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壁立千仞的高山,給吾的感覺很奇怪。”
紅衣眯起眼睛仔細觀察,斟酌着用詞緩緩說道,“雖然看上去它近在眼前,但卻給了吾一種相隔甚遠,難以接近的感覺。”
“紅衣說的不錯。”
顧判低低嘆了口氣道,“它讓我不由得想到了剛剛出關時,白漓稟報如今形勢時所提到的那塊灰色斑點。”
“可見,可聞,卻不可達。”
“顧郎意欲如何?”
他露出一絲淡淡笑容道,“既然來都來了,還是要先試探一下,也好看看這東西的成色。”
紅衣微微一笑,“那就先讓金紋戰蜂和紅甲戰士過去吧。”
“然。”
轟然一聲巨響。
紅衣古宅自虛空中顯形,隨後正門大開,密密麻麻的金紋戰蜂從門內涌出,後面跟着一隊衣甲鮮亮的戰士,在漆黑雨幕的掩護下,朝着那座直刺蒼穹的山峰靠近過去。
然後在兩人略顯驚訝的眼神中,不論是戰蜂還是甲士,都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直接從山頂宮殿內穿越了過去,來到了山峰宮殿的後方。
然後它們又調轉方向,再次從宮殿之內穿牆透壁,回到了古宅所在的位置。
就像是極度真實的全息投影,看上去和實物別無二致,但直到觸碰之後才發現,那裡根本就是空空蕩蕩,不着一物。
“讓它們回來吧,我親自過去看一看。”
“顧郎千萬小心,妾身在一側隨時準備接應。”
“放心吧。”
顧判輕輕握了一下她的玉手,整個人倏然化作一道紅炎,沒入到了那座宮殿之內。
時間一點點過去。
紅衣的面色從最初的輕鬆如意,逐漸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因爲顧判是真的進去了。
而不是像戰蜂與甲士那般,飛躍山峰宮殿時兩者互不干擾,直接穿過。
盞茶時間後。
她輕輕一擡手,從古宅中召出了白白胖胖的張廚子。
“張廚。”
“奴婢在。”
“去找一下老爺。”
“奴婢明白。”
數十個呼吸後,張廚子從那座宮殿內來來回回穿越了不下三次,但就是無法和對方產生任何形式的交融。
彷彿它們完全就是處在兩個不同的時空,又有如兩條永不交叉的平行線,無論如何努力向前延伸都無法接近分毫。
“如意。”
“屬下在。”
“剛剛被老爺收服的那些女人應該還未走遠,你回去找到她們,捉一個過來,看看那些活人是不是也像老爺一樣,能夠進入到宮殿之內。”
“屬下明白!”
如意潛入深海,迅速朝着岸邊潛去。
縱然是以它對東海的熟悉,避開聚攏在淺海區的無數海獸也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
而當它攜帶着隨機選取的某個幻神宗弟子返回時,所花費的時間還要比自己單獨去時要多出了至少一倍以上。
不過還好,血刀如意最終還算是不辱使命,將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給帶了過來。
紅衣淡淡看了她一眼,和看路邊的花草植木沒有任何區別,“將她丟過去,吾想要知道,到底是老爺本身比較特殊,還是說只要是非異類的活人,都能夠進入到那座山峰之內。”
“屬下明白!”
血刀如意刀身輕顫,隨後猛然發力,將呆滯猶如一尊蠟像的幻神宗弟子朝着遠處的宮殿投擲過去。
然後看着她和自己一樣,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地穿越了重重殿堂宮牆,又透過了那座山體,徑直朝着下方波濤洶涌的大海墜落下去。
噗通!
