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遼元海,一望無際。
在元海的深處,有一片被雲霧籠罩的海域,即便是海族,誤入了這片海域,也會失去方向。
不過所幸的是,這雲霧海域並不殺生,往往誤入的海族,轉悠幾天後就會莫名其妙地被送了出來。
稍有經歷的海族都知道,那裡是元海之主,龍族三脈之一,雲龍一脈的棲息之地。
龍族三脈,蒼龍居於海底平原,黃龍則佔據連綿的海底火山,唯有云龍一脈,化云爲海,棲息於雲海之中。而云海之下的元海海域,則是雲龍屬族的地盤。
在龍族還未分脈之時,雲龍因其高潔的品質,縹緲的姿態,就受人族的崇敬,又因爲神魂之強,兼通儒道,因此向來與人族交好,更是幾度以雲中幻影將雲龍天宮投射到靠近大陸的碧海之上,賜福沿海居民,震懾海妖興風作浪。
蘇坡仙曾經有詩云:東方雲海空復空,羣龍出沒空明中,蕩搖福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說的便是雲龍天宮的投影之景。
今日,向來平靜的雲海突然翻騰了起來,就連雲海之下的元海也碧波翻騰,浪打不休。
“這……發生什麼事情了?”元海之中,一些海妖大聖的神魂彼此碰觸,想要得知此番異變的根源,卻毫無結果,許久之後,一位不知活了多久的海中大鰲才緩緩說道:“傳聞雲海本是祖龍識海的一部分。”
“神念一動,識海翻騰。”
“難道是雲龍一脈的那位小公主融合祖龍魂之故?”
……
此時此刻,雲海深處,隱約有一片浩大的宮殿羣。宮殿周圍,明煌霞光流轉,璀璨琉璃閃耀,雲中生樹,霧海結花。龍吟聲陣陣,海浪聲綿綿,數不清的海族大妖往來其中,看不盡的飛魚蛟龍穿梭不止。
這裡,就是雲龍之地:雲龍天宮。
天宮上下共有三十三座有名號的宮殿,而在三十三宮環繞之中,又有一座高閣在雲海若隱若現。此時這高閣之中,一道神魂撥動擴散,攪動雲海生波,讓周遭的宮殿震動不休,往來的大妖蛟龍也都紛紛以法力定住自身,才避免被這波動之力給衝倒。
猛然見,那高閣的大門轟然炸開,一條美輪美奐的玉龍從樓閣之中飛出,剎那間周圍宮殿中又飛出了數條雲龍,一尊尊都散發着浩瀚威勢,其中一隻雲龍發出了蒼老的聲音:“公主殿下,你現在不可離開雲海……”
“滾!”那玉色雲龍嘴裡怒喝,伴隨着一聲龍吟擴散開來,那數條雲龍頓時只感覺到腦中有千萬根針在刺,劇痛之下,一個個從空中墜落,摔像宮殿。
就在此時,又一道光芒閃爍,一條同樣通體玉色玲瓏的真龍從三十三座宮殿中居主的宮殿中飛出,橫亙在那條玉龍面前,化作一個拄着柺杖的中年文士,嘆了一口氣,說道:“思瑤,莫要任性,回去吧。”
“二叔!”玉龍身形一動,露出了人族模樣,正是當初須彌山與陳洛分別的雲思遙。此時雲思遙青衫白裙,長髮飛舞,那傾國傾城的臉龐上帶着一絲慍怒,渾身黑白二氣環繞,指尖出現了一黑一白兩枚棋子,身後更是有一尊龐大的龍頭浮現。
“我去辦件事,辦完便回!”雲思遙冷冷說道。
“不行!”伏波龍侯搖了搖頭,“蒼龍野心不滅,黃龍態度不明,你若出雲海,或許會重蹈當年大哥的覆轍!”
“不成龍王,不能離開。”
雲思遙冷眉倒豎:“一日。我只出去一日時間!”
“有何事我去幫你辦!”伏波龍侯面無表情繼續說道,“你若覺得我修爲不足,可請父皇出動龍王長老。”
“就是說,你不讓路?”雲思遙臉色微寒,眼中寒芒越來越盛,於此同時,天宮之上,一道龐大的棋盤虛影浮現,棋盤之上,有無數龍影遊弋。
伏波龍侯擡起頭,看了看雲思遙召喚的棋盤虛影,那面無表情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愧是大哥的女兒,這麼短的時間,竟然將祖龍魂融合的如此迅速。”
“讓開!”雲思遙沒有回答伏波龍侯的話,只是冷冷道,“否則我炸了雲龍天宮。”
伏波龍侯再度望向雲思遙,笑容消失,手中的柺杖凌空一敲,說道:“三十三天鎖龍陣,起!”
