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晟和那蘇十一那兒一旁聊得開心。
當然,一直都是斐晟在說,蘇十一在聽——雖然他也聽不太懂,但不妨礙少年對那從未見聞的天地充滿好奇。
而另一旁,凶神惡煞的可怕鬼差跪伏在地,向餘琛回報那胖道人的招供。
胖道人如今已超過千歲,通天境的道行,也算是昊天聖地的骨幹了。
而他如今的職位,喚作“籠主”,那些鋼鐵一般的金字塔,喚作籠塔。
這樣的籠塔在聖洲島上一共有上千座,每一座籠塔當中都有超過十萬人。
——這些人,被稱作囚鳥。
全部都是曾經聖洲島上的煉炁士和凡人的後裔。
至於這聖洲島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還要從三百年前的一次“變革”說起。
——胖道人道行不高,但活得夠長,所以幾乎是親眼見證了三百多年前,那場血流成河的革命。
三百年前的昊天聖地,一共有三位聖主。
和東荒大地上的聖地不一樣的是,東荒大地上聖地中聖主的職位,實際上只是聖地的管理者,道行大多是通天之境——他們空有龐大的權力,卻沒有足夠鎮壓整個聖地的力量。
最高權力和至強武力分開,相互監督,相互制約,保證在任何時候,龐大的聖地都不會因爲某個人的意志而產生可怕的動盪。
東荒的諸多聖地屹立萬萬年不倒,這便是其中之一的原因——他們既擁有凌駕衆生的力量,不會被外患所襲,也擁有還算優越的制度,所以內部也不會產生什麼大的動亂,沒有內患。
但昊天聖地不一樣,昊天聖地的三位聖主,便是整個聖地至強的三位存在。
每一個人,都是道果境的可怕大能。
三位聖主,彼此制約,彼此監督,也讓昊天聖地經久不衰,屹立不倒。
另外,雖說昊天聖地有聖地之名,但實際上,應當算是一個龐大的宗教勢力。
雖然三大聖主彼此有所間隙,但卻有着共同的信仰——墓主。
從無比遠古的時代,昊天聖地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勢力,甚至叫不上名字的那種。
但有一天,一位古老而強大的可怕存在降臨,授予昊天一脈無窮的力量和滔天的造化的同時,也交給他們守護一座大墓的職業。
——當然,胖道人並不知曉那所謂的“大墓”究竟在何處,其中又到底有什麼可怕的事物,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個動亂無比的時代裡,是那位存在拯救了風雨飄搖的昊天一脈,給予了他們在亂世之中活下去的力量和資格。
自此以後,昊天一脈便自稱守墓人,世世代代看守那位存在留下的大墓。
但人這種生靈,永遠不會改變的一點,便是永遠都在改變。
隨着漫長的時間的過去,一切都在發生變化。
比如亙古長存的三位聖主之一的三聖主,在三百年前的某一天,突然發動了血腥的內亂。
毫無預兆。
毫無理由。
胖道人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天穹被染成了血紅色,大地被無窮無盡的屍骨堆積成山,無窮無盡。
原本的同胞們,手足相殘。
那場變革,歷時百日,最終兩位聖主和其親信都被鎮壓,他們的勢力也被清洗。
然後,勝利的那位聖主,執掌了整個昊天聖地。
原本這種內部高層的血腥內亂,應當是影響不到聖洲島上的諸多凡人存在的。
——大夥兒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
但他們錯了。
因爲隨着那位勝利的聖主君臨聖洲,馬上開始的是一場恐怖的變革。
第一時間,聖洲島上所有修行宗門,凡人國度,傳承世家……盡數被取締——整個聖洲島,不允許存在除了昊天聖地以外的任何勢力。
接着,所有的凡人和煉炁士,統一被昊天聖地收編。
然後,昊天聖地的熔爐工坊擴建,日夜不停運轉,一座座名爲“籠塔”的鋼鐵巨獸拔地而起。鋼鐵籠塔建成以後,那些凡人和煉炁士們,通通被強制編入那籠塔當中,失去自由。
這個過程裡,自是有無數人人奮起反抗。
只是迎接他們的,是血腥的鎮壓和殘暴的屠殺。
這場鎮壓比起變革之時還要暴虐,整個聖洲島的人口,隨着鎮壓結束,直接縮水了三成。
那些歲月,整個聖洲被染成血紅之色。
剩下的人,要麼貌恭而心不服,謀劃叛亂,要麼無奈順從,渾渾噩噩。
總而言之,無人敢公然反抗。
最後,整個昊天聖地和聖洲島停滯了一切的發展,開始了竭澤而漁的採礦。
