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之,這飯還吃不吃了。”
始終被一把木劍對着的男人不禁看向讓無數奔蛇走虺的血觀音,面露埋怨。
任誰來做客吃飯結果卻被人拔劍相向,恐怕心情都不會太好。
“琉璃,把劍把放下。”
作爲東道主的蘭佩之終於開口。
“唰。”
端木琉璃確實相當聽這位師姐的話,歸劍入鞘,一氣呵成,賞心悅目。
單就這一手,恐怕就甩市面上的那些武學大家七八條街。
中年男人笑了笑,“難怪你這麼有底氣,原來是琉璃來了,不公平啊不公平。”
“和你過招,還用不着她出手。”
絕非泛泛之輩的中年男人哂然一笑,胸襟寬廣,沒計較蘭佩之的貶低,也沒爭辯,目光順勢移向江辰。
“這位是……”
“江辰。”
默不作聲的江辰迅速開口。
“噢。”
聽到這個名字,中年男人當即上下認真的打量了他一眼。
“我聽說過你。”
江辰不驕不躁,禮貌性的回以微笑。
“坐吧,吃飯。”
中年男人似乎根本不把自己當外人,坐下的同時招呼江辰二人。
江辰看了眼蘭佩之,默然入座。
八仙桌旁有四個座位,應該早有準備。
端木琉璃在最後一個座位坐下,木劍放在桌邊。
一柄木劍都能使出如此風采,如果換作真兵實刃,該是何等神威?
想想都令人嚮往。
“老道長還好嗎?”
中年男人和煦的問端木琉璃,彷彿剛纔的衝突只不過過眼雲煙。
年輕道姑理所當然的沒有應腔。
江辰發現,這位道姑……妹妹應該有些社恐,不怎麼愛說話。
用妹妹來形容,大抵沒錯,雖然具體年紀他並不清楚,但按照邏輯思維十有八九沒有他大。
而且滿臉的膠原蛋白,也做不了假。
不像他,明明年紀輕輕,可好像沒有人把他當成一個剛出社會的青年。
被無視的中年男人也不尷尬,自我救場的笑了笑,端木琉璃不搭理他,於是他順理成章的將視線移向江辰臉上。
“喝點?”
端木琉璃打小在山上長大,不懂人情世故,可以理解,但江辰同志受過現代化的高等教育,而且還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優秀標兵,當然不可能沒有禮貌,很快點了點頭。
“不過我酒量不怎麼好。”
“酒量差沒關係,重要是魄力。酒桌和打架一樣,講究的是一個氣勢。”
到現在還不知道姓甚名誰的中年男子拿起桌上的瓷器酒壺,“佩之的酒,可不是尋常能喝到的,機會難得。”
他倒了兩杯,一杯遞向江辰。
江辰起身雙手接過,舉止無可挑剔。
不管對方什麼身份,從其和蘭佩之說話的語氣,就足以證明是前輩。
“走一個。”
中年男人舉杯。
蘭佩之視若無睹。
江辰只能擡杯虛碰。
酒水辛辣,勝過他以往喝的所有烈酒,差點嗆得他咳嗽。
中年男人沒有注意到江辰的異樣,他肯定是好酒的人,一杯下肚,毫無反應。
他將青花瓷的空酒杯放下,緩聲道:“佩之,你還是手軟了,我早就說過,那個庚龍心術不正,要是你早點把他處理掉,也不至於鬧成現在這種局面。”
作爲一手將庚龍推向死地的主人翁,江辰理智的一言不發。
“現在什麼局面。”
蘭佩之神色平淡。
“我知道你是因爲庚龍跟過你,你念及舊情,不想被人覺得太過心狠手辣,但有些事情,還是得當斷則斷。”
中年男人平緩道:“要是早點處理掉他,起碼你和宋朝歌關係不會惡化。”
蘭佩之面無波瀾:“重要嗎。”
“不重要嗎?”
中年男人反問,繼而溫聲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但多一個朋友,好歹總比多一個對手要好。”
“庚龍的死,主要責任在我。”
江辰適時開口,知道不該再裝聾作啞。
中年男人語氣停頓,目光移向他,似乎一點都不意外,耐人尋味的笑着道了句:“錢也不是萬能的。”
江辰沉默。
顯然。
對方應該不僅僅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
可是他對對方卻一無所知。
“你見過宋朝歌?”
