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意外,沒想到半年沒見,媽媽居然跑去燙了頭髮,還染上了一層暗暗的棕色。印象中的媽媽從來沒重視過這些,在車上睡得迷迷糊糊地,爬下列車來的時候,竟然在站臺上見到了這樣的媽媽,我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過,才確認自己並不是眼花了。
媽媽顯得有些侷促,等見到我的反應,才撲哧一聲笑了:“小恆……很奇怪麼?你張阿姨說這樣好看……”
“很好看的,我媽最漂亮了!”我向她笑了笑,忽然想起我真正的大一的時候,第一次離家這麼久,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在媽媽的腦門上親了一口,緊緊抱住她撒嬌。想起自己當年幹過的事兒來,現下卻覺得尷尬得不行,畢竟內心裡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三十多歲的成熟男人。
回到家裡,我先是洗了個澡,而後去廚房幫忙打了個下手。再一次地把媽媽弄得措手不及,我卻堅持。撒了個小謊,說是自己跑去學校家政社學做家務了,這年頭不會做飯的男人哪有女孩子要啊,屢試不爽的小謊話哄得我媽笑着讓我留下了。其實我的廚藝還是畢業之後學的,同肖栩一起搬出去同居,兩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男孩,沒過幾天就把租來的小房子弄得一團糟了。強迫着自己學習起來,果然人的技能都是逼出來的,沒幾年的功夫,我也能算上一個居家必備型的好男人了。
只是這技能還是隻有在小租屋裡才能發揮,每年回到家裡,仍舊是讓媽媽來忙忙碌碌。被她撫育了二十多年,我絕對是被寵壞了,一直以來,甚至都沒有過那個幫她的念頭。直到得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重生的機會,又有了寒暑假,每年可以用更多的時間呆在家裡了,才意識到之前我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這個漸漸老去的女人。愧疚心愈發地重了,每一次回到家中,都儘可能地幫忙做事——我能想到的回報,也只有這麼淺薄的東西了。
寒假最要緊的項目自然是過年,根據習俗,臘月二十八那天徹徹底底地清掃了一下家中,之後去市場上買了不少菜放着,再往後的幾天,家家戶戶能不出門的都儘量不會出門,都躲在自己的小家裡,隔絕窗外的寒風,隔絕一年的忙碌與疲憊。
父母都是外地人,離各自的老家都很遠,每年過年的時候基本上便只有我們一家三口在家。爸爸媽媽在書房裡不知道做什麼,我沒去打擾,自己窩在臥室,打開筆記本。連上網絡之後,肖栩果然在,懶得打字了,乾脆抖了一下他的窗口,沒多時發送來視頻邀請。
許久沒見他了,好在現代的科技發達,有個視頻也可以聊以慰藉。剛剛接通便看到他把臉湊到攝像頭前擠眉弄眼,笑嘻嘻地問我:“秦恆,想我不想我不?”
他家的電腦桌高,攝像頭又按在顯示器上,肖栩想要湊得更近,竟然跪坐在了椅子上,雙手撐在桌子上,要是再搖搖屁股,就像一隻搖尾討歡的小狗一模一樣了。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我笑出了聲:“想你幹嘛,我們昨天才視頻過好嗎?”
“哎呦,對着這麼個小窗口和對着我這個大活人能一樣麼!”肖栩失落了,老實地坐了回去。
“正月十五不就開學了麼,好快啊。”算了算日子,在家的時間居然這麼快就只剩半個月了。不由得有些惆悵卻也有些期待,心裡盤算了一下,計算不出陪伴父母和能見到肖栩哪個更重要。本來麼,感情這種東西,也是完全不能量化來計算的。
提起開學的事,肖栩想起來問了:“哎,你打算哪天回來?”
“我打算買十四的火車票,大概十四號晚上就回去了吧。”過年期間是一年當中唯一會用農曆來計日的時候了。
眼看着肖栩更加失落:“你就不能早點回來麼,非要趕尾巴?你一點也不想我!”
