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杵着柺杖跟着曲瀟瀟進門時就聽見沈初涵哭的傷心欲絕,沈夢辰躺在牀上,明明不過是二十七八的女人,卻彷彿被掏空了,滄桑得很。
沈初涵看着兩人來了,過去拉着曲瀟瀟的手哭泣道:“瀟瀟姨,你快救救媽媽啊,救救媽媽。”
曲瀟瀟不禁鼻尖一酸,將沈初涵抱在懷裡:“涵涵不哭,你媽媽沒事,會沒事的。”
沈夢辰已經是出的氣比吸進去的多,連撐開眼皮都需要費很大的力氣,看着兩人,她伸出手笑了笑:“你們來了。”
舒凝將柺杖放在一邊,坐在牀沿上,握住她的手,很涼,很粗糙,很瘦,有點咯肉,讓人心疼,本來已不恨曲韋恩,可看着虛弱無力的沈夢辰,她還是怨的,沙啞着聲音說:“別說話了,好好休息。”
沈夢辰搖搖頭,目光盯着舒凝的右腿,慢慢地說:“不敢再睡了,怕醒不過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能看見你醒過來,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還以爲這輩子沒機會了,看來上天還是垂憐我的,舒凝,對不起。”
她這些年,一直在等着舒凝醒過來,親口說這句話,或許這句話不需要,或許是太遲了,但這是她最後的心願。
舒凝緊了緊握着沈夢辰的手,想要給她一點力量,她不知道沈夢辰這句對不起是替曲韋恩說的,還是替兩人的同桌之誼。
都十年了,已經不需要了。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快別說話了。”聽着她微弱的聲音,舒凝心裡害怕,害怕下一秒就沒了聲音。
沈夢辰抿着脣笑了笑,視線落向傷心哭泣的沈初涵身上,她朝沈初涵招了招手,沈初涵過去,她摸着沈初涵的臉蛋,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兒,不過現在有曲瀟瀟在,她也不需要擔心了。
她看向曲瀟瀟,託付道:“瀟瀟,涵涵以後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能好好的對待她,她該回自己的家了,我自私了這麼多年,沒能給她一個爸爸,這輩子我對不起她……”
說着,沈夢辰已經落了淚。
曲瀟瀟承諾道:“涵涵以後就是我的女兒,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她。”
這些年來,曲瀟瀟將自己對曲韋恩的愧疚都注在了沈初涵身上,疼她如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沒別的意思,只想減輕心裡那一份內疚感。
可也就是這份內疚補償,讓日後的沈初涵深深陷入矛盾之中,當她站在曲韋恩跟沈夢辰的墓前時,她曾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她父親的死,跟疼愛她的小姨一點關係也沒有。
A市的傍晚景色很漂亮,又是大年初一,天色剛暗下來,天空中不斷綻放着豔麗奪目的煙花,彷彿這是一場送行。
沈夢辰當時說了很多很多話,慢慢地,有氣無力地,甚至到最後沒人能聽得清她在說什麼,一股濃濃的悲傷從房間裡都要溢出去了,沈初涵聲音都哭啞了,眼睛紅腫,卻最終無法留住自己的媽媽。
在她的記憶裡,一直是跟母親生活在一起,直到有天她們搬回了這裡,直到遇到了舒寶貝,當時的她很快樂,有了新的玩伴,後來她忽然有點惆悵了,如果她們母女不回到這裡,一切都會好好的,有些醜陋的真相,殘酷的現實她也不需要面對。
長大後的沈初涵才明白當時沈夢辰對舒凝說的那句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在沈夢辰帶她回來這小區時,她的媽媽,曾有想過爲愛的人而爭奪,不過幸好這一切沒來得及。
