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栩的脣很薄,據說這樣的人,都很薄情。但當他的脣貼在我的嘴角上,我便化身飛蛾撲向熊熊烈火,我甚至能透過他脣上薄薄的皮膚,感受到他流淌着的鮮紅的血液,感受到那股久違的溫暖。這一吻其實很短暫,畢竟我們是剛剛開始了這段愛情的旅程,肖栩也害怕被別人看見,但是那溫度,足以在我的嘴角上停留許久了。
整個晚上我窩在自己的被窩裡都在傻笑,哪怕面前沒有對着鏡子,我也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脣角翹得有多高,甚至臉頰的肌肉都被扯得有些疼了,我還是無法阻止自己這蠢得要命的表情。只好把被子蒙在頭上,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笑了這一整晚,第二天早晨醒來都覺得頭暈沉沉的了。好在我一二節沒有課,不必要早起,九點四十的時候,從宿舍出發去趕十點的課,還覺得腳下的步子又輕又飄。
時不時地摸上嘴角,足足五年的身體上的空白,昨天我的“肖栩恐懼症”不治自愈,今天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我又患上“肖栩飢渴症”了。這導致我的整個大腦裡除了肖栩什麼都沒剩下,連顧愷叫我我都沒有聽見。
被他拽住了胳膊停下,我茫然地回過頭去,用了好半天,才辨識清楚眼前這張臉,從大腦的某個角落裡拽出記憶,和“顧愷”這個名字對上號的。硬生生地被拽回現實之後,我尷尬地笑了笑,叫了一聲:“師兄……”
“我還以爲我認錯人了呢。——來來來,有沒有興趣來當個志願者?”顧愷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而後興沖沖地指了指身後的橫幅。
橫幅上寫着“紅十字志願者招募”,想起顧愷師兄在校醫院幫忙,大概就是這個組織舉辦的活動吧。站在一旁的顧愷噼裡啪啦地介紹起了這個組織,之後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到底弄得我不好意思拒絕了。再者說,我只參加了吉協這一個社團,倒也有時間去做志願者。
填好報名表,顧愷才終於肯放我走人。短信告訴肖栩,沒想到他會不樂意:“你能陪我的時間,又少了?”
“……也沒少到哪裡去啊。”我摸了摸鼻子,到底有些覺得現在的肖栩還是個孩子。十八歲的身體裡住着的畢竟是我三十二歲的靈魂,回想起我真正上大學的時候,就像現在的肖栩一樣,恨不得一天能有48個小時,每一秒都不跟彼此分開的模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週六上午顧愷帶着我們去參加培訓,也算是參加組織的福利之一,有專業人士指導,學習急救的技巧。沒想到會在現場碰到肖栩,他向我眨了眨眼,之後便把頭擰到了一邊去,再也沒看我一眼。我繃不住笑出了聲,乾脆站地離他遠了一些。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具假人,還像模像樣地給套上了衣服,今天要學的是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組織者把我們分成了幾組。不出意外,我跟肖栩被分開了,他見自己的組裡竟然沒有我,回頭看我早就沒站在他身後了,遠遠地瞪了我一眼。
等到休息的時間,大家也不再圍着假人了,而是鬆散地四下裡坐在地板上休息。我眯起眼睛,便看見肖栩一點一點地挪到了我的身邊。我沒理會他,他卻用肩膀頂了頂我的胳膊:“哎,秦恆,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聽嗎?”
我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說下去,其實猜也猜到了他要講什麼了。果不其然,他興致勃勃地圍繞着地上的假人講起了鬼故事,講完了一個,見我一點反應都沒有,又接着說了第二個。這才撒了氣,捅了捅我的肚子,聲音裡甚至帶上了哀怨:“你怎麼不害怕?”
我啞然失笑,其實肖栩的故事講的很精彩,當年膽子不算大的我曾生生地被他嚇得一晚上沒睡。只是畢竟都十多年了,他待着我這個小毛病,見到點什麼東西,就編出鬼故事來嚇我,到現在,他的鬼故事一步步升級,我也已經可以說練得“刀槍不入”了,對上十多年前的肖栩,哪裡會輸。搪塞給他一個理由:“天這麼亮,誰會害怕?”