話音落下,三十三座宮殿頓時龍氣成柱,每一根龍氣之柱中都有一道龍影翱翔,這三十三道光柱一出,頓時之前還翻騰的雲海就穩定了下來。
“你若能破了這鎖龍陣,出去又何妨!”
雲思遙不在說話,而是輕輕閉上了眼睛,身後龍頭虛影緩緩上升,似乎要凝聚出龍頸,棋盤之上游弋的龍影也咆哮起來,與此同時,雲思遙飛舞的長髮髮梢也有了變白的趨勢。
“唉……”一道嘆息響起,緊接着一股溫柔的氣息撒遍雲海,在這氣息之下,雲思遙凝聚的棋盤緩緩消散,身後巨龍虛影也重新隱沒雲中,那已經爬上雪白的髮梢重新褪回黑色。
另一邊,三十三道龍氣光柱破碎,那三十三宮中傳出一聲聲悶哼,但隨即就有一股力量投入三十三宮中,彌補了那些真龍聚陣的損耗。
“父皇!”伏波龍侯擡起頭,朝着那雲海高處行了一禮。
三十三宮,連帶雲海各處,也傳來聲聲禮唱:“見過龍皇!”
雲龍老龍皇沒理會這些聲音,而是一縷氣息將雲思遙包裹,壓制住她外放的龍魂波動,輕聲問道:“囡囡,發生什麼事情了?”
“是誰讓你受委屈了?”
雲思遙此時才面色稍緩,擡起頭,眼中隱隱有一點淚光閃爍,開口道:“爺爺……”
……
南荒,梧桐林。
夕陽的光輝照耀在梧桐林,參天梧桐之下,那個皺紋如刀刻的老人腿上披着一件毛毯,昏昏欲睡。
蒹葭大聖坐在老人的身邊,正在對一盤小花開啓靈智,突然間,老人睜開雙眼,一股幾乎無窮的氣勢轟然爆發,但下一刻立刻消散無蹤。
“帝皇!”蒹葭遲疑地看着青龍帝皇,就在剛剛那一剎那,她彷彿看到了一棵比眼前參天梧桐還要高大數倍的樹影,看一眼就幾乎將她的神魂擊碎,但很快那樹影憑空消散。
“抱歉了……”青龍帝皇重新閉上眼睛,伸出手,一枚梧桐葉漂浮到蒹葭面前,“是老朽錯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蒹葭沒有趣接那梧桐葉,而是好奇問道。
能讓青龍帝皇如此警惕,必然是有大事發生。
“有個老朋友進南荒了,跟他打個招呼而已。”青龍帝皇淡淡說道,“結果是來送信的。”
“老朋友?送信?”蒹葭一臉疑惑。
“呵呵……是啊,我的老朋友。”青龍帝皇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那傢伙,以前最喜歡盤在老朽身上了。”
“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大的面子,讓他幹起了送信的活。”
……
司逐國,天絕林。
“品茶,要的就是一個靜心。”白宵一邊燒水,一邊和坐在面前的大弟子白三千說道,“只有真正的靜心,才能品出這茶中三味。”
白三千笑了笑,說道:“可是師尊,您天生趨吉避凶的本領,自然能靜心了。”
“是因爲靜心,才能趨吉避凶,不要把關係搞反了。”白宵輕輕說了一聲,正要提起水壺,突然那深處的手一頓,停了下來。
《危》!
“師尊,你怎麼了?”白三千發現了白宵的異樣,問道。
“你先走!”白宵皺眉,低沉說道。
白三千疑惑:“怎麼了?”
“別問,先走!”白宵語氣有些急切,見白三千沒有動彈,直接一揮手,一道空間之力落在白三千身上,將他傳送離開。
“何方前輩來我天絕林,白宵有失遠迎,還請見諒。”送走白三千後,白宵起身說道。於此同時,心下也是詫異,“這氣息,難道是甘棠家的麒麟王?”
“蒹葭身後的梧桐皇?”
“還是炎炎家族的那尊九尾天狐?”
“總不可能是彩麟家的那條九彩吞天蟒吧?”
