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般是中午十二點退房。
可根本沒事的艾倩卻起了個大早,就像那些來外地出差的人,八點鐘就下樓來到前臺。
“退房。”
“請稍等。”
前臺小姐通知保潔阿姨查房。
這就是平價酒店的弊端。
要是高檔酒店,根本不會耽誤客人的時間。
在前臺等待的艾倩沒有等到查房結束,反而等到江辰走了下來。
發現江辰的身影,她不禁愣了下,旋即便聽到前臺小姐道:“小姐,感謝入住,押金已經退回您的賬戶了。”
聞言,艾倩哪裡不清楚怎麼回事。
不出意外,或者說斬釘截鐵,一定是酒店通知了江辰。
不然對方不可能下來的這麼及時。
還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本來打算“不告而別”的她苦笑了下。
也是。
對方的心思一直都很細膩。
而且。
對她也相當瞭解。
“沒必要這麼着急,晚點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江辰表現得若無其事。
艾倩哪裡不知道對方在挖苦自己,不禁略感羞燥。
“你這是在侵犯我的人生自由權,信不信我報警?”
江辰置若罔聞,將房卡交還前臺,然後直接往外走去。
艾倩在原地站了會,最後還是隻能跟上。
二人找了家店,享受長安特色的早餐。
“昨晚的演唱會,安排我上臺,你花了多少錢?”
艾倩問。
“不着急。”
江辰不慌不忙,啃着烙餅,一邊道:“等治病結束,我會統一給你計算賬單。”
“……”
艾倩無言以對,哭笑不得。
明明是大恩大德,可爲什麼,她這個時候一點都感激不起來呢?
“行,這筆早餐費,你也得記着。”
她道。
“這餐你請。”
江辰毫無芥蒂道。
“爲什麼我請?”
艾倩不明所以,當即道:“不然AA。”
“咱們好歹是同學,一頓早餐,還用AA?”江辰道。
艾倩不近人情,迴應道:“那怎麼不說你請?你是大老闆,而我呢?螺絲釘一枚,對了,現在連螺絲釘都算不上,只是一個無業遊民,一分錢都不能亂花。”
江辰似乎理解性的點了點頭,並沒有仗義的表示自己請客,而是令人髮指的說了句:“那就AA。”
“噗嗤。”
艾倩忍俊不禁,搖了搖頭,繼而一邊拿着勺子喝湯,一邊道:“你不發財,真是沒有天理。”
兩人在長安街頭吃完一頓尋常而又不尋常的早餐,旋即坐車直奔機場。
艾倩似乎放棄了逃走,或者說,沒辦法逃走。
飛機衝上雲霄。
“我睡會。”
她戴上眼罩。
身邊的男人沒有說話。
落地東海。
魏楚茵來接機。
看到艾倩的一瞬間,她便失控的衝上來,緊緊的將艾倩摟住,應該是喜極而泣。
“你嚇死我了!”
艾倩輕輕抱住她,“多大人了,還哭哭啼啼,不怕被人笑話。”
魏楚茵擡起頭,胡亂抹了抹臉,用力抓住她的手,似乎擔心一放手,又會消失不見,“跟我去醫院。”
“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再走了,現在中午,醫院應該還沒上班。”
“走吧,醫院方面,我已經聯繫好了。”
江辰出聲。
兩女不約而同朝他看去。
“去醫院。”
魏楚茵對艾倩重複道,並沒有再向江辰致謝。
在對方的以德報怨下,謝謝兩個字,實在是太過空洞蒼白。
艾倩終於點了點頭。
離開機場,三人徑直來到在血液疾病方面東海最負盛名的航天中心醫院。
“江總。”
中午休息時間,可是院長親自帶隊在門口迎接。
魏楚茵挽着艾倩。
江辰與院長握了握手,“拜託了。”
“江總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
院長的目光從魏楚茵略過,直接落在艾倩身上。
作爲醫學領域的泰斗,似乎已經練就了火眼金睛的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誰是病人。
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的辦理什麼手續,艾倩直接被安排接受各項檢查。
院長辦公室。
“江總,你朋友得的是慢性髓系白血病,簡稱CML。”
院長拿着一沓檢查報告,臉色頗爲凝重。
“爲什麼好端端的會得這種病?”
