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魚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餘琛。
她臉上再也沒了尋常時候的嫵媚和挑逗,變得凝重異常。
“看墳的,剛剛那是……什麼東西?”
良久,方纔喃喃問道。
餘琛一愣,眼中那在空明悟道之境中歷經萬古歲月的滄桑逐漸散去,恢復了清明之色。
才撓了撓頭,道:“我領悟了一種劍法。”
虞幼魚翻了個白眼:“這種事妾身自然能看得出來,妾身是問……爲什麼這劍法裡會有‘道’的痕跡?”
“道?”
餘琛反覆咀嚼這個字兒。
先前他得到大輪迴經入道之卷的時候,曾聽聞文聖老頭兒和虞幼魚講解過。
所謂“道”,是一種相當籠統的說法。
一言以蔽之,就是“天地運轉的規則”。
比如火焰會將事物灼燒,雨水灌溉大地,狂風捲起沙塵……這些都是天地自然的運轉規則。
而一部分人類通過吸收天地之炁,凝聚靈相,誕生神胎,稱作煉炁士。
前三境的煉炁士,主修內,對於天地的作用大多隻限與汲取天地之炁爲己用,釋放諸多恐怖威能。
但到了第四境,就不一樣了。
倘若說前三境的煉炁士主要是“修”,那從第四境開始,最重要的就成了“悟”。
而這“悟”,悟的便是“道”。
所以先前那齊安公主的天棄靈根纔會讓來自海外的虞幼魚都如此吃驚。
就是因爲他們參悟“道”的效率,遠遠高於一般煉炁士。
而一旦突破第四境,接觸到所謂的“道”,煉炁士手段便變得更加恐怖。
一點火星可焚天下城郭,一枚野草可斬日月星辰,一念之間可跨越千山萬水……這些被凡俗紅塵傳爲仙人手段的手段,都是“道”的體現。
——比如先前國師以手探湖,跨越千萬裡降臨一掌,同樣是“道”的威能。
而這“道”分千千萬萬種,被俗稱作“大道三千”。
劍之“道”,便是其中最具備攻擊性的一類“道”。
只有絕世苦修的劍修,突破第四境以後,方纔能觸摸到一點兒“道”的範疇。
那個時候,他們的劍不再是那磅礴的劍光,不再是那蕩海的劍氣,而是“一劍出,光聲不顯,敵首已斷”的大恐怖。
先前虞幼魚感覺自己渾身被一分爲二,便是劍之“道”,也稱“劍意”的一種體現。
當然,身爲第五境的虞幼魚對於“道”的領悟和熟悉,整個大夏她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但關鍵是……爲什麼餘琛身上會出現劍之“道”,爲什麼他的劍上會有“劍意”?
這明明是唯有第四境界,突破入道,凝聚元神之後,方纔能窺探的世界,爲什麼出現在了一個神苔境界煉炁士的手裡。
“用你方纔領悟的劍斬妾身,妾身要看看,這究竟是不是‘道’。”虞幼魚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餘琛一愣,“你恢復了?”
“下品入道,已傷不到妾身。”虞幼魚點了點頭:“放心,儘管全力出手。”
對於曾經第五境的虞幼魚的話,餘琛毫不懷疑,念頭一動,那許久未曾使用的陰冥惡骨劍從血肉底下長出來,握在手中。
那一瞬間,一股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好似天地之間,一切靜止,唯有他手中之劍,好似萬物中心。
高高舉起。
緩緩落下。
與先前餘琛施展劍術神通時候那恢宏恐怖的劍光不同,這一劍斬落時,只有一縷蒼白的光芒,一閃而過。
就好像是幻覺那般。
但落在虞幼魚眼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她原本吧,是想試試餘琛這新領悟的“劍意”。
恢復了一些傷勢的她,也覺得自個兒有這個資本。
但當那一劍真正落下的時候,她才曉得,自個兒玩大發了。
蒼白劍意,一閃而過。
餘琛好似整個人的精神被抽空一樣,大口喘着粗氣兒。
——他自個兒也沒想到,這一劍耗費的本命之炁和精神,竟是他全力施展掌握五雷時的十倍不止!
而虞幼魚呢,臉色驚變!
雙手擡起,在虛空中連連結印,無盡黑暗涌入手中,化作一道道厚重的屏障。
但下一刻。
唰!
只聽一聲細微的響聲,那無盡黑暗被一分爲二!
連同籠罩她身上的黑暗力量化作的衣衫也被切碎。
那妖嬈美好的酮體暴露在空氣當中,粉脂玉白,豐胰嫵媚的身姿盡顯。
但一向只會口嗨的虞幼魚這會兒卻一點兒都沒有害羞的樣子,那臉上反而充滿了驚駭!
