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熊熊燃燒,紅芒黑紋相互碰撞,毫不相讓。
老學究的身體在紅芒與黑紋的交織中,倏然變得一陣虛幻,連帶着他身後的墳塋,都彷彿要消散在虛空之中。
墓碑上的面孔愈發猙獰起來,忽然間,從中伸出一條猶如枯枝的手臂,一把抓住最近的人,將其拖進了墳墓之中。
下一刻,更多的手臂從墓碑內探出,抓住一個又一個的人拖入墳中,顧判甚至都能聽到吞嚥後發出的滿足嘆息聲音。
顧判反而在此時停下了砍殺,倒持利斧向後退了幾步。
血色紅芒、枯枝般的手臂、還有黑色紋路,幾乎同時向他襲來,而在它們之間,紅芒與枯臂卻又在與黑霧糾纏爭鬥,無止無休。
到了顧判所在的位置,便有一道金色火焰不得不被迫加入了進來。
現在這種情況,很有些混亂和複雜。
首先是幽榭鎮的老學究,在顧判看來難逃一死的人物,竟然就詭異地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成了異類,身後還揹着兩座陰森恐怖的墳墓,這種變化當真是讓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還有,本來應該是他不堪重負之下的暴起反抗,結果突然就變成了他、計喉、紅衣,以及老學究之間絲毫不講情面的大亂鬥。
而他,卻是其中相當弱勢的一方。
他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毫無徵兆的,紅芒與黑紋來了一次劇烈的對拼碰撞,將篝火旁的所有人都掀飛出去,除了身影忽明忽暗的老學究,還艱難立在原地。
下一刻,所有的紅色竟然瞬間消失殆盡,只餘下大片的黑紋,在虛空中狂暴亂舞。
就連一直靜靜燃燒的篝火,都被掩蓋在內。
“真他麼的黑啊。”
顧判呼出一口熱氣,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胸前。
那裡,似乎正有一個燒得通紅的鐵塊,貼在他的皮肉上,滋滋作響。
這是?
他忽然記起,胸前還掛着胡員外送給他的一塊玉佩。
原本想要仔細研究它,卻因爲突然陷入到噩夢事件之中,便只好先暫且放下,最後從幽榭鎮離開時,還專門穿了一根絲線掛在了胸前。
它也跟着他跑到這夢中來了?
還沒等顧判細想,涌動的黑紋便忽然間爆發,分出一根數人合抱的觸鬚,朝着他席捲了過來。
另外一處,身形忽明忽暗的老學究也發出一聲厲笑,身後墓碑再次探出枯爪,間不容髮向着他的胸前抓來。
“吾之靈玉,怎能落入他手!?”
巨響轟鳴聲中,顧判似乎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如同無數人聚在一起同時哭嚎,層層疊疊,迴音陣陣。
這聲音直接是在他的心底響起,雖然每一個字的發音他都不懂,但卻很奇怪地瞬間明白了整句話的意思。
“呵......”
玉佩被他一把扯掉,丟垃圾一般扔在地上。
然後,巡守利斧劃過一道寒光閃閃的弧線,重重劈砍在了上面。
咔嚓!
玉佩碎掉了。
一道沒有任何雜色的黑炎沖天而起,瞬間就將顧判包裹在內。
黑紋觸鬚見此,突然一收,隨即以更加狂暴的姿態涌動起來,然後倏然凝聚一處,再次向他衝來。
而從墓碑內鑽出的枯瘦鬼手,卻趁此機會拼命將它附近的人羣抓住吞噬,片刻後也幾乎與黑紋觸鬚一道,抓向了顧判。
但比它們還要狂暴的卻是一道金色與黑色交織的人形火焰,猶如一顆劃過虛空的流星,轟然撞破觸鬚與枯手的阻攔,重重砸在了燃燒的篝火之中。
轟!
又是一道寒光劃過。
“還是,太弱了啊!”
嘭!
不知何時已經變成白色的篝火遽然炸開,緊接着便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
寒風呼嘯的漆黑曠野之中,匡正乾忽然睜大渾濁的眼睛,仰頭無聲嘶吼,身後墳塋虛影劇烈顫抖,許久後才緩緩平靜下來。
不過,它們連同匡正乾本人,都已經變得虛幻無比,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們全部吹散。
唰!
又是一道紅光閃過,硬生生將匡正乾幾近消散的身軀給重新穩固了下來。
許久後,他睜開眼睛,伸手觸摸着一左一右,一紅一黑兩座墓碑,表情肅穆凝重。
接下來,匡正乾緩緩對着她跪了下來,“想當初,我匡正乾只跪天跪地跪君跪雙親,不過現如今,小姐賦予小老兒新生,亦當得我一跪。”
“起來吧,你不是吾之僕從,無須跪我。”
匡正乾緩緩起身,卻又是深深一禮道:“我如今已經沒了牽掛,若小姐不棄,小老兒願爲小姐牽馬執鐙,爲奴爲僕。”
“我不騎馬,只坐轎。”
紅衣淡淡道:“不過你飽讀詩書,學問深廣,爲奴不妥,當可爲吾之謀主。”
匡正乾又是一揖到地,“謀主不敢當,老奴爲小姐之謀士便已經惶恐不安多矣。”
她並沒有看他,而是擡頭看着上方的夜空,思慮良久後忽然道:“不久前,因爲一位姓顧男子,還因爲一些問題,我不得不封閉了自己的部分記憶,如今我有正在思索一件事,正好可以聽一聽你的意見。”
顧姓男子?
匡正乾心中念頭一閃,忙收斂思緒道:“小姐請講。”
她沉默許久,嘆了口氣道:“從古至今,能夠讓那些人們一代代真正記住的名字,都有何特點?”
“有何特點……”
匡正乾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低頭思索良久後才答道:“傳說神鬼,聖人先賢,帝王將相,才子佳人。”
她揹負雙手,緩緩向前行去,走出十數步之後再次幽幽嘆道:“神鬼之說不可盡信,聖人先賢不可輕取,看來剩下的唯有帝王將相,與那才子佳人可以嘗試了。”
匡正乾緊緊跟在紅衣側後,不多不少一直間隔五步距離,“小姐如此高度,也不信那神鬼之說麼?”
她微微笑了起來:“我近來去尋了不下十位官祠正神,以及許許多多的鄉民野祠,見到的卻都只是一尊尊泥胎木塑,即便是隨手將它們毀了,再捏一個新的坐上去,也沒有發現任何應有的反應……”
“唯一的例外便是那計喉,但細細觀之悟之,它的道路卻並非坦途,我也不願再重蹈覆轍,走別人走過的道路。”
“至於聖人先賢,則不可取,天下之人千千萬萬,其中百年難出的大智慧者,我不及他們多矣,或許……”
說到此處,她忽然捏住了眉心,面上顯出些許難過的表情,“或許只有那顧生,將那些問題思索透徹後,可以聖人顧子稱之。”
匡正乾驚訝至極,不由自主便問道:“小姐,這顧生何許人也,竟然能得小姐如此高看。”
紅衣止步回頭,臉上笑容在這一刻變得陰森幽暗。
“他啊,你我他,不是不久前纔在計喉夢中相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