面對這樣的“指控”,我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我也很久沒回家了,你就不想你爸媽麼?”然後又想起了肖栩這個傢伙是土生土長的帝都人,就算三十多了,也沒有離開過父母身邊,看着網絡那邊他全然不理解的模樣,我只能嘆氣,“算了,一直在爹媽身邊打轉的孩子……”
“誰一直在爹媽身邊打轉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孩最經不起數落了,我只是這麼說了一句,肖栩立刻就要跳腳一樣。那模樣逗得我發笑,這時卻聽到了視頻另一端陌生的聲音:“小栩,在跟誰講話呢?這麼沒禮貌,女孩子吧……”
“媽,你胡說什麼呢!”肖栩回過頭去,拉着長腔。
是肖媽媽?我忽然緊張了起來,還沒見到她的身影,在這個極冷的冬天裡,額頭便冒了汗。立時關了視頻,退出□□,甚至還合上筆記本。動作幅度有些大,起身的時候膝蓋撞上了桌子,發出了“碰”的聲響。
“小恆?”媽媽聽到了聲音,關切地問道。她轉了轉門把手,走進我的房間,“喲,怎麼,出汗了?”
我揉着膝蓋,甕聲甕氣地回答:“疼得……”
“你這孩子……”她哭笑不得地給我揉了揉膝蓋上撞出來的青。
城市裡不被允許放鞭炮,沒有了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年味也就淡得不行了。臘月三十一的晚上,爸媽分別給老家拜年,奶奶有點耳背,而那邊鄉下里又是鞭炮轟隆,老人家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問:“你說什麼?”而爸爸則帶着笑容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自己的話。
陸陸續續地受到了不少拜年的短信,大多數是從某個地方轉的,而後羣發出去,毫無誠意。一邊趴在沙發上看春晚,一邊點選着通訊錄,隨便找了條短信發出去,唯獨把肖栩給漏了過去。手機裡存着不少的名字,熟悉的不熟的,一百多條短信慢慢地發送中,想必今年移動正忙,用了好久好久才發完。
之後接到了肖栩的電話,那邊在很誇張地祝福“過年好”。瞟了一眼就坐在一旁的爸爸媽媽,我也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原來帝都不禁鞭麼?肖栩那邊倒是也噼裡啪啦地在響。
“秦恆你好冷淡啊,你就一點也不想我嗎,我想你想得要死。”肖栩不知道怎麼肉麻了起來,弄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好了。
“小恆,電話你也不好好接,坐起來啊!躺着是算什麼?”
被媽媽數落了一句,我乾脆從沙發上跳起來,躲到書房去接電話了。壓低聲音,卻壓制不住笑意:“你不怕被你爸媽聽見麼?”
“放鞭呢,我自己說話都聽不清,他們能聽清了麼?我正在電腦旁邊蹲着,你都不上線。”肖栩抱怨了起來。
“好不容易過年呢,跟家裡好好聚聚啊!我家在看春晚。”
“哎呦那有什麼好看的啊!等回學校我演一個給你看!保準比CCA V拍得精彩!”肖栩鄙視起我的品位來。
電視上正在演小品,春晚這個東西,比起那些看得人昏昏欲睡的歌舞,小品已經是很不錯的節目了。爸媽一人捧着一把瓜子正在傻笑,倒是弄得我心裡頭癢癢地想回去繼續看節目,年紀越大品位越俗了。“我是理工男,比上不了您們文青們的品位高。”我調笑他。
“‘您’後頭不能跟‘們’的好麼,語文老師怎麼教的啊!”被我說文青,肖栩乾脆一本正經地指點起我的用詞錯誤了。
我語塞,只能噎他一句:“我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
肖栩不再搭理我的話茬,倒是笑嘻嘻地說:“哎,我纔看到,正月十八是情人節啊!”
“哪個國家正月十八過情人節啊?”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國際情人節好麼!2月14日!你過農曆過傻了啊?”肖栩這麼提點,我才反應過來,“咱們一起去看電影吧!我已經買好電影票了,嘿嘿。”不知道爲什麼,肖栩笑得這麼賊,聽着便不像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