因爲從上到她的眉心,下到兩腿之間,一道幾乎難以看出的黑線筆直貫通。
嫣紅的血珠,從那道黑線上滲透出來。
雖然僅是一瞬間,那軀體強大的癒合能力就將傷口癒合,那無盡黑暗又化作衣衫,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但虞幼魚心頭,仍是一陣沉沉的後怕!
誠然,方纔餘琛那一劍,只是劃破了她的肌膚。
但她能感受到,那股純粹而簡單的劍意。和她以往見識過的“劍意”不同,不是那萬重山嶽一般的無雙重劍意,也不是好似狂風暴雨一般的靈劍意。
餘琛的劍,沒有那麼多花裡花俏,無比簡單,無比純粹。
——斬斷。
將一切斬斷。
有形之物也好,無形之物也罷,皆一一斬斷!
簡單樸素,粗暴野蠻!
“呼……”
虞幼魚心驚肉跳,她有一種感覺,倘若餘琛再強一些,甚至能直接將她一分爲二!
“你沒事吧?”餘琛見虞幼魚受傷,心頭一急,忙出聲問道。
“小傷而已,片刻便可癒合。”虞幼魚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又響起方纔自個兒豪言壯語說餘琛傷不到自己,還有那乍泄的春光,臉上這才後知後覺地一紅。
但她很快調整了自個兒的情緒,道:“看墳的,憑這一劍,你可躋身一般的下品入道煉炁士之列了。”
餘琛聽了,心頭一喜。
但立刻便平復下來。
因爲這個時候,他渾身無力,腦袋像是被掏空一樣。
也就是說,這一劍,如今的他只能出一次。
——一次媲美“下品入道”威能的劍招。
但無論如何,卻也算是極大地提升了他的戰力。
若是這會兒再遇到那國師的一掌,他有把握不需要再周旋那麼多,直接一劍給他豬蹄子剁了!
“不過,也真是駭人啊……”虞幼魚盯着餘琛,像是要從他身上看出一朵花兒來:“入道之前便掌握劍之道,還是妾身有生以來第一次見,真不知道等你突破了第四境,會是個什麼怪物……”
說着說着,虞幼魚自個兒也是搖頭。
——餘琛這會兒的表現自然驚人,但和他身上那些更多的“怪異”比起來,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別的不說,就說那再虞幼魚的天地之中也算是上古傳說的陰曹地府,就足以完爆了什麼劍意。
於是,她擺了擺手,推開窗戶。
暮色黃昏之下,陽氣下沉,陰氣上升。
小小的秀蘿正坐在屋外的保草地裡,吐納修行。
她那白淨的小臉兒上,正掛着發自內心的笑。
那種笑容餘琛少見,是沒有任何掩飾和僞裝,純粹的開心與着迷。
就像是他曾經在清風陵上當看墳人的時候,那些個在雪地裡肆虐玩耍的孩子的笑一樣。
“真羨慕啊……”
虞幼魚嘆了口氣:“想當初,妾身也是這般沉迷於純粹的修行……腦子裡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可如今……身不由己啊。”
餘琛一愣,尋思這妖女都第五境了,又是那什麼閻魔聖地的聖女,咋還身不由己起來了?
雖然他不曉得聖女到底在閻魔聖地到底意味着什麼,但聽虞幼魚說有繼承“聖主之位”的可能,那反正也不會是什麼爛大街的角色。
“那虞姑娘如今在追求什麼呢?”餘琛問道。
“活着。”虞幼魚幾乎脫口而出。
“活着?”餘琛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見餘琛這般好奇臉色,虞幼魚苦澀地搖頭一笑:“罷了,你不懂,妾身所在的閻魔聖地啊,就是一個深淵泥潭,踏進去了,就別想出來——這從妾身被那個混賬老師忽悠着拜入閻魔聖地後,就無法逆轉的命運。”
餘琛從未見過虞幼魚這般臉色,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揮動着手中骨劍:“妖女,這可不像你啊,若是我認識的你,定然會說——管他孃的什麼命運,斬斷就是了。”
虞幼魚愣了半晌,看着餘琛,良久,突然噗嗤一笑。
然後擺了擺手,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了地底。
餘琛也收起骨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感嘆了一聲。
——看着這虞妖女身上也有故事啊。
也正當他感嘆時,度人經嗡鳴起來。
餘琛有所感,將其一展。
卻見文聖老頭兒帶着青浣走了出來。
這老頭兒最近也是好久沒露面了,整天在判官殿上審判亡靈。
今兒一出來,怕應當不是隻爲了透透氣兒。
然後等餘琛一問,才知曉他是啥情況。
——文聖老頭兒說,青浣身具文曲靈根,這會兒在他和趙爲先的教導下已經暫時難有什麼進步了。
要想更進一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這會兒書是讀完了,路卻沒走。
說白了,就是要讓青浣下山去,親自看那紅塵世俗。
而文聖老頭兒決定讓青浣去的地兒,不是別處,就是他曾經的地盤兒,大夏三山之一,普天之下最高學府。
——稷下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