沈夢辰走了,在大年初一里,在絢麗的煙花中。
曲瀟瀟當
晚跟沈初涵在房子裡陪了一夜,舒凝被穆厲延給接了回去。
沈夢辰下葬是在三天後,年味還未散,自從沈夢辰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沈初涵沒再哭了,甚至是連下葬也沒有,只是抱着芭比娃娃,目光定定的盯着墓碑。
沈初涵不再說話了,那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彷彿一夜之間變得沉默了,沒了沈夢辰,曲瀟瀟只能帶她回曲家,沈夢辰最後說的家,就是曲家,原本因爲曲韋恩的事而消沉了三年的曲家二老看到沈初涵不由得喜極而泣,之後的沈初涵就是二老活下去的希望,是他們的支撐。
六歲的沈初涵已經懂很多事了,她爺爺奶奶雖然將她捧在手心裡寵着,可她不快樂,心裡只想要景哥哥,可自從她進了曲家,奶奶允許她去任何地方,唯獨穆家不能去,穆家的任何人都不要來往,還在耳邊告訴她,舒凝阿姨是害死她父親的壞人,是兇手。
每次奶奶這樣說,她想起景哥哥,想起舒凝阿姨對她的疼愛,她就忍不住反駁,可說多了,她心裡也有些不確定了,她曾問過瀟瀟姨,瀟瀟姨告訴她不是。
一個說是,一個說不是,六歲的她已經分不清真假了,她不想待在曲家,可想到媽媽最後囑咐她的話,看着爺爺奶奶如此疼愛她,她又猶豫了。
可是她已經許久沒見景哥哥了。
舒凝的腿在年後開始做復健,只要腿還有一點知覺,她就不放棄還能行走的機會。
穆厲延在家裡專門弄了一個房間做復健室,最開始的時候舒凝不要拐杖,就靠着自己走,最多三分鐘就已經堅持不下了,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對於這樣的結果也不心灰。
李清婉陪着做了一組復健,舒凝累了,休息了一會兒打算去洗澡,路過舒景房間,看見他坐在飄窗上不知道想什麼,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杵着柺杖進去。
舒景的身份在舒凝昏睡的第一年裡就已經對外公佈了,只是這姓沒改回來,依然跟着舒凝姓舒。
聽見柺杖聲,舒景回頭,從飄窗上跳下來過來:“媽咪,你怎麼過來了,今天感覺怎麼樣?”
八歲的舒景儼然是小男子漢了,聲音也有些變了,沒有以前的稚嫩,舉手投足之間,還透着一股小成熟。
舒凝在沙發上坐下來,笑道:“今天媽咪比昨天多堅持了一分鐘,感覺還可以,剛纔坐那在想什麼呢?”
舒景扶着舒凝坐好了,自己又回到了飄窗上,悶聲說:“沒什麼。”
都說知子莫若母,舒凝又怎會不知道兒子的心思,想到沈初涵那孩子,心裡也是嘆息,她也從曲瀟瀟嘴裡聽到過沈初涵在曲家過的狀況,錦衣玉食是有了,可聽說很少說話了,有時甚至能抱着芭比娃娃坐一天不說話,曲家二老心急的還帶去看了心理醫生。
看了眼兒子,舒凝想到什麼,微笑着說:“你乾媽之前來電話邀請明天一起去農家樂,小寧兒也會去,你要不要一起過去?”
舒景沒什麼興致,淡淡的說:“不想去。”
“真的不去?”舒凝略帶惋惜的口吻說:“不去就算了吧,你在家陪陪外公外婆也好,只是可惜了,不知道涵涵見不到她的景哥哥會不會失望呢,還是算了,我打個電話讓你乾媽不要帶涵涵了,免得到時被小寧兒欺負了沒人幫忙。”
舒凝還沒拿電話,舒景就已經跳下飄窗急急地說:“誰說我不去了,媽咪,明天什麼時候?”
舒凝心中偷笑,爲了不傷兒子自尊,面上淡然的說:“早上八點吧。”
“媽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八點我會起來的。”
就這樣,舒凝被兒子‘趕’出了房
間,杵着柺杖站在門口,她不由得笑出了聲,小子,還跟你媽咪鬥,真是嫩了點。
下班回來的穆總看見老婆在兒子門口笑得有點陰險,不免好奇的湊近:“在笑什麼呢?”
