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
公共安全事務部辦公廳。
關於福島核泄漏事故第四次研討會姍姍來遲。
沒有任何的媒體記者,閉門會議,並且在入場前,與會的大人物無一例外都被暫時收走了手機。
現在不知道是養成了什麼不良風氣,動不動就偷拍錄相,實在是太討厭了。
有的公司領導開會的時候,因爲規格不同,不至於嚴格到沒收通訊設備,但是卻會要求把手機放在桌子上,並且是屏幕向上。
爲了什麼?
就是防止老六錄音。
企業的會議拿到政府機要部門召開,不必值得奇怪,當一家企業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就不再僅僅只是生意上的事了。
譬如神州的恆生集團,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
也是由政府出面,找江老闆接的盤。
而現在東瀛也碰到了同樣的難關,並且或許要比恆生集團更爲嚴重。
恆生暴雷,充其量只是影響神州,遭殃的只是神州的老百姓,可瀛東電力卻是拖全世界一起下水,在國際上被各種語言噴得是狗血淋頭。
但凡有點羞恥心的人,肯定直不起腰,可現在的東瀛,早已經不是動不動切腹自盡的武士道時代,主打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座這些的東瀛高官就相當的心態強大,包括公共安全部、能源部、國資委,商業部的政要們,各個神情閒適,別說負罪感,甚至連起碼的緊迫都感覺不到。
不過除了一個人,瀛東電力的副社長。
面對曹錦瑟的咄咄逼人,這位瀛電目前的第一負責人可謂汗流浹背。
至於爲什麼是副社長,正社長呢?
那位堀內孝雄老社長自從當着全世界的面痛飲250ml核廢水後,雖然沒告老還鄉,但是卻不得不暫時休假在家靜養,專業的醫護團隊24小時陪護待命。
據說,直到今天爲止,生命體徵穩定,意識神智清醒,身體結構正常,尚無變異跡象。
“曹小姐,很抱歉打斷你的話。有一點我需要糾正,現在不是資金的問題。”
此時的曹總可不是幾天前看電影啃爆米花那會,鳳眸含威,壓迫感十足。
“那是什麼問題?”
“這、這個……”
山下龜三郎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貌似有難言之隱。
曹錦瑟享受股東應有的權力,不給對方搪塞含糊的機會,“山下社長,這已經是第四次會議,有什麼話還不能直說嗎。”
東瀛的高官政要們默不作聲的審視這位年輕的神州女性,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山下龜三郎避無可避,再加上又無人挺身而出,別無他法只能拿起報告,緩慢的說道:“根據事故調查,是有三名技術工人爲了趕時間,在覈反應操作過程中沒有按規程來走,結果不小心觸發了……”
曹錦瑟擡手,直接將其打斷,“山下社長,我們要聽的不是這些。”
關於具體的事故原因,哪裡還需要他來陳述,在座的各位,以及九鼎集團,肯定都已經查得明明白白。
幾名技術人員爲了趕時間?
滑天下之大稽。
就和總喜歡把責任推給臨時工是一個道理。
即使民衆愚昧,可也沒無知到這種地步,但可惡的是,總有些人,好像覺得民衆是傻子。
根據九鼎集團的調查,事故真實原因是瀛電爲了省錢把包括備用發電機在內的所有設備都埋到了地下,結果一個大浪打過來,導致所有設備全部停電,於是水循環中斷,反應堆開始原地燒水。而後溫度直線上升,堆芯面臨過熱熔燬的風險。
這個時候,需要的是立刻向上級彙報,讓政府集供一切資源立刻修復關鍵設備恢復供電,然後擇機關停反應堆。
然而這麼做,無疑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於是瀛電在這種危機關頭居然決定再等等。
後來他們一邊向外界隱瞞事故,一邊眼睜睜的看着反應堆內部的水全部燒乾。當他們見勢不妙,終於下定決心打算關停反應堆時,反應堆內部已經因爲充滿水蒸氣而處在了高溫高壓狀態而無法進行相關操作,堆芯熔燬的風險幾何倍數攀升。
這時候只剩下一個辦法,馬上灌海水進行降溫,等溫度降下來後再進行停堆。此時反應堆還沒爆炸,一切都還來得及,可瀛電公司竟然又一次選擇了再等等。
爲了什麼?
