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愣住了。
周覽打電話來說的這個消息,讓她實在是沒有反應過來。
《殺曲》這部電影已經接觸了很久,她們跟梅蘭度公司都簽了演出協議,早早地就開始作準備了。
爲什麼現在突然傳出這種小道消息來了?
再說了,如今華人女演員之中,沒有任何人可以跟周雲相比,周雲都沒有任何的對手,這種情況下,梅蘭度要換人,準備換誰?
周雲沉默了兩秒,才問周覽,這個消息是怎麼回事。
周覽說:“據說是有一個大明星看中了這個劇本,跟梅蘭度的高層說想要演,讓梅蘭度把劇本的女主角改成美國人。”
“哈?”
周覽說:“這個電影的原著裡,女主角是一個華人,所以當時纔會到我們中國來選女演員,但是在好萊塢,把角色本身的文化背景改變一下,也不是罕見的事,好萊塢甚至改過很多這樣的角色,我現在聽到的還是小道消息,但我就怕這個消息不是空穴來風,我怕最後真的被人在開機前臨門一腳給截胡了。”
《殺曲》這部電影對周雲來說,意義非凡。
這是周雲第一部正兒八經的國際大製作,也是她未來打響國際知名度的重磅作品。
周覽是非常看重這部電影的。
如果最後這個機會真的被別人給攫取了,那周雲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夠等到下一個這樣的機會。
所以說,周覽根本沒有想過,周雲不演這部電影的可能性。
不可能。
周覽說:“我也聯繫了布里蘭奇,跟他旁敲側擊了一下,但是他那邊什麼風聲都沒有,我也不好明着問。”
周雲點頭。
她猶豫了一下,問:“覽姐,你這個消息是從誰那裡聽來的?能跟這個人再打聽一下嗎?”
周覽說:“我這個消息是從傑洛德·桑奇那裡聽說的,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我……記得,是之前我去法國參加時裝週活動,結果在機場被人襲擊了,你就是找的這個人幫忙調查襲擊者身份吧?”周雲驚訝地問,“他不是法國人嗎?他怎麼會知道這種消息?”
傑洛德·桑奇和《殺曲》這部電影之中,有點八竿子打不着似的。
周覽說:“他說是他接了個案子,從客人那裡聽說的消息,但是關於他客人是什麼身份,這個消息又是怎麼來的,他說因爲工作性質,必須保密,所以不能告訴我們。”
周雲沉默。
周覽又說:“傑洛德·桑奇這個人雖然跟你打交道打的少,但是我跟他之前接觸下來,覺得這個人說話還是挺靠譜的,他既然來跟我說了,我想這個消息還是有一定的真實性,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我們不能坐視不管,但是我們當務之急應該是要弄清楚,這個想要搶走《殺曲》的女明星是誰。”
周覽說:“這也是我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原因,你在美國那邊認識一些朋友,你看看能不能請她們幫幫忙。”
周雲立即想到了伊麗莎白。
如果要說她在美國電影圈那邊認識誰有可能知道這個消息的,那就只有伊麗莎白了。
作爲美國電影圈那邊的年輕代表人物,伊麗莎白在好萊塢認識的人夠多,消息渠道也夠廣。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伊麗莎白也應該能夠打聽到一些動靜纔是。
周雲說:“我聯繫一下試試看。”
周雲這麼說了,周覽才掛了電話。
結束了電話,周雲陷入猶豫之中。
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伊麗莎白說這件事。
如果說她跟伊麗莎白關係真特別好也就算了,但是,她和伊麗莎白之間,大部分時候都是伊麗莎白在熱情地跟她交好。
連周雲自己都不知道伊麗莎白爲什麼會這麼青睞她。
周雲也不知道,自己聯繫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會不會願意幫這個忙。
周雲猶豫了很久很久,終於還是給伊麗莎白髮了一封郵件過去。
畢竟是《殺曲》這樣一部電影,對現階段的她來說,她太需要《殺曲》這樣一部電影。
她不能讓別人把這部電影給搶走。
……
下午,文冰從屋子裡出來,給了周雲兩張紙。
兩張紙上寫着密密麻麻的字,竟然都不是獨白,而是對白。
她跟於支陽的對白。
最讓周雲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大段對白,竟然是周雲在午睡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邊動作,一睜開眼,發現於支陽竟然靠她靠得很近,嘴脣差一點就碰上他了。
周雲惱火不已,罵於支陽是個小流氓。
於支陽被周雲罵得跟個孫子似的,直到周雲罵不動了,才低頭訥訥地說他喜歡她。
於是周雲又噼裡啪啦地罵了他一頓。
周雲一看這些對白,心想,文冰這是憋着一股氣寫出來的啊。
周雲猶豫了一下,問:“文冰,前面我在戲裡面都很冷靜,也很自持,突然出現這麼一場情緒激烈的戲,會不會顯得有些突兀?”