直到那名幻神宗弟子入水後,紅衣才閉上眼睛,低低嘆了口氣說道,“去把她撈上來吧,看來這座高山,還有宮殿,應是和老爺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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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判本已經做好了穿山而過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自己竟然一腳踏上了實地,站在了那座高山的頂峰。
峰上霧氣繚繞,樓宇錯落有致,大片的靈花靈木點綴其中,空中不時有仙禽或是靈獸飛掠而過,看上去完全是一派飄渺如雲的仙家氣象。
峰頂正中央是便是他在遠處時所見的那座宮殿,四周十數根巨柱支撐起一座金碧輝煌的高樓直插雲霄,殿門上方懸掛一塊牌匾,牌匾通體由上等黑玉雕刻而成,上面卻沒有任何字跡,而只是一幅山海之間的風景圖,望之似有云霧在旁繚繞,直欲隨風而去。
顧判站在原地未動,轉頭朝着自己來時的方向看去,卻只能看到藍天白雲、而不見了厚重的烏雲、漆黑的雨幕,更不要說紅衣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既來之、則安之。
還是要先進去逛一逛,探一探,看能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實在不行,那就砸它孃的。
以他現在的高度,縱然還達不到業羅聖師一拳破壁的層次,若是全力施爲的話,也應該快要觸摸到了那一重境界的邊緣,就不信加上無堅不摧的斧頭,還打不爛着一座破山,砸不開這一片宮殿。
顧判深深吸了口氣,沿着殿前的白玉臺階緩步而上,伸手推開了正殿的大門。
宮殿內部,白玉一般的地面閃耀着溫潤的光芒,四角香爐內有嫋嫋霧氣升騰,一股清香淡雅的氣息隨着霧氣散發開來,縱然身在其外,都能隱隱嗅聞到那種沁人心脾的味道。
他沒有在門前停留太長時間,便直接步入殿內,一腳踹翻了距離最近的那座香爐。
灰色的香灰灑落一地,淡雅的香氣變得更加濃郁了許多,原本淡淡的的霧氣微微盪漾着,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擴散出去。
顧判伸手在面前揮過,攪動得霧氣彷彿輕紗般舞動,輕柔而縹緲。
好像哪裡有些不對……
數個呼吸後,當他一巴掌將第二座香爐劈翻後,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但正在迅速變得嚴重的問題。
那便是聲音……
或許從他進入殿內之後,聲音便已經開始降低,而且速度越來越快,直到現在連自己的腳步聲都已經無法聽到,嘗試着咳嗽幾下,也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在動,而完全沒有傳出一丁半點兒的聲響。
好似完全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
既然聽不到,那就不聽。
無非是聽不到聲音而已,並不是什麼無法接受的局面。
顧判心中平靜,面上甚至露出一絲笑容,一拳打碎了第三隻香爐。
在許多時候,他認爲自己應該算是一個沉默的人,可以爲了一個修煉推演的問題數日數夜靜坐不語,甚至還可以靜靜看一片樹葉幾個時辰,僅僅是觀察它們碧綠的色彩,平滑的表面,流暢而曲折的葉脈……
就好比現在,在一片寂靜中,他反倒能更專心觀察篆刻在牆壁和樑柱上的符紋,和湛藍水晶內的紋路進行一一對比,尋找它們之間的異同。
忽然間,叮叮咚咚的悅耳的聲音在顧判的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觀察和思考。
這是古琴的聲音,他隨即拍拍雙手,又跺了跺腳,還是聽不到自己發出的任何聲響,唯有越來越清晰的琴聲,彷彿在他的腦海之中直接響起。
在其他所有聲音消弭不見的情況下,更顯得那琴聲突兀而神秘,時而高吭如悲訴,時而低迴如囈語,潺潺回回,就像一道道慧劍也無法斬斷的情絲,繞住人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久久揮拂不去。
顧判沉默站在那裡,眼前忽然出現了漫天的風雪,將鎮南府南黎郡妝點成一片銀裝素裹的美麗景象。
視線迅速變化拉低,在一個破敗的土屋之中,渾身是傷的老乞丐抖抖索索從懷中取出油紙包着的燒餅,遞給不斷吞嚥口水的小傢伙,滿是皺紋的臉上溫和地笑着,“我姓顧,在通判府後面的巷子裡撿到的你,那麼你就叫顧判吧。”
倏然間場景再變,他發現又來到少年時候,站在一羣同樣是孤兒的孩子之間,在懷遠鏢局的練武場上一刻不停地揮刀,只爲了能夠早日出師行鏢,給自己掙下一份可以成家立業的銀錢。
下一刻,他又看到趟子手老薑頭正拎着酒瓶正笑眯眯看着他,絮絮叨叨說着第二日就要出城行鏢的準備情況。
顧判低低嘆了口氣,張口說出一句無聲的話來。
“姜叔,好久不見……”
“還有,這並不是我的童年,所以也激不起我任何的情緒波動。”
“搞出這麼大的場面,如果只是爲了讓我看一場身臨其境的三弟電影的話,可就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