因爲直接把海水灌進去會導致反應堆的永久性損害,爲了不賠掉整個反應堆,於是他們就不斷在外殼澆水降溫,而堆芯內部持續走高燙得幾乎爆表,氫氣與氧氣在高溫下被分解。隨後在某個火星的助力下……
“轟”的一聲!
當看到真實原由的時候,曹錦瑟都已經不是憤怒了,很難描繪出是怎樣的情緒。
做生意,賺錢無可指摘,可是得有底線。
而且瀛電本身就不是一家單純的商業公司。
被逼到牆角的山下龜三郎額頭開始冒汗,作爲瀛東電力的副社長,他在東瀛絕對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可是在這場浩大事故中,他壓根不是主角,而是傀儡。
沒錯。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原始叢林,也有它的食物鏈。
在座的哪一位,不比他位高權重?
“……簡而言之,按照曹小姐你的方案,那就需要組織一支專門的工程隊。”
山下龜三郎艱澀開口,如履薄冰。
“所以呢?難道整個東瀛一支工程隊都找不到。”
曹錦瑟一改神州的謙遜與中庸,在一幫世界權貴面前,強勢得一塌糊塗,“如果東瀛找不到,那就在別的地區調人。”
“組建工程隊不難,東瀛有深厚的人才儲備。”還是有民族自尊心的,山下龜三郎隨即又爲難的道:“可難的是,這不是去搶險,還是讓他們去送死。”
山下龜三郎不去看任何人,乾脆一鼓作氣,“按照曹小姐的提議,那我們就必須派人進入反應堆內部,也就是說,需要靠人體去抵抗核輻射。”
“不可以佩戴專業的防護道具嗎。”
發問的是商務部的高官。
瀛東電力的影響範圍太廣,首當其衝的就是國際貿易額雪崩式下滑,他這位主管官員壓力也很大。
“專業的護具,只能抵擋有限的核輻射,而反應堆的核輻射,可能超出安全線幾百萬倍。我們起碼需要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隊。”
這位山下副社長的戲很足,不僅腔調抑揚頓挫,並且眼神劇烈波動,痛苦、悲憫、無助……各種情緒來回交織。
曹錦瑟頓時安靜下來。
三千人。
敢死隊。
乍一聽駭人聽聞,可是歷史上類似的事故,最嚴重的,單是傷亡人數就高達幾十萬。
可是人命的分量不能以數量爲單位去進行計算。
不能說幾千人的命,沒有幾十萬人的命值錢。
“危險係數真有這麼高嗎?”
有人指敲桌面開口。
東瀛本土資本。
不管時代怎麼更迭、始終榮耀的藤原家族。
“經過我們的技術團隊一次又一次的研究論證,只要進去,九死一生。”山下龜三郎沉重的回覆。
在東瀛可能比皇室還要身份尊貴的藤原拓野看向曹錦瑟,“曹小姐,如果只是錢,大家可以想辦法,可是山下社長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們沒有權力去決定他人的生死。”
嗯。
這話相當正派。
只不過災難的源頭是誰造成的?
沒有權力決定他人的生死,難道就有權力把危害向全世界轉嫁?
曹錦瑟嘴角微微揚起了一點,可隨後還是壓了下去,沒有辯論,心平氣和的點頭道:“我們沒有權力決定他人的生死,但是有解決問題的責任。核泄漏事故歷史上不是第一次發生,之前就有很多勇敢的人站了出來……”
“曹小姐是讓我們東瀛人民去送死嗎?”
能源部門的高官終於不再裝死,擲地有聲,大義凜然。 曹錦瑟不閃不避與之對視,沒有激動,依然平靜,“東瀛人的命是命,難道其他國家人民的命不是命?”
