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莫白見到車玉成的時候，後者坐在自己宿舍房間的窗邊座位上，面容遍佈皺紋，呼吸若有若無，在他的對面，還有洪孟奎坐着，只不過後者的精神要好多了。
作爲結丹修士，車玉成的這副蒼老模樣，代表着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精氣神，正在步向死亡。
“來了！”
看到和承宣上人一起進來的陳莫白，車玉成的眼神微微一亮，臉上露出了一個很高興的笑容。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來陪你。”
洪孟奎看到陳莫白，也是起身告辭，和承宣上人一起離開，留下師徒兩人。
“老師……”
陳莫白語氣微微顫抖，車玉成卻是笑着讓他坐下。
“我底子還算是渾厚，大概還有小半年的時間。”
車玉成說話之間，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壺，讓陳莫白自己倒。
“老師，元虛上人已經將修羅法相補全，我去求一下兩位老祖，讓他們開恩，給你一個名額。”
陳莫白想起了牽星老祖曾經說過的事情，因爲仙門的靈氣量不足，所以元虛研究完成之後，就被封存了。
“不用了，你今日爲我求來了修羅法相，明日應廣華就能夠以此爲藉口，讓補天一脈再多兩尊元嬰，後天鯤鵬一脈的南鬥肯定也要。哪怕是你成爲了化神老祖，也不能夠爲了自己人而壞了規矩，規矩一壞，穩固了數千年的仙門秩序，也就亂了……”
車玉成一開始還是拒絕，但說到一半，卻是絮絮叨叨的開始教育起來了。
陳莫白眉頭皺起，想要開口反駁，但車玉成卻是說了一句令得他眼睛瞪大的話語。
“而且，我若是結嬰了，就要面見兩位老祖，審覈這一關就無法通過。”
“老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車玉成微微一笑，然後舉起了自己的右手，也不知道他啓動了什麼開關，只見右手的皮膚分開，露出了下面迥異於人類的經絡血管，本來應該流出的鮮血，卻是變成了一種深藍色的液體。
陳莫白看到這一幕，先是微微一愣，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大驚失色：“人傀儡！”
“新霽說他在鬱木城那邊的老巢被你端了，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這個。”
大概是快要死了，車玉成也放開了，將隱藏在心底許多年的秘密都說了出來。
“老師，你研究了禁術！”
陳莫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蒼老的老人，在他的心目中，車玉成德高望重，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的人。
“不僅僅是研究，甚至是上手試驗了，按照仙門的標準，我也算是修煉了禁術，應該被關起來服刑的。”
車玉成說話之間，從自己的界域之中，將厚厚的一沓書拿了出來，放到了桌子上。
“爲師這輩子沒求過你，臨死之前，想要求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我。”
陳莫白聽了車玉成這番話，眉頭緊鎖，師徒兩人對視了良久，他才深呼吸一口氣，搖頭拒絕。
“老師，我不會做任何違反仙門規定的事情！”
雖然陳莫白想要憑藉自己化神，但萬一不成，煉化道律之果也不是不能接受，而這樣的話，大錯誤，就絕對不能犯。
“放心吧，在仙門這邊，人傀儡之術，我只在自己的身上試驗過。”
聽到車玉成這句話，陳莫白微微鬆了口氣，剛纔他都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動手了。
“既然如此，老師你就安心的去吧，你的身後事，我會幫你遮掩的。”
這麼多年師徒情分，陳莫白還是不願意車玉成死了之後，還身敗名裂的。只要確認車玉成沒有在其他人身上試驗過人傀儡，他是願意爲其隱瞞的。
“這是我和新霽一起研究的人傀儡資料，以你的天賦，看完之後，很容易就能夠融會貫通……”
“老師，等你死後，這些東西我會幫你燒掉，維護你的名聲！”
車玉成的話語還沒有說完，陳莫白就已經直接開口打斷。
在仙門之中，作爲弟子，他只能夠做到這一點。
“這麼多年師徒情分，也不行嗎？”
車玉成有些哀求的說道，陳莫白想到了自己能夠在仙門這邊站穩腳跟，並且成爲舞器一脈的主事人，前期全靠眼前這個老人，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軟。