白宵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個曼妙的身影,額頭冒出一層層的虛汗。
“三師兄!”此時一個聲音在白宵耳邊響起,白宵一驚,順着聲音望去,只見雲思遙憑空出現在天絕林中,朝着他走來。
“六師妹?”白宵楞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發現那雲思遙並不是真的雲思遙,而是一股強大到過分的神魂之力不知跨越了多遠的距離,將雲思遙的影子投射而來。
關鍵是,還投射進了隔絕天道的天絕林!
這就離譜了。
“六師妹,你怎麼來了?”白宵一臉疑惑,“你不是在雲海閉關嗎?”
雲思遙臉色微微一黯,說道:“三師兄,小師弟在哪裡?”
聽到雲思遙的話,白宵心中一驚,這場景自己似曾相識。
那小子,不會是仗着自己的白澤血脈,做了什麼事情吧?
哼,早就聽說他和白炎炎家的小妹,還有彩麟家的那條小蛇不清不楚了。
簡直就是敗壞我白澤血脈的名聲!
你看你看,讓小師妹找上門了吧。
不對,找上門的話,怎麼來我天絕林了?
該不會以爲是我把小師弟帶壞的吧!
白澤:(?△?;?)?
“小師妹,師兄我說句公道話,個人行爲,不要上升到血脈。”
“小師弟的行爲我一概不知啊!”
管他呢,先甩鍋就對了!
雲思遙微微皺眉:“三師兄,你告訴我他現在在那裡就好了。我去了方寸山,沒找到他。”
“啊?”白宵一愣,想了想,說道:“之前說是進了麒麟墓。”
雲思遙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點了點頭:“知道了。爺爺的神魂投影不能持續太久,小妹就不和三師兄多說了。”
“啊……沒事,小師弟最近確實有些鬧騰,你去管教管教也好。”
雲思遙陰沉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點笑容,朝白宵行了一禮,轉眼就消失在白宵面前。
看着雲思遙消失的背影,白宵擡手抹了抹額頭的虛汗。
“爺爺?該不會是雲龍那尊老龍皇吧?”
“小師弟,不是師兄不幫你,實在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
“師姐,見字如面。”陳洛剛剛落筆,想了想,又將紙張揉成一團。
陳洛望着滿地的紙團,抓了抓頭髮,一臉爲難。
“這可怎麼說啊!”陳洛在椅子上向後癱倒,長嘆一口氣。
陳洛望着面前桌上擺着的斷裂的青絲手鍊,內心糾結不已。
自從手鍊斷裂,他也沒心情去麒麟域覆命了,當即就拿出了玲瓏白蛇塔鑽了進來,琢磨怎麼和雲思遙說這件事。
現在半天時間過去了,他連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中京城外圍殺,在他最無助的時刻,是六師姐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這位向來清冷的竹林六先生將他抱住,告訴他,沒事了。
東蒼城,也是六師姐一路守護,讓他有了一個安穩的發展環境。
自己第一次進活死人墓,六師姐誤以爲自己死亡時動用弈天術而蒼白的那一縷頭髮;自己每一次從蠻天之下回來時,永遠在通道口的涼亭裡守候的那一杯熱茶;還有南下避災,須彌山前臨別的那一吻……
樁樁件件的往事浮現在陳洛的心頭。
自己做錯了事情,認打認罰,但是陳洛最害怕的,是傷了六師姐的心;最害怕的,是從此以後,只有懷念。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陳洛看着玲瓏塔的塔頂,若是白娘子真的能顯靈,護佑住那一份愛情,又該有多好。
“不行!”陳洛猛然坐直,提起了筆,“無論最後如何,我也應當把事情告訴六師姐,此事做不到坦蕩,但至少對六師姐,我要誠實。”
陳洛說着,就開始提筆,開始書寫。只是剛寫沒多久,陳洛心有所感,擡起頭,就見到一個青衫白裙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看着那幾乎刻入神魂深處的面容,陳洛猛然站起,失聲道:“六……六師姐!”
此時的雲思遙一臉平靜,無喜無悲,看不出任何情緒。她掃了眼陳洛正在書寫的信件,又看了眼滿地的紙團,輕輕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淡淡說道:“知道我爲什麼來嗎?”
陳洛望着雲思遙,一顆心跌到谷底,沉默地點了點頭。
“跪下!”雲思遙冷冷說道。
陳洛看了眼雲思遙,見雲思遙依舊一臉冷肅的模樣,但是卻側過了身子,讓出了一個方向。陳洛似乎明白了什麼,緩緩跪了下去。
雲思遙讓出的方向,是竹林的方向。
陳洛這一跪,跪的是老師。
雲思遙伸出手,手中凝聚出一根竹尺。
“讓你跪下,不是因爲你我之間的情約!”