文冰說:“可能吧,但是我現在想拍這一段,回頭最後剪輯的時候再說吧。”
周雲:“……”
得。
那就拍吧。
周雲跟於支陽就位。
都得現背臺詞。
於支陽還稍微好一點,周雲的臺詞都是大段大段的、歇斯底里的。
周雲臺詞都背得頭疼。
幸好,文冰沒有打算拍什麼長鏡頭,這一大場戲也不用一口氣從頭演到底。
跟於支陽拍這場戲,周雲心裡面感覺怪怪的。
可能是心理作用。
周雲嘴上說着不介意,但是,她說到底還是會擔心的,擔心她跟於支陽傳出一些不好的謠言來。
這種東西,越是捕風捉影,越是煞有其事,阻止不了別人的嘴。
可是,她另一方面又很期待。
文冰太擅長拍這種人與人的互動的畫面了。
周雲期待自己會被文冰捕捉到什麼。
表演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裡。
她在真正進入人物狀態開始表演之前,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呈現出什麼樣的表演。
……
在做準備的時候,周雲跟於支陽坐在角落裡說話。
周雲問他:“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於支陽猶豫地嗯了一聲。
周雲驚喜地看着他,問:“誰啊?”
於支陽撓了撓自己鬢角,說:“你不認識。”
周雲眼睛裡冒出八卦的光。
“那你告訴那個女孩子,你喜歡她這件事了嗎?”
“沒。”於支陽說,“我跟她,可能不是很合適。”
“爲什麼?談戀愛哪裡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喜歡就去表白,你不表白,一切都是假的。”
“沒關係。”
“啊?沒關係?”
於支陽說:“我也沒有想過能夠跟她在一起。”
“爲什麼?”
“因爲……”於支陽由撓了撓自己的鬢角,才說:“小云姐,這個我可不可以不說?”
於支陽平時雖然話少,但一般周雲問什麼,他都會說。
周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但是,正式開始拍這場戲的時候,一開頭就遇到了問題。
文冰覺得於支陽的狀態不對,怎麼演都不對。
“不是這樣的,這個眼神不對。”
文冰走過來,跟於支陽說:“這個時候,周雲已經在牀上睡着了,你對她的那種喜歡、慾望不用再像平時那樣,還稍微收斂着,應該是有一種逐漸暴露出來的坦率,你懂我的意思嗎?”
於支陽嗯了一聲,重新來。
文冰還是不滿意。
連着拍了八條之後,文冰的脾氣有些暴躁了起來。
“於支陽,你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一直沒有完全投入?”
