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泄下。
廣闊的巨人國度之中,長街上三道人類身影,顯得如此渺小。
「終於,從那個該死的地方跑出來了!」
衣衫襤褸的跛腳老兒邪老緊緊攥着手上那根晦暗枯枝,臉上還殘留着陰鬱和驚悚,眸底卻含有一絲劫後餘生的雀喜。
那個天懸紅月,放眼盡皆屍山血海的鬼地方,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了。
尤其是矗立在血海當中的七棵高大血樹,以及那樹枝上吊着的一具具恐怖屍骸,更加是噩夢中的噩夢!
若非跑得快,自身還掌握了一些精神防禦的手段……
邪老認爲,哪怕是他太虛修爲,恐怕也得跟那些被誘惑了的傢伙一樣,成爲血樹上的枯骨一具。
「好了,既然能跑出來就好了……」
「離這麼遠,想來那些鬼東西,不可能再找得到我們。」
旁側佝僂着身子的鬼婆氣喘吁吁,從其身上破裂的衣物中可以看見模糊的血肉,以及還在流着膿、快速癒合醜陋疤痕。
鬼婆不在乎。
這是活着的代價,命沒丟就好。
她手上同樣用力握着一根枯枝,這會兒喘完氣,像是摸寶貝似的,從頭到尾溫柔撫摸完這一根枯枝,才陰惻惻擡起臉道:「邪老,黃陽真人,記住你們在血界時說過的話!這一次,你們都欠我一個人情,天大的人情!」
「呵呵呵……」落魄得只剩一身破爛道袍的黃陽真人笑着,臉色發白,高亢心情卻完全遏制不住。
「放心,貧道不似你們三炷香的殺手,本門宗旨之一就是誠信,這次你救了貧道一命,來日必定相報。」黃陽真人鄭重保證,目不轉睛盯着他雙手捧着的一枚邪異的血紅珠子,眸底有隱晦的紅芒閃過。
「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邪老也是呵呵一笑望着鬼婆,看不出任何多餘的內心情緒,「合作這麼多年,最起碼的信任得有吧,至少老頭子我不會殺你奪寶就是了。」
在殺手界,邪老、鬼婆、小忍這「一家三口」的名號早打出來了。
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真會有劫後的自相殘殺情況發生,但鬼婆和邪老知根知底,都明白這種互相傷害,對彼此沒有好處。
更何況,這次他倆得到的,十分平均。
——血樹陰枝!
拼了命在九大絕地之一的「血界」當中,從那七棵虛幻血樹上折下來的真實的血樹陰枝,一人一根,不存在分配不公平的情況。
要說劫後殘殺……
邪老和鬼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望向了黃陽真人。
「做什麼?」黃陽真人感知十分敏銳,一下從手上的血色珠子挪開目光,警惕地盯向面前二人。
「咳咳……」邪老咳了兩聲,氣虛道,「沒什麼,老頭子我只是好奇,你最後拼了命要搶的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鬼婆同樣好奇看去。
從深海中被傳送到天空之城,七位太虛齊聚一堂,盡皆落在了那方「血界」之內。
於那屍山血海之地苦苦掙扎了一天多的時間,七人終變成了三人,其餘四位太虛全被血樹「吃」掉了。
鬼婆最後靠着靈魂秘法掙脫了束縛,在邪老、黃陽真人的死命哀求下,幫助他們也順利逃脫。
她和邪老各自得到了一根血樹陰枝,黃陽真人則啥都沒撈着。
血樹的最後一波攻擊襲來,她和邪老已經開跑了,黃陽真人卻扭頭衝進了血海的吞噬範疇之中,挖出了這麼一顆血色珠子,之後還成功跟着自己倆人跑出來了。
不得不說,這位道長是真的貪!
但他貪成功了,鬼婆心生佩服,喚作是她,那等環境下,小命最重要,根本不可能回頭!
「呵。」黃陽真人聞聲只是輕笑,「你們兩位死裡逃生,各自都能得到機緣,得到'血樹陰枝',貧道若是什麼都沒撈着就跟你們跑出來,豈不是虧了這一趟險死還生之旅?」
邪老詭笑了兩聲,注意力沒有被轉移,目光灼灼依舊盯着血珠,道:「所以,這是什麼?」
「不清楚。」黃陽真人搖頭,「貧道搶不到血樹陰枝,總得摸一個東西出來吧?雖然不知曉這是什麼東西,但能感覺得到,它至少也是一件太虛層級的寶物,說不得之後弄明白了用途,能從中獲得'封聖契機'?」
「嘿!」自我調侃了一句後,黃陽真人藏好珠子,笑了聲再道,「其實真要比,貧道的珠子肯定是比不過你們的'血樹陰枝'了,但有總比無好,不是嗎?」
邪老、鬼婆同時笑了。
這話不假,血樹陰枝那可是從九大祖樹之一的血樹之上折下來的,對戰力的增幅十分恐怖。
普天之下,還有什麼東西比這更好?