蘭佩之問。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一邊說話,一邊拿起酒壺倒酒,“嗯,見過,該說的話,我也說了,但他的性格你也清楚,腦子和城府都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心眼不大。”
整個神州,能有如此底氣評價宋朝歌的人物,應該不多。
江辰安靜聽着,拿起筷子,卻發現旁邊的道姑妹妹已經開始事不關己般吃菜。
除了不愛說話外,江辰好像又發現了她一個特點。
吃貨。
“這件事與你沒有關係,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中年男人斬釘截鐵,“他如果真記恨你,大不了我把他拎出來揍一頓,然後你跟我回古蒙。”
這肚子裡的算盤打得,江辰都聽到了。
“他還沒這個分量。”
蘭佩之脣角動了動,色彩猩紅。
江辰默默爲其霸氣點贊。
這位大叔什麼來頭尚不知道,但心裡的鬼胎倒是一覽無遺。
想把蘭佩之拐跑?
那他怎麼辦?
中年男人張了張嘴,應該是想繼續“循循善誘”,可或許是顧及到還有兩個小輩在場,終究還是自持身份,輕嘆道:“行,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知會一聲。”
“好意領了,但我承不起這份情。”
蘭佩之一語雙關。
中年男人狂放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什麼情不情,天下人誰不知道,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沉默旁觀的江辰忽然覺得,錢好像真的無關緊要。
對方貌似隨口的這番話,遠比甩一沓房契、或者空白支票要來得震人心魄。
沒有吃菜,甚至連筷子都沒動一下,聊了會,中年男人便起身離開。
蘭佩之沒有送,甚至都沒安排人送,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
也是。
通過兩人的對話,足以見雙方關係非同一般。
“這位大叔是……”
中年男人離開後,江辰合情合理的發出詢問。
蘭佩之眸光移來。
“大叔?”
江辰神情正經。
蘭佩之薄削的嘴角微微上揚。
“要是你剛纔這麼稱呼他,你肯定得挨一頓毒打。”
江辰輕咳一聲,自然而然道:“有你和端木道長在,應該不會。”
蘭佩之弧度擴大,不近人情道:“他要是對你動手,你覺得我會幫你?”
臉皮奇厚的江辰通知扭頭看向一門心思填肚子的年輕道姑。
“端木道長肯定不會視而不見。”
對他似乎神態色採明顯要豐富許多的蘭佩之似笑非笑,看了眼千里迢迢來尋的小師妹,“你們很熟?”
可不熟嗎?
從東海來京都這一路上,兩個多小時,他們倆可是“相依爲命”。
當然。
江辰即使再“大方”,這種話也沒法公然的說出口。
“端木道長和我,應該比和他熟一點。”
他換了個角度,這番論調倒是識趣、也中肯許多。
蘭佩之看向端木琉璃,“琉璃,你認識他嗎?”
山裡的孩子,真是辛苦了。
唯有美食不可辜負的年輕道姑停下筷子,偏頭瞧了眼江辰,在後者期待的目光下,輕輕點了點頭。
“認識,江辰。”
江辰心下落定,甚感欣慰。
“那剛纔那個人呢。”
蘭佩之繼續問。
前半生與世隔絕的年輕道姑沒有太過思考,不黛而朱的紅脣輕啓。
“古蒙,孫滿弓。”
江辰眼神閃爍,
古蒙。
孫滿弓。
簡單幾個字,卻彷彿有狂野的霸氣掀起,撲面而來。
不是誰的名字前,都有資格冠上如此前綴的。
“你認識嗎?”
蘭佩之又看向江辰。
“不認識。”
江辰理所當然搖頭。
這個名字雖然霸氣側漏,但他確實還是頭一次聽說。
蘭佩之沉默。
“多年前有境外勢力入境犯事,潛逃到古蒙想要偷渡出境,是孫滿弓將他們全部拿下,單槍匹馬。”
說話的是端木琉璃。
江辰一路“護送”的恩情,還是得到了回報。
這個世界遠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和諧安定,對此江辰早就深有體會,可是端木琉璃述說的事蹟,還是讓他晃了晃神。
沒法身臨其境,但就憑簡單的講述,就足以讓人心潮激盪。
“這是你師父和你說的?”