江辰不禁詢問。
魏楚茵在陪着艾倩。
“白血病的誘發因素很多,有可能是因爲基因,也可能是受到環境影響,具體誘發原因,我們也沒辦法百分百確定。”
“治癒機率有多大?”
雖然在艾倩面前表現得信心十足,可畢竟是令人聞之色變的血癌。
頭一次經歷的江辰其實心裡也並沒有多大的把握。
面對他的注視,院長沉默了下,然後不緊不慢道:“CML還是有治癒機率的,我們院就發生過轉康的例子。不過這種病,還是得因人而異。而且你朋友拖得時間有些長了,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期,如果能早點來的話,機會可能會大一些。”
機會。
醫生嘴裡說出來的詞彙,總是這般殘酷刺耳。
“是因爲沒有發現麼?CML在進入急變期前,患者確實可以數月甚至數年穩定得和正常人一樣。”
江辰沒法回答院長的問題,反問道:“那她現在處於什麼階段?”
院長捏着檢查報告,又低頭看了看上面的各種數據。
“她現在已經進入了急變期。”
江辰沉默。
氣氛安靜了會。
即使見慣了生離死別,可院長還是能夠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
財富確實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有時候在病魔面前,哪怕是金錢,也不敢稱自己是萬能的。
“江總,你也不需要太過悲觀,這個病有靶向藥,即使進入急變期,也可以用靶向藥進行控制,爲治療爭取時間。”
院長寬慰道。
江辰點頭,“拜託了。”
“江總放心,我們一定竭盡所能。”
當覺得生活不如意的時候,不妨來醫院看看。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回住院部的途中,一路上江辰見到了形形色色的病患與家屬、以及忙碌的醫護人員。
上到步履蹣跚的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孩子。
那一張張陌生的臉上,布着慌亂、嚴肅、忐忑、惶恐……
空氣中瀰漫的消毒水味,更是令人心頭壓抑。
走出電梯,途經走廊,從拐角處,有聲音傳來。
“媽,二十萬而已,現在做生意哪裡不需要這點錢。你相信我,這個項目是我的一個學姐介紹給我的,肯定沒有問題。”
是魏楚茵的聲音。
江辰停下腳步。
“你來東海乾什麼?媽,我是你女兒,你難道還不相信我嗎?如果不是經過深思熟慮和仔細的考察,你覺得我會和您說嗎?最多兩年,二十萬本金就可以收回來,錢放着不也是放着……”
“行,你去和爸商量,看他怎麼說,媽,你的思想就是太老舊了,貨幣時時刻刻都在貶值,只有拿出來投資,才能收益最大化。”
信口雌黃的魏楚茵放下手機,深深吐出口氣,正打算離開,聽到了後方的腳步聲。
下意識回頭,江辰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她愣了愣,旋即握緊手機,露出一縷難堪之色,同時,也心懷僥倖,可能對方沒有聽到。
“什麼好項目,和我也分享一下?”
江辰同志相當不解人意。
“偷聽別人打電話是不是不太禮貌?”
魏楚茵強忍難堪。
“碰巧經過。”
江辰平靜解釋,沒有拐彎抹角,直接挑明道:“打算騙家裡的錢來給艾倩治病?”
魏楚茵神情緊繃,不自覺咬住牙關,一言不發。
也是。
纔剛畢業一年。
能有多少存款?
和家裡實話實說?
二十萬並不是一筆小數目,魏楚茵的家庭應該也並不富貴。
或許兩人情同姐妹,可是對魏楚茵的家庭來說,艾倩只是外人。
應該沒有多少父母,能如此深明大義,掏錢給外人治病。
“騙完你父母,你打算編什麼樣的藉口去對付艾倩?她應該沒你父母那麼好哄。”
誰都清楚,如果知道這筆錢是怎麼來的,艾倩一定不會接受。
她和所有人斷絕聯繫,不就是爲了杜絕這種情況。
“我會想辦法。”
魏楚茵緊聲道。
江辰靜靜的看着她。
“我難道能什麼都不做?我做不到!我問過醫生了,她的病已經進入了惡化階段,必須得吃一種靶向藥,那種藥一盒就要八千,一盒只能吃半個月!我們現在的錢,根本就不夠!”