舒凝側頭看了眼穆厲延,杵着柺杖往房間走:“保密。”
剛走兩步,身子就已經騰空了,舒凝已經習慣了穆厲延的突然襲擊,很是自然的勾着他的脖子,任他將自己抱回去。
回到房間,舒凝問正在浴室放水的穆厲延:“明天你有沒有空?”
“老婆大人有吩咐,自然沒空也有空。”穆厲延探出一個頭來,放好了熱水,他走過來抱舒凝,舒凝的一切洗漱都是他在伺候,儘管舒凝已經醒了,很多事能自己做,他還是習慣了,而她也習慣了,被老公當女兒一樣的寵,這或許就是最大的幸福。
赤身相見,她也不會覺得尷尬,只是某人給她洗頭的時候,又在她耳邊誘惑道:“老婆,什麼時候答應舉辦婚禮。”
舒凝閉着眼睛,躺在浴缸裡,任穆厲延用蓮蓬頭爲她洗頭:“穆總,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要那些儀式做什麼,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正好給你省錢了。”
她跟穆厲延在過年前就已經領證,只是這場儀式,她真覺得沒必要,她也快三十了,那些虛榮早就不需要了。
穆總表示很憂傷:“老婆這麼懂事,老公表示很有壓力。”
舒凝一笑:“你就偷着樂吧,去哪裡找我這麼勤儉持家的女人,瀟瀟跟櫻赫當初不也沒有婚禮,就這樣平淡的過也挺好的,說到婚禮,娉婷跟辜磊的日子定下了吧。”
她本沒什麼朋友,一個手都能數過來,若是一場婚禮是邀請一羣陌生人來祝福,那也沒有價值。
穆總再一次誘惑失敗,悶聲說:“定下了,四月底。”
那還早,這才二月。
第二天,舒景一大早來敲門,穆總抱着老婆睡的正好,對於不識趣的兒子,穆總沒有好臉色,可奈何天不怕地不怕的穆總懼內。
老婆一發話,也只能自己鬱悶着。
一家三口收拾了一下,早上九點纔出現去農家樂,辜磊跟穆娉婷也湊了一個熱鬧,曲瀟瀟那邊自己先過去,約定在農家樂見。
時隔快四年了,再一次在農家樂相聚,舒凝心中說不出感慨,或許真應了那句話,緣來是你,緣去還是你。
沈初涵也被曲瀟瀟帶來了,不過這自然是瞞着曲家二老,因爲沈初涵的關係,現在曲瀟瀟跟二老關係稍緩和了。
舒景一直盯着曲瀟瀟的車,看着沈初涵從車上下來時,昔日看着他就嘰嘰喳喳景哥哥叫個不停的黏皮糖今天既然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朝他撲過來的反而是小包子小寧兒。
舒凝從曲瀟瀟嘴裡多少聽到過曲家二老對沈初涵灌輸的思想,心裡焦急可她無法插手,穆總也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在農家樂吃了午飯後,大家各自回房間睡午覺,舒景一個人在農家樂裡到處走走,卻看見沈初涵坐在水池邊,目光有些呆滯。
舒景知道自從沈夢辰走了之後沈初涵很難過,原本養的白白嫩嫩的,才短短的日子沒見,身體單薄的好像風一吹就會飛走似的,看着她就這樣坐在水池邊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的危險,他慌急跑過去,將沈初涵一把拽了過來,吼道:“誰讓你坐這的,掉下去怎麼辦,才幾天不見,連我也不認識了?”
哪裡是幾天,已經大半月沒見了。
沈初涵怔怔看着舒景,沒再像以前被他一兇,就委屈的哭,只是訥訥,又小聲的問了一句:“景哥哥,我爸爸真是你媽咪害死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