見黃陽真人不想多說,兩大殺手也不再多問了。
從先前的那段驚悚經歷中緩過神來,邪老邊打量着周圍這陌生的龐大古城,邊開口問道:「兩位,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不待人迴應,他頓了一下,繼續道:
「天空之城不愧是天空之城,機緣有之,但危險亦是恐怖。」
「老頭子我的建議是,畢竟大家都是過命的'道友'了,不若一併同行,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鬼婆當然沒有問題,當即點頭應「好」。
黃陽真人雖然嘴上說着報恩,但心下卻根本不敢同這兩大殺手同行,他哪裡看不出來這倆殺手對自己的寶物心存覬覦?
加之腦海裡那個莫名其妙就出現了的「死亡倒計時」,黃陽真人此刻的目標僅僅只有一個一一罪一殿!
此前血海之中被困,大家互換過天空之城的情報。
罪一殿免死令,是他從某位現已經死去了的太虛口中得知的,或許,這能解除自己腦子裡的古怪倒計時。
想到此,黃陽真人正要開口拒絕,忽然九天之上,一道破風聲掠過。
「咻!」
三人齊齊一凜,身子矮下,分作兩邊各自藏進了破敗古城的陰暗之處,心頭髮悸。這種波動……
不用看,三人都曉得,那氣息比自己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按捺不住好奇心,這三位太虛鬼使神差的就同時釋放了靈念,往天穹一掃……
一頭足足高達三丈的小巨人,身着樸素麻衣,是放大版的人類模樣。
它的左手之上,託着一個正常人類大小的老者,一身華貴金袍,頭髮淡金,器宇軒昂。
只一眼……
「嘭!嘭!嘭!」
古城陰暗之地,三人齊齊雙膝砸地,七竅溢血,渾身龜裂,於地上砸出了三個大坑。
「半聖!」
「兩位半聖!」
三位不知死活的太虛臉色都綠了,渾身冷汗和血滲出,心頭在瘋狂咆哮、懺悔。
天空之城,真的有半聖存在!一出,還是兩位!
這他孃的,我是在找死嗎?我怎麼敢在這種恐怖的地方,亂用靈念掃量來歷不明的人?
完了,面聖,我剛得到的寶物……全完了!
「顏無色,腳下三人,太虛……三炷香的殺手邪老、鬼婆,軒門道統的黃陽真人……氣息虛弱,應該都是大戰過後。」貳號託着人飛行,毫無情緒波動的話語聲傳來。
「不用管他們,不知死活的東西罷了。」顏無色臉上有着煩躁,「當務之急,還是得先完成我們的任務。」
揪着淡金色的頭髮,顏無色神情不是很好看。
他二人此行的任務,是將虛空島內島的封印加固。
可「墮淵」一行,空間通道全錯亂了,別說「加固封印」了,他們連「封印」在哪都沒找到。
——墮淵,九大絕地之一,聖神殿堂找到的,目前唯一安全的可以通聯到虛空島內島的絕地。
「有人將虛空島的封印打亂了,你能算出來情況嗎?就跟道穹蒼那種江湖騙子的手段一樣。」顏無色目視前方,聖念放肆無比在這個巨人國度之中掃蕩,尋找可疑人物,卻還試圖減輕工作量,開口詢問貳號。
「要麼是內島的那些傢伙在搞鬼,要麼是外島有人動了封印陣法。」貳號波瀾不驚回答。
「內島不可能,他們出不來,很難干涉到封印的,機率太小。」顏無色搖頭。
「你說的對。」貳號點頭。
顏無色聽得眉頭一跳,怒極擡眸:「老子讓你給解決方案啊!」
「這本是你的工作……」貳號平靜說着,突然察覺到手上人氣息變得有些不對,話鋒一轉,即刻道:
「三個方案。」
「一,虛空島之靈的意志……這概率同樣很小,祂基本不可能出世了,也不會迴應任何人,更不會被扭曲意志。」
「二,去其餘的八大絕地,只要'核心還在,封印就不會出錯。」
「三,鎮虛碑,三百六十五塊鎮虛碑,必須一找出來,只要它們對應的陣法方位不變,同上,封印就不會出錯。」
顏無色聽樂了。
貳號給出的三個解決方案,實際上只有一個。
首先虛空島之靈現在跟不存在的一樣,根本不用考慮。
其次誰會那麼無聊去動鎮虛碑?別說這玩意除了鎮壓內島封印,屁用沒有了,它也不是普通人能搬動的!
煉靈無效、劍道無效,都只能在上面簡單留名用。
總不至於虛空島上來了個喜歡鍛體的傢伙,要扛着那破石頭鍛鍊身體,做什麼惡劣的上下蹲起運動吧?
一一放着那麼多天材地寶不去搶、不去挖,反而去搬石頭?有點腦子的,都不至於做這種蠢事!