很多人一生的積蓄,到頭來都花在了醫院裡。
這句話並不算誇張。
剛纔在院長辦公室,院長也說了措施方案,不過關於靶向藥的價格,院長沒說,江辰也沒問。
因爲。
好像沒有必要。
可對於魏楚茵,意義顯然完全不同。
一盒八千,只能吃半個月,也就是一個月要兩盒。
等同於光是吃藥,一個月的費用就得一萬六。
這還不算其他的花銷。
如果再加上住院治療的費用,恐怕得令人窒息。
所以說很多病不是沒法治,而是真真切切的治不起!
有些人眼裡好像只有錢,或許就是因爲曾經體會過沒錢的痛苦。
曾經有段新聞,一個母親在醫院門口,淚流滿面的向自己三四歲大的孩子下跪磕頭,其原因就是因爲孩子沒錢,而她拿不出錢來給孩子治療。
沒錢。
聽起來是一個很輕飄飄的詞,好像並不緊要,可只有當落到真實的生活情景中,才能感受到這兩個字所帶來的無力與絕望。
就好比此時。
一個月一萬六的藥錢,就已經壓得魏楚茵的心沉甸甸的。
“那二十萬花完了呢?”
江辰簡單的問。
顯而易見,面對這種病,二十萬,絕對不夠。
魏楚茵再度沉默,繼而重複道:“我會想辦法。”
“你們是朋友,你想幫她,沒有錯,可你也應該考慮她的感受。你也知道,治病,最重要的是需要她自己配合。”
魏楚茵看着他。
“錢的事,你不用操心。”
江辰道:“你只需要照顧好她就夠了。”
魏楚茵緊了緊脣,內心波瀾洶涌。
她清楚,面前這位曾經的同窗現在身價斐然,天文數字的醫療費對他來說,可能不值一提。
可是這並不是她們心安理得接受的理由。
對方願意幫忙把艾倩找回來,已然仁至義盡。
“就當我們向你借的……”
魏楚茵想拒絕,可是她好像並沒有其他選擇。
“我已經和艾倩說好了,你不用多管。”
說完,江辰道:“回去吧,去陪陪她。”
“你呢?”
“我今天就不去了。”
魏楚茵沒有勉強。
江辰轉身,走向電梯口。
魏楚茵輕輕吸了口氣,折返病房。
做完各項檢查的艾倩躺在病牀上,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這是間特護病房,各種傢俱一應俱全,與其說是病房,倒更像是酒店客房。
這種病房的價格,恐怕不比那種靶向藥低多少。
聽到開門的動靜,躺在牀上的艾倩偏頭。
“江辰回去了。”
魏楚茵走近。
艾倩並不失望。柔和的笑了笑。
魏楚茵拿着椅子在牀邊坐下,“……江辰說,醫療費他來承擔。”
“嗯,咱們也沒錢啊。”
艾倩笑容灑脫。
“他……爲什麼這麼好。”曾經橫豎看不慣的魏楚茵幡然醒悟。
“他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啊,從來沒有變過。”
艾倩輕笑道。
魏楚茵沉默。
是啊。
回頭想想。
還沒有離開學校的時候,江辰好像就是這樣,只不過當時,沒有察覺而已。
“江辰現在可是大富豪,看看,這麼好的病房,有錢恐怕都很難住進來,所以這方面的事,你不用再擔心了。”
艾倩似乎知道魏楚茵心裡在想什麼。
魏楚茵點了點頭,“有他在,你一定會好的。”
艾倩笑而不語,過了會,輕聲道:“楚茵,你說我是上輩子積了太多的福,還是因爲,他上輩子做了太多對不起我的事?”
魏楚茵一愣,繼而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聲過後,魏楚茵目露思量,緩聲道:“應該是做了太多對不起你的事吧。”
艾倩眼裡寫着疑問,像在問爲什麼。
魏楚茵嘴脣動了動,低聲道:“你如果積了太多的福,應該不會生這種病。”
“有道理。”
艾倩回過頭,重新望着天花板,喃喃道:“這麼一想,好像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