“你先說說，我聽一下。”
“我已經將自己煉製成了人傀儡，我死之後，你就按照上面記載的方法，將我啓動，幫我驗證一下，這條道路到底行不行。”
車玉成說話之間，將桌子上的一沓書遞給了陳莫白。
“恕我無能爲力。”
陳莫白沒有接，直接搖頭拒絕了。
“那把我的屍體送出地元星，交給燕新霽，如何？”
車玉成提了另外一個要求，陳莫白沉默着，不言不語。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車玉成突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請講！”陳莫白點點頭。
“我和新霽是最好的朋友，我們兩個一起研究傀儡，研究出了無相人偶這等仙門技藝的巔峰。但無論我們怎麼提升，都無法突破桎梏，以普通的材料製作出四階的傀儡。因爲普通的材料，想要承受並且發揮出四階的法術威力，幾乎不可能做到。”
“而若是以人傀儡爲根基，卻是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爲人體蘊含無限進化的能力，但很多人卻缺乏正確的修煉方向。將其煉製成傀儡之後，就可以無休無止的提升，甚至是突破四階，近乎化神。”
“只不過在仙門之中，人傀儡是被絕對禁止的試驗，哪怕是我們兩個，也不敢逾越禁忌。但我卻是沒有料到，燕新霽放棄了傀儡之道後，卻和林道鳴合作，從胚胎開始調試人體，同時也在偷偷進行人傀儡的試驗。”
“當初鬱木城的仙芽被發現的時候，燕新霽將自己多年研究的人傀儡資料發送給了我。我看完之後，十分心動，卻還是緊守着自己的底線，一直到你結嬰之後，我生命也走到了最後的幾年，纔開始以自己的身體做試驗。”
“現在只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完成這項試驗，若是我成功了，你可以將我再次封印起來，甚至是毀滅，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個結果。”
聽到這裡，陳莫白也是長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老師，我同意了，不過此事我需要上稟兩位老祖。”
聽到他這麼一說，車玉成眸光一閃，隨後輕輕點頭，指了指那一沓書。
離開了房間之後，陳莫白首先就將這件事情，對承宣上人說了一下，後者聽了之後，也是大吃一驚。
“沒想到啊，他和燕新霽的聯繫，竟然還沒有斷……”
承宣上人喃喃自語。
車玉成因爲年紀大了，開闢戰爭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卸任了道院之中的職務，不過因爲一輩子都在赤城山，所以退休之後也沒有離開這裡，但卻沒有料到，竟然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做了這件事情。
兩人商量了一會之後，決定首先將這件事情告訴白光老祖，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不過彙報的時候，兩人卻是開始互相推辭了。
“純陽，現在舞器一脈你做主，這件事情還是你跟老祖說吧。”
“校長客氣了，你老當益壯，還是你彙報吧……”
但還是承宣上人臉皮厚，陳莫白只能夠撥通了白光老祖的電話，之前在靈霄寶殿的時候，他就已經要了聯繫方式。
“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俞白光聽了之後，也是微微皺眉，隨後竟然直接從龍神星趕了過來。
只不過等到他們來到車玉成的房間裡之時，卻是驚訝的發現，後者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氣息。
承宣上人立刻來到了閉目靠在窗邊的車玉成面前，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死了！”
陳莫白聽了之後，不由得瞳孔縮緊。
俞白光也以神識查探了一番，看到了車玉成已經被煉製成人傀儡的構造，將其掃描了一番之後，發送給了專業的牽星。
“師妹，方便的話，你可以把他帶來給我看看嗎？”
牽星看完之後，也特意打了個電話過來。
靈霄寶殿需要化神修士坐鎮，俞白光回仙門，他就不能夠離開。
“你要一起去嗎？”
俞白光看到陳莫白愣愣的站在車玉成的屍體之前，有些心疼的問了一句。