“那好,哪天晚上,我給你講更嚇人的!”他來了興致,緊接着說了一句。
我苦惱地發現自己的下半身有了點不可言說的反應,尷尬地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悄悄遠離了肖栩一點。心裡頭恨恨地罵了自己一句,還真是下半身的動物,再偷瞥下肖栩,這張十八歲青春的臉卻似乎在漸漸改變。原來我還記得肖栩的這麼多面,他十八歲的模樣、二十二歲畢業時的模樣、二十四歲升職時的模樣、二十八歲我們分手時他頹唐的模樣。我在想,不知道肖栩這張臉,八十八歲會變成什麼模樣呢?那個被他娶回家的林玥玥能不能見到?陷入這場輪迴裡的我呢,要如何才能見到?
突然涌起一股遺憾來,到底是我,沒有那個幸運,能把肖栩這輩子所有的模樣都銘記於心了。
之後我便覺得有些懨懨地,一上午的訓練結束,跟着顧愷去校醫院幫忙,也提不起什麼精神來。校醫院本身不算忙,周邊有名氣的醫院不少,不遠處B大附屬醫學部的醫院便是帝都數一數二的,除了B大的學生以及教職工家屬,很少有人會到B大校醫院來看病。因此,在這裡做義工的人也用不了多少,更多的人是去周邊的敬老院、福利院。肖栩報名的是福利院,活動在下週,我倒是對小孩子有些苦手,乾脆隨着顧愷到醫院做義工了。
肖栩那傢伙,不肯乖乖回學校,硬要跟來,弄得顧愷有些頭疼,只好單獨給他申請了一個義工的胸牌。肖栩領了我們兩個的胸牌,屁顛屁顛地跑到我跟前來,硬是要幫我帶上。我執拗不過他,伸過脖子去,隨他便了。
他撲哧笑了一聲:“秦恆,我又不是要殺了你,別擺出一副革命者英勇就義的模樣行不行啊你。”動作卻輕輕柔柔,還細心地把掛胸牌的帶子掖在我的領子下,幫我整理了一下衣領。胸牌掛好,我們幾個沒經驗的新人,便被分配給了在這裡當了兩三年義工的學長學姐們來帶。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分配給我們做,所謂的義工,簡直是給醫院奴役的免費的護工,專門負責打掃衛生、照顧住院部的病人一類事物。
我和肖栩被派去照顧一個老教授,老人家一輩子投身到學術之中,到老了身邊都沒有人親人服侍,脾氣又大,光伺候他一個人,就把我和肖栩兩個忙得團團轉了。
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喘氣的機會,我到走廊的窗口上透透風,呼吸一下不帶醫院那股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卻見到顧愷師兄扶着一個拄着柺杖的人慢慢地走來。那個人皮膚黝黑,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加上打扮,看上去像是個農民工的模樣,臉長得倒是傳統中男子漢的模樣,年紀不大,應該二十歲纔出頭。可不知爲何,我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師兄?”我出聲向顧愷打招呼。他攙扶着那個人如同保護着珍寶,直到我叫他,才察覺到我的存在。
顧愷笑着點了點頭,迴應道:“秦恆,你在這裡啊!——聽說你們兩個去照顧張教授了?教授他沒爲難你們吧?”
“教授人很好的。”
顧愷從鼻腔裡“嗯”了一聲,算是贊同了我們,扶着那個人漸漸走遠了,回過頭來向我揮了揮手:“那行,我攙我朋友回去,你們先忙吧!”
一直被顧愷小心翼翼地攙扶着的人此時開了口,帶着一股濃重的鄉音,轉頭問顧愷:“愷愷,那是誰?”
“我一個學弟,阿陽你不認識。”
直到聽到這個聲音,顧愷叫出“阿陽”這個名字來,我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農民工模樣的人是誰。不就是那個在墨麒麟酒吧摟着一個妖媚男孩,讓顧愷去舔桌子上的酒的那個傢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