蘭佩之問。
你師父。
指的應該是山上的那位老道長,未來不出意外板上釘釘會掛上將星的王鶴亭嘴裡的老神仙。
可是那是端木琉璃的師父,不也是她的師父嗎?
年輕道姑點了點頭。
也是。
她從未踏足紅塵,瞭解這個世界的渠道,除了隱居深山的那位老人,好像也沒有別的方式了。
“他還和你說過什麼故事。”
年輕道姑這次沒有應答。
可是江辰已經能夠想象,在神像座下,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手持拂塵,對端坐在蒲團上的徒弟細數當今的風流人物,或許講到口乾舌燥處,還會喝一口松花酒、春水茶。
現代版的煮酒論英雄?
師妹默不作聲,蘭佩之也沒有拿師姐的權威進行逼問。
作爲旁觀者,江辰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於山上的那位老道長,作爲徒弟的她並不怎麼敬重,可是對於這位小師妹,蘭佩之還是挺憐愛的,
哪怕憐愛這個詞,放在她這尊血觀音身上十分違和。
“既然下山了,就要適應山下的世界,山上的一切,不要再記掛。”
蘭佩之注意到她身上的道袍,“你怎麼沒給她換身衣服。”
江辰有苦難言。
他倒是想,可也要人家同意啊。
殊不知就因爲端木琉璃的這身打扮,這兩天從東海到京都他遭受了多少異樣眼光。
當然。
江辰也不是一個推卸責任的人,哪怕被誤會,也沒解釋,只是道了句:“因爲趕時間,王上校將人交給我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沒有來得及。”
“你需要把這身道袍換了。”
蘭佩之對端木琉璃道。
“我覺得挺好的。”
端木琉璃輕聲道,難得的對師姐小小的忤逆。
“你是下山歷練,不是下山當熊貓。”
話音落地,猝不及防的江辰忍不住笑了下。
蘭佩之看來。
他迅速噤聲,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
熊貓。
端木琉璃應該是知道的。
畢竟山上就有一頭,江辰還見到過。
端木琉璃終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樸素簡單到與山下社會格格不入的藏青色道袍,清澈純淨的眸子裡浮現一縷猶豫。
“你可以把你的衣服給她換一換。”
江辰友情建議道,反正兩人同出一門,起碼穿衣風格比較相似。
可是他忘了一點,風格相似,不代表尺碼相似。
“你覺得我的衣服她能穿嗎。”
蘭佩之一句話就讓江辰啞口無言。
雖然一個是師姐,一個是師妹,但在身材上,端木琉璃要比蘭佩之高挑,也豐腴許多。
當然。
遠遠談不上胖,搭配她出衆身高,這種體態非常勻稱。
山上的伙食雖然簡單,但是能吃的話,總歸是沒法苗條的。
“你待會帶她去買幾件衣服。”
蘭佩之檀口一張,就將原本屬於自己的責任推給了江辰。
江辰愣住。
人都已經從東海安全的帶到了這裡,怎麼還要他領着?
究竟是她的師妹還是自己的師妹?
再者說。
買幾件衣服而已,隨便派個人不就行了?用得着讓他辦嗎?
雖然不至於像“古蒙孫滿弓”這樣名聲煊赫,但起碼江辰自認自己現在也好歹不至於幹這些雞毛蒜皮的活。
於是愣了會後,他迅速道:“我可能還得去醫院。”
“你又不是醫生,耗在醫院有什麼意義。”
蘭佩之一句話就將他堵住。
江辰嘴脣動了動,旋即想到曹錦瑟透露的信息。
是對方,賦予了艾倩生存的希望。
“……行。”
江辰抿住嘴,點了點頭。
“把劍放下。”
吃完飯,江辰便打算領道姑妹妹出去購物。
在蘭佩之的要求下,端木琉璃終於放下了不離身的木劍。
京都的安全巡查比東海更嚴格,蘭佩之還算體貼,給他省了不少麻煩。
“走吧。”
江辰領着端木琉璃走出正廳。
蘭佩之坐在廳內,目送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眼神輕輕閃爍,光澤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