文冰很少在片場發脾氣。
他突然這一兇,現場的工作人員都有些懵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
於支陽的臉頰也紅了。
他這是感到不好意思,臉紅了。
於支陽說對不起。
周雲從牀上坐起來,疑惑地看着他們。
文冰這個時候也反應了過來。
他說:“你自己想想吧,休息十分鐘,等下再拍。”
說完,文冰就走了出去。
於支陽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垂着雙手。
周雲見狀,把他喊了過來。
“你剛纔沒進狀態嗎?”周雲問。
於支陽只搖頭。
“嗯。”
剛纔於支陽在演戲的時候,周雲一直在牀上躺着,閉着眼睛,並沒有看到於支陽演成什麼樣子了,所以也不知道文冰爲什麼生氣。
周雲說:“彆着急,你自己捋一捋,我去看看文冰。”
她下了牀,穿上鞋,走出去,在屋外魚塘邊找到了文冰。
他雙手揣在衣兜裡,看着魚塘的水面發呆。
周雲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剛纔怎麼了?沒控制住脾氣?”
文冰嘆了口氣,說:“是我自己的狀態有問題。”
周雲說:“於支陽現在估計很緊張。”
“我等會兒去找他聊一聊。”
“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沒事,我自己的私事。”文冰說,“我一個人靜一靜。”
“好。”
周雲點頭,走了。
……
“小於,喝水。”
王梓琳給於支陽遞過來一杯水。
於支陽沒有助理,進劇組以後,就他一個人,王梓琳不得不多照顧着他一點。
常駐劇組的演員就兩個,一個他,一個周雲。
周雲自己帶了劉韻,於支陽自己一個人跟着大夥兒混,一點也不像個明星。
王梓琳知道於支陽被文冰罵了,看他一個人耷拉着腦袋坐在角落裡,就過來扮演“知心大姐姐”,幫於支陽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
在劇組做生活製片,某種意義上,就是這一攤子人的大管家,什麼都管,只要有需要的地方,她就要出現。
“導演今天心情不太好,在你們剛纔拍那場戲之前,還把自己關屋子裡關了好幾個小時,你別往心裡去。”
於支陽說:“我剛纔確實沒有進入狀態。”
他語氣很喪。
王梓琳問:“那是怎麼了?我看你之前演戲都很快就過了,怎麼今天沒有狀態?”
於支陽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王梓琳說:“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很多演員找不到狀態,確實也沒有辦法,遇到這種時候,只能慢慢地磨過去。”
於支陽說:“梓琳姐,我會努力克服的。”
王梓琳摸摸於支陽的頭,說:“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
十分鐘以後,文冰回來了。
接着拍。
於支陽也努力地去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但是,文冰始終還是不滿意。
不過文冰沒有再發脾氣了,他只是不斷地喊咔,把於支陽叫過去,跟他一遍一遍地說剛纔什麼地方不滿意。
周雲就在牀上躺了一個半小時,躺到後來竟然真的睡着了,睡了個午覺,再醒來的時候,於支陽的那幾個鏡頭還是沒有拍出來。
於支陽的眼睛都沒有神了,一臉霜打過似的疲憊。
周雲再看文冰,這人竟然氣定神閒地坐在監視器後面,也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你睡醒了?”文冰見了她,竟然還有心情調侃她。
周雲說:“你也真夠做得出的,竟然折騰了他那麼久。”
文冰說:“他小子心思定不下來,那就慢慢磨唄,這場戲很重要,不能夠隨意,今天拍不下來,那就明天再接着拍。”
周雲見文冰這麼說,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於支陽進不了狀態,周雲也就只好陪着他一起磨。
到後來,於支陽自己都浮躁了,眼睛都紅了,撓了撓頭,很痛苦地對文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演了。”
文冰聞言,只好說:“那休息十分鐘再來。”
於支陽不滿地說:“就算再休息十分鐘也來不了了。”
文冰:“爲什麼?”
於支陽說:“不知道,我感覺我已經使了所有的力氣來演了,可是怎麼都演不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演纔是對的,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文冰說:“那你什麼意思?你不演了嗎?”