任誰發現自己德高望重的老師，最後竟然晚節不保，對於道心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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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陳莫白聽了之後，才從車玉成已經死亡的事實之中反應過來。
他悲痛的同時，也在疑惑。
不應該這麼快的啊！
“那我留下來善後。”
承宣上人開口說道，他對着陳莫白偷偷傳音，表示不會將這件事情傳出去。
“多謝校長！”
陳莫白感激的說道，然後就和俞白光一起，帶着車玉成的屍體，通過界門，來到了靈霄寶殿。
“有點意思……”
牽星看完了陳莫白交出來的那一沓書之後，對着躺在大殿之前的車玉成屍體十三處關鍵部位注入了靈力。
不一會兒，這具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氣息的屍體，乾枯蒼老的表皮，就像是變得透明一樣，露出了內裡的所有構造。
牽星上下檢查了一圈之後，微微皺眉，似乎發現了什麼。
“奇怪！”
陳莫白聽到他這麼說，卻不敢問爲什麼奇怪。
“你別打啞謎啊。”
但他不敢，俞白光卻是敢，直接開口就問。
“這人傀儡之法，竟然能夠成功。”
“成功有什麼奇怪的。”
“這種禁忌之術，沒有成千上百次的試驗，不可能會這麼容易成功的。”
牽星看了一眼俞白光和陳莫白，說了一句令得兩人悚然一驚的話語。
“這麼說來，車玉成在說謊，他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別的人傀儡試驗？”
“倒也不一定是他，說不定是燕新霽做的試驗，將數據給了他，所以他才能夠將自己改造的如此完美和成功！”
牽星卻是說了另外一個可能。
陳莫白聽了之後，看向了那一沓書，車玉成給他之後，他還沒有看過。
“上面的確是有不少龍虎祖師的試驗數據，不過數量還是偏少……”
牽星看出了陳莫白的意思，開口說道，隨後將這一沓書還給了他。
“以你的天賦，遲早也能夠達到我們兩個的境界，這些東西，你今後也可以自己做主。”
牽星的這句話，代表着陳莫白只要不違反仙門根本性的原則，像是查看禁術這些小事情，基本上都不會被追究了。
陳莫白雙手舉起，恭敬的接過了那一沓書，用天算珠將其中的內容掃描之後，開始晉入了方寸書的狀態，閱覽起來。
這人傀儡，的確不愧是禁忌之術，需要用人體做各項試驗，收集數據，確保人在活着的時候，能夠一步步轉化成傀儡。
而燕新霽還在其中提出了另外一個理論，他認爲自己調製的仙芽，就是最完美的人傀儡。
只要將來能夠成長起來，就能夠批量的產出元嬰修士。
甚至是，就連化神也不是沒可能。
“將他火化吧，這件事情到此爲止，這門禁術，也不要上傳到國家圖書館了。”
牽星指了指車玉成的屍體。
“多謝老祖！”
陳莫白聽了之後，感激的說道。
有了他開口，車玉成就能夠正常的入土爲安。
處理完這件事情之後，陳莫白帶着車玉成的屍體回到了仙門，在承宣上人的幫助之下，完成了葬禮。
屍體火化之後，一切的過往，就都化作了塵埃。
下葬的地點，選擇了車玉成的老家潛山城，端木龍蓉和王叔夜兩人也來了，上了一炷香。
“我們這輩人，算是失敗的，沒有一個結嬰，幸好等到了純陽這一輩！”
在車玉成的墓碑之前，洪孟奎感慨的說道，他最多也就是幾年的壽元了。
“是啊，幸虧有純陽！”
同樣蒼老的端木龍蓉聽了之後，點頭說道，她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精氣神也已經在潰散之中。
如果車玉成不出意外的話，她們兩個應該是差不多死去。
“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洪孟奎對着身邊的弟子卞靜純說道，她也是有結嬰希望的。
看着他們在傷感，陳莫白默默的上完了香之後，在車玉成的墳前陪伴了三天。
【老師，一路走好！】
……
回到了王屋洞天的時候，陳莫白又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端木龍蓉回去之後，也坐化了。
對此，他也只能夠嘆息一聲，然後讓莊嘉蘭代自己跑一趟。
車玉成的去世，令得陳莫白的心情低落了很長一段時間。
除此之外，仰景被奪舍的消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對青女述說。
……
潛山城。
車玉成的墳墓之前，燕新霽的一具傀儡出現，他掃描了一圈之後，有些不敢相信。
“竟然被火化了，你就這麼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