“而是因爲我是你的師姐。”
“如今老師遠在天外,幾位師兄師姐各有職司,既然我來了,理當由我管教你。”
“伸出手來。”
陳洛乖乖的伸出了手。
雲思遙擡起竹尺,重重地朝陳洛的手掌打下,但是最終竹尺停在了手掌上方三寸處。
雲思遙一咬牙,第二次擡起手,再次落下竹尺。
“啪!”一聲脆響,陳洛卸下了肉身地方防禦,頓時手掌開裂,陳洛只感覺神魂顫動,一陣劇烈的痛感襲來,但是咬着牙,沒有出聲。
“子曰:君子必自重,人始自重之。”
“大道多艱,你立下宏願,要爲人族萬里通天。你的武道,最重肉身,培元、養氣、納精,哪一項不需要守身?”
“你如今泄了精氣,萬一對日後開道產生了影響,你該當如何?”
“如果你道開九千里,便可穩固大道雛形,那時我不會罰你,但是現在卻不行!”
“知錯沒有!”
陳洛聞言,心中愧疚不已,點了點頭:“知錯了。”
雲思遙看着陳洛的樣子,咬了咬嘴脣,再次擡起竹尺,又一尺拍下。
“啪!”
“荀聖曰:前車已覆,後未知更何覺時。”
“這一尺,是讓你記住此事,警惕未來莫要再犯,記住沒有?”
陳洛再次點了點頭:“記住了。”
雲思遙嘆了一口氣,朝着竹林方向一拜,說道:“老師,弟子已經代您罰過了。”
說完,雲思遙又轉身看着陳洛:“起來吧。”
陳洛這才站起身。
雲思遙就這麼看着陳洛,陳洛深吸了一口氣:“師姐,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雲思遙緩緩開口:“青絲龍魂,拴住的是你的心意。”
“你的心意若變了,龍魂便會返回我這裡。”
“我能感受到,龍魂現身,卻被更強大的力量給驅散。”
“對方,是誰?
陳洛張了張嘴,搖了搖頭:“對方認可這是一次意外,和我約定,關於她的身份,不對外提起。”
雲思遙的眼神微微閃爍,望着陳洛的面孔,又說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與我說。”
陳洛點了點頭,於是將麒麟墓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也沒有提及“白虎不全”,只說是對方血脈有恙。
雲思遙靜靜地聽陳洛說完,面色稍稍緩和。
見雲思遙面色變化,陳洛這才忐忑地問道:“師姐,你會原諒我嗎?”
“感受到龍魂被毀時,我覺得我的心被一支箭刺了個通透。”雲思遙平靜說道,“我第一時間就想見到你,我擔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強大的妖女,貪圖你的大道,將你當做了大補之藥!”
“見你無事,我心裡又恨你。”雲思遙繼續輕聲說着,“都說大丈夫三妻四妾,但是我始終是小氣的,我希望你只屬於我,從頭到腳都是我的,因爲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害你。你若是有了別的女人,我怕她們會騙你。”
“聽你說麒麟墓的事情,我又心疼你。”雲思遙聲音低沉下來,“四品境,闖進一品境的戰場!我不知道你在南荒到底都經歷的什麼事情,但想來過得並不容易。”
雲思遙上前走了幾步,擡起手,抓住陳洛的手掌,一道神魂之力傳來,讓陳洛的痛感輕鬆了一些。
“我自然是會原諒你的。”雲思遙點了點頭,“其實,你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但是,這件事我還是會耿耿於懷,因爲我終歸是小氣的。”
“所以,我會發一點脾氣,使一點性子,等過一段時間,你來哄我,我纔會繼續喜歡你。”
“明白嗎?”
陳洛聞言,終於露出了一點點笑容,點了點頭,想要伸手去抓雲思遙的手,但云思遙猛然將手抽了回去,後退了一幾步,搖了搖頭:“現在開始,我生氣了。”
話音落下,雲思遙的身影消失在了陳洛面前。
陳洛一驚,剛想追上去說什麼,冷哼之聲響起,陳洛的胸膛彷彿被什麼重擊一般,直接倒飛了出去,撞在玲瓏白蛇塔的塔壁上。
“本皇心情有點不好……”一句蒼老又恢弘的聲音在陳洛耳中迴盪,“算你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