“不是我不演,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演了。”於支陽語氣裡帶着些許的惱火和牴觸情緒。
在這裡演了一下午,一個鏡頭,怎麼演都不對,於支陽想了各種辦法,換了各種表演的風格和方式,文冰怎麼都不滿意。
於支陽心裡頭也已經積攢了很多的煩躁情緒。
眼看着兩個人都有急眼的跡象,王梓琳趕緊站出來打圓場。
“哎呀,都已經下午五點了,這太陽都要落山了。”她說,“大家都休息一下吧,馬上要吃晚飯了。”
衆人立即七嘴八舌地開口,就跟收工了似的。
大家都在幫忙打這個圓場。
“……”
周雲一言不發。
對於發生的這一幕,周雲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文冰有自己的情緒,於支陽也有自己的情緒,誰都有自己的理由。
周雲想到之前跟薛琴拍《落葉之語》的時候,薛琴也是對她不滿意,讓她一遍又一遍地重新來。
當時周雲到最後也演得滿肚子的脾氣,只是都忍下來了。
雖然事後周雲反應過來,薛琴就是這種風格,她就是在等一個符合她想象中的東西,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磨她。
但是,在當時,周雲是真的以爲薛琴就是在故意刁難她的。
周雲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跟於支陽好好聊一聊。
……
吃晚飯的時候,於支陽拿了個大菜碗,給自己夾了一些菜,一個人坐到外面吃去了。
他情緒低落,不想跟大家坐在一起吃飯。
周雲便也拿了個碗,拎了把椅子,在於支陽身邊坐下。
“還生氣呢?”周雲坐下來,第一句話就直接問,一點也不委婉。
於支陽悶悶不樂,說:“沒生氣。”
周雲噗嗤一聲笑了。
於支陽立即不滿地看了一眼周雲。
“你笑什麼?”
“你臉都垮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說你沒生氣?”周雲說,“你隨便去找個人問問,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生氣的樣子。”
於支陽不說話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沒有做到位。
周雲嘆了口氣。
“其實,我也知道,跟文冰拍戲呢,就是會遇到這種事。”周雲說,“他的要求很高,如果你達不到他的要求的話,他就會一遍又一遍地磨你,直到你演出了他想要的效果。”
於支陽說:“可是我真的盡力了,怎麼演都不行,我不知道該怎麼演了。”
周雲說:“氣餒了嗎?”
於支陽沒說話。
周雲說:“氣餒也沒有關係,但是別自暴自棄。”
“我不知道該怎麼演了。”
“那就想清楚再演。”周雲說,“想不清楚,就隨便發揮,總而言之,你是一個專業的演員,你要自己想辦法,把你的戲給演到底。”
於支陽問:“小云姐,你遇到過這種不知道該怎麼演的時候嗎?”
“遇到過啊,跟你一樣,當時我也很痛苦,不過,痛苦是正常的,你真正要塑造一個角色,一個人物,如果你表演的過程中不糾結,不痛苦,你可能都還沒有摸到那個門檻。”周雲說,“換一個導演,說不定今天也就過了,但是你遇到了一個要求很嚴格的導演,這對演員來說是好事,因爲嚴格的導演才能夠逼出你的潛力,讓你拿出你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表現。”
於支陽沮喪地說:“我……我現在沒有任何頭緒。”
“那就放棄掉自己的頭緒,去想一想文冰跟你說過的話,他是怎麼跟你說的,是怎麼要求的。”周雲說,“把自己習慣的表演方式完全扔掉,也不要怕演砸了,去找一找新的感覺。”
於支陽沉默。
演員演戲,都有一個安全區。
怎麼表演,自己是舒服的,在這種狀態裡,演起來有一種遊刃有餘的感覺——這就是安全區。
但有的時候,演員必須要打破這種習以爲常的表演方式,走出安全區,才能拿出與過去完全不同的表演感覺。
周雲常常這麼告訴自己,她也希望於支陽能做到。
但是於支陽還很年輕,她也不知道於支陽能不能做到。
她相信,於支陽肯定已經演得很好了,只不過文冰想要更不一樣的東西,而不是那種千篇一律的、少年的騷動。
那於支陽必須完全地信任文冰,跟着文冰的感覺去探索那個無法找到借鑑的狀態。
等他找到了,他的表演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