十年內,聖洲島的所有靈礦被開採得乾乾淨淨。
但這還沒結束。
昊天聖地開始朝星空中的礦脈和下手,派出無數艦隊,跟蝗蟲一樣,所過之處,一切荒蕪。
而那些開採出來的天材地寶和靈礦,都被送進了那名爲“籠塔”的鋼鐵金字塔裡,由那位被收編的囚鳥日夜不停地提純和加工,最後送上昊天聖地去。
——這些籠塔中的囚鳥,沒有任何自由。
他們睡在僅能容身一人地“隔間”裡,吃着最粗糙的兵糧丸,適齡男女,強制交配,強制生產。而爲了斷絕傳承,在生產以後,囚鳥的後代會被帶走,交由其餘籠塔的囚鳥養育長大,一生都無法與其父母見面。
——蘇十一便是如此,他口中的阿爺和他沒有任何一點兒血緣關係,只是他出生時,便被分配給阿爺撫養。
而所有的囚鳥,一旦失去勞動能力,將第一時間被處死。
在籠塔裡,人不再是人,只是工具,用來提純和淬鍊靈礦的工具。
一開始,那些囚鳥的反抗情緒無比嚴重,無數人都想着衝破囚籠,重獲自由,爆發了無數場叛亂。
但隨着時間過去,那些先代們在勞累與壓榨中,含恨而去。
新生的囚鳥們甚至壓根兒不曉得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只有極少數,會被那古老的傳聞所影響,嚮往外界的天地。
更多的囚鳥,卻是一輩子都渾渾噩噩——從小便開始勞作,適齡時便婚配,誕下子嗣,繼續勞作,最後再年老之時,被毀滅了去。
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走出來那鋼鐵的囚籠。
另外,因爲需要最高的效率又要兼顧囚鳥不會反抗,所以所有囚鳥都會修行,但道行都被控制在開海和靈相之境,既能保證他們的工作效率,又能在反抗時輕易鎮壓。
除此以外,受到影響的不僅是那些可憐的凡人。
那位聖主手下的弟子長老們,在這種周而復始的壓抑和變態的環境下,也開始扭曲了。
胖道人就是其中一個很好的例子。
三百年前,他只是和普普通通的聖地門徒,不算善良,也自不是惡貫滿盈,偶爾外出遊歷,還會斬妖除魔,對凡人施以救命之恩。
但被編入籠塔以後,雖然不必像是凡人那般辛苦勞作,卻也無比枯燥。
漫長的光陰裡,他的心理逐漸扭曲變態。
開始以折磨凡人爲樂。
好似在這如死水一般的囚籠裡,只有那些凡人逃跑之時,眼裡亮起的光,能夠激發胖道人心頭的一絲波瀾。
一開始,還會內疚。
但隨着時間過去,逐漸心如鐵石。
從心底裡,他便沒有將蘇十一等人當做是人。
直到在這一次“狩獵”中,他成了獵物,方纔爲他扭曲病態的一生,畫下句點。
彙報完畢。
那鬼差的神色,突然變得憤怒,又變得有些惶恐。
餘琛看了他一眼,讓他有話就說。
那鬼差方纔開口,將一切道來。
原來那場三百年前的血腥變革時,那兩位失敗的聖主,並沒有死去。
而是被關在聖洲島的極東之地之下,鎮壓在陣法之下,日夜不停地地榨取他們的力量,用來維持整個被改造成鋼鐵造物的聖洲島運轉。
而鎮壓那兩位聖主的地方,被那位勝利的聖主取了一個名字。
——酆都帝淵。
似是意味着要將“酆都”二字永遠鎮壓那樣。
這讓陰曹地府裡審判胖道人的鬼差,怒不可遏,又是給那胖道人的刑罰上加了點料。
餘琛聽了,卻是不禁莞爾。
——這個小孩子鬥不過人家就背後詛咒有什麼區別?
他打發走了鬼差,關上鬼門關,找到斐晟,同他共享了情報。
斐晟當然疑惑,疑惑餘琛怎麼突然之間知曉了那麼多情報。
但他已經習慣了,並沒多問。
只是聽了餘琛的話,眉頭一挑:“所以我們如今要做的就是去那酆都淵,救出那兩位倒黴聖主?”
頓了頓,他又道:“但問題是,如果那兩位聖主也是道果之境,爲何會二打一還會輸了去?”
餘琛聽罷,搖頭。
胖道人雖然掌管一座籠塔,但身份在昊天聖地也不算高,哪怕親身經歷,也並不清楚當初那場恐怖的變革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且……也很怪異啊……”斐晟眉頭緊皺,“——照這般說法,上千座籠塔,上萬萬勞工,日夜不停提純和淬鍊靈銖,連續兩百多年——這麼多靈銖,哪怕就是一千個昊天聖地日常耗費都用不完,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或許那兩位失敗的聖主,會知曉一些端倪吧?”
餘琛搖了搖頭,看向東方,
“——走吧,將那兩位失敗的聖主解放出來後,便是決戰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