
天人五衰眉頭一皺，視線落到了畫面中那熟悉無比的白衣隊列的身前一人。
這應該是個人吧？
這人不止面容是模糊的，連身體都完全看不清，便是衣角隨風飄蕩中，都扯出了一塊塊灰白色的遮掩塊。
“這是誰？”
天人五衰不由發問。
他是半聖，身兼三大絕體，執掌血世珠，同七樹大帝還剛剛締結了合作協議，目睹龍杏之靈而不被察覺。
普天之下，如今還真沒有幾個能讓天人五衰畏懼的，除非那是感應力極強的聖帝。
可聖帝怎會親自進場，捉拿十尊座唯一的廢物呢？
此人最多半聖！
而其投影如此遮遮掩掩，是血世珠想搞什麼？半聖位格，莫不曾其實是在此人身上？
“放大。”天人五衰道。
嗡！
得到了命令的血世珠依舊在旋轉。
這一次，它卻沒有及時行動，像是拒絕了這個提議般，沒有將那完全模糊的人影放大。
“我說，別耍花樣，具現清楚！”
“若不知此人是誰，老夫不可能冒險過去，你該知道，我很惜命。”
血世珠停止了轉動。
畫面投影上那隨風而動的遮掩塊便，一點點淡去。
沒來由的，天人五衰心頭一緊。
可這又非直呼聖名，只是隔着血世珠的畫面投影觀看，方纔連祖樹龍杏都找不到自己……
意識到這又是血世珠在作怪，想要從中搞些幺蛾子時，天人五衰止住了不看、遁走的想法，凝眸視去。
畫面之中，便一點點現出了星紋白袍、寶玉腰帶、天機司南，以及最後那一張該是中年人輪廓線條都堪稱完美的側臉。
天人五衰愣了一下，感覺看到了什麼重要的細節，又給忽略了。
很快，他瞳孔一凝，凝向了那中年人手中之物。
“天機司南？！”
天人五衰驚呼出聲。
於此同時，畫面中那中年人竟如有所感，偏過頭來。
他脣角微掀，眸色略帶驚訝，聲音清晰無比從那本該是無聲的畫面中傳出：
“喲，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