簡單的反問,讓那位高官的臉色驟然漲紅,哼哼哧哧,說不出話。
連同在場的其他東瀛政府代表看向曹錦瑟的目光都不禁起了變化。
這特麼就是同仇敵愾啊。
“並不一定非得要求是東瀛人,如果有必要,可以向全世界發出徵召。”
曹錦瑟無視氣氛的變化,儘自己坐在這個位置所能盡到的最大責任,“我們神州有句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不行,絕不能泄露出去。”
又一高層政要發難,言辭激烈而尖銳的質問曹錦瑟:“事情一旦曝光,會引發怎樣的後果,各位應該心知肚明,曹小姐,你確定你們九鼎扛得住這樣的壓力嗎?”
提醒。
或者說威脅。
至今爲止。
所有的“黑鍋”都由瀛東電力以及東瀛扛着,它幕後的龐大利益網並沒有公之於衆。
曹錦瑟沉默了會。
這個問題,對九鼎確實是很艱難的抉擇,可是再艱難的抉擇也得去面對。
這也是她今天爲什麼會坐在這裡的原因。
“九鼎做出了自己的抉擇,就看各位了。”
話音落地,會議廳陷入消音般的安靜,近乎針落可聞。
幾位高官臉色變得頗爲難看。
曹錦瑟這話什麼意思,一目瞭然。
這是要“魚死網破”?
“辛西婭小姐,你的意見呢?”
藤原拓野不露端倪的轉頭。
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聚向同一處。
曹錦瑟神色平淡,可哪知道同聲耳麥裡傳來一句:“核廢水的問題,應該得到妥善處理。”
曹錦瑟意外扭頭,這纔看向那道銀髮身影,沒料到對方居然站在了她這一邊。
不過好像和她的判斷一樣。
即使各有各的利益陣營,可是在對待瀛東電力事故上,雙方的認知高度一致。
這也是爲什麼,她明知道對方趁火打劫,還願意願意與其談收購。
要知道。
對於九鼎的那些產業,東瀛人也是垂涎三尺。
“辛西婭小姐,我們當然會處理,並且現在正在進行。處理問題的方式,不止一種。”
“沒錯,我們可以尋找其他更有利的方案。”
“事關重大,不能這麼草率的決定。”
政客永遠政客。
辛西婭安靜下來。
曹錦瑟沒有失望,並且也不再辯駁。
又回到了前幾次會議的流程。
第四次會議還是一樣無疾而終。
結束後,曹錦瑟率先走出會議廳,摘下同聲翻譯耳麥,隨手扔在一邊。
身後傳來腳步聲。
曹錦瑟回頭,道了句:“謝謝。”
在會議上對她進行聲援但也僅僅只是一句的辛西婭開口:“下次會議什麼時候。”
殺人誅心。
曹錦瑟笑了笑,沒有憤怒,也無難堪,反倒透着一股釋懷與解脫,“浪費時間,沒有意義。”
“60%。”
曹錦瑟眼神波動了下。
難道某位談判專家真這麼厲害?
60%。
雖然依然沒到最理想的價格,可是比起之前的報價提高了一截。
還差五個點,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同時曹錦瑟明白,這應該是對方最後的報價,再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我會和集團商量,有了決定,和辛西婭小姐聯繫。”
說完,曹錦瑟轉身離開。
“曹小姐,談的怎麼樣?”
政府大樓外。
閆光義立即迎了過去。
“放棄幻想,準備全面撤資。”
與之擦肩而過,曹錦瑟彎腰上車。
“辛西婭小姐。”
會議廳外,曹錦瑟剛走,和某人一起吃了頓閉門羹的藤原拓野快步上前。
“恭喜了。”
他滿臉笑容的恭賀道:“九鼎集團這次肯定徹底死心了,不出意外,他們接下來肯定會馬不停蹄的撤出東瀛。”
聰明。
毫無疑問是一個優點。
可是拿來賣弄,就會適得其反了。
藤原拓野抓住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還要侃侃而談,可笑容忽然凝固。
只見對方一言不發,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徑直離開。
就算做狗,也是有尊嚴的。
不對。
應該是有情緒。
被當成空氣,藤原拓野眼中的羞辱與憤怒一閃而逝,而後又咧嘴一笑,整理衣服,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