「這裡離哪個絕地最近?」顏無色問道,直接考慮起了第二個方案。
貳號也覺得第二個方案概率大,不假思索道:「有三個,由近至遠,依次是血界、絕燼火域、奇蹟之森,先去哪個?」
「血界。」顏無色毫不猶豫做出了選擇。
絕燼火域那個鬼地方,熱得連他都有些受不了,核心「燼照之心」更加沒人能夠靠近,哪怕是聖宮燼照一脈。
奇蹟之森的神農藥園則有虛空侍守護,加之核心「龍杏」還有自衛反擊屬性,任何人想摘龍杏子,都會出事,那裡也不可能出亂子。
血界不一樣!
每次虛空島開啓,血界都會吞噬大量的煉靈師。
顏無色已經查清楚了,上一次內島的封印鬆動,就疑似有鬼獸藏進了血界,勾誘了外界入侵者,成功寄生後逃離了虛空島。這一次,說不得關鍵也出在了亂子中心——血界!
「血世珠……」顏無色無聲呢喃,只希望不要出現意外。
還好這次進島的人雖多,完全破了以前的紀錄,但大都是太虛,理應沒實力接觸到各個絕地的「核心」。
往下方掃了一眼,顏無色收回目光,莫名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但下一秒,就連「感覺」這個念頭,也消失了。
「走吧,先去血界!」
……
「刷!」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底下,黃陽真人頂着一身被血汗打溼了的破爛衣衫,感受着那兩道恐怖的氣息遠離,又等了好半晌纔敢起身,心頭只剩滿滿的後怕。
「太恐怖了,一次出現兩位半聖……」
一側,邪老和鬼婆同樣震撼着爬起來,滿臉都是驚恐。
「他孃的,還好老頭子藏得早,否則這一根血樹陰枝,恐怕就得引來半聖垂眸。」邪老頭一撇。
「得了吧,區區一根血樹陰枝,說不定人家半聖根本不放在心上。」鬼婆譏笑,很快表情肅然,「別討論半聖了,免得別感應到。」
邪老身子一哆嗦,點頭十分認可,繼而回眸望向長街的另一邊,低聲再問:「如何,黃陽真人?天空之城的'危險'你看到了,一併同行?」
和邪老、鬼婆拉開了距離的黃陽真人根本不想回去了,直接搖頭道:「不了,兩位……貧道還是習慣了獨行,就此告別吧!」
他眸底紅芒一閃,下意識擇了個方位,想要離開。
「你不放心我們?」鬼婆突然出聲。
「是!」黃陽真人腳步一定,扭頭看來,笑道,「大恩歸大恩,貧道日後自然會報,但此刻,換作你們是我,敢放心嗎?」
言罷,他身形一晃,當場消失不見。
「留他?」鬼婆偏頭。
邪老目視着遠處殘影消碎,擡眸望了眼天上,嘆息道:「算了吧,半聖纔剛走,別惹事……再說了,面對已經有防備的太虛,暗殺都難,遑論明殺?」
「二打一!」鬼婆舔着舌頭,卻對那血色珠子還有惦記。
「他拼死了可以換掉我們中的一個!別忘了,血海吞沒一切的時候,那道長捧着珠子不受影響的就跑了出來,也許他一直在藏拙。」邪老不敢冒險。
「也許,是那珠子的功勞呢?」鬼婆卻有另外想法。
「反正老頭子我怕死,不去!」邪老重歸掏出血樹陰枝,嘿嘿笑了,「有它我很滿足了,先把血樹陰枝祭煉好再說,我勸你也是。」
「呵,人越老,膽越小。」鬼婆冷笑了一聲,卻也不再反駁,同邪老並行,快速遠離此地。
古城蕭瑟,如亙古至今毫無生機。
人置身其中,越走越慌,越走越能感覺到「未知」與「巨大」的恐懼。
不知何時,走過了無數城區,前頭還是城區,仿若永無止境。
鬼婆、邪老早已停止了交流,清脆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巨人國度之中迴響,最後二人都改爲了飛行,不敢露出半點聲音。
「嗒。」
忽爾某一刻,鬼婆停下了腳步,落到地上。
「有情況?」邪老警惕,立馬望來。
「三道靈魂氣息……」鬼婆下意識就想用靈念掃去, 卻陡然想起了方纔面聖的恐怖,她停下了行動。
「別用靈念,用你的'面魂幡'。」邪老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鬼婆點點頭,掏出幽暗晦冷的魂幡,手中印決一掐,打入其中。
很快,魂幡上顯露出了三張模糊虛幻的人臉。
「這……」邪老瞳孔陡然一縮。
旁側那兩張成熟一些的臉他不認識,可中間那張青澀點的,那可真是不要太熟悉!轉瞬之間,鬼婆和邪老便交換完了視線,各自臉上都流露出了濃濃的驚喜。
「徐小受?!」
「天賜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