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月底悄然過去,蕭奇峰在凜冽的寒風中迎來了他登基後的第一個新年。
“這京城的天果然是說變就變,昨天還是好好的,今天眼看着雪就要下下來了。”春燕一邊抱怨着一邊將熱乎乎的飯菜從食盒中取出,一一擺放在了桌上。
房間內,柳七在窗前靜望着外面陰沉的天色,直到已經將菜餚擺放好的春燕開口輕喚了一聲,她方纔收回目光,隨即轉身來到了桌邊坐下。
許是新年的緣故,小小的四方桌上擺滿了各式精緻的菜餚。
柳七拿起筷子眸光微垂,看見了手邊一壺正冒着熱氣的酒,顯然是剛剛溫過的。
春燕見柳七坐定,當即笑着說道:“今日是新年,這些菜都是奴婢親手做的,還望小姐不要嫌棄。”
新年?
柳七伸出去的筷子稍稍一頓,真是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
當年在細柳山莊時哪有什麼節日的概念,總不過是每天練刀,休息,練刀,休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柳七微微擡眸看了一眼滿臉期盼的春燕,當即隨便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嚼了兩口嚥下後,微微頷首道:“還不錯,你有心了。”
春燕得到了柳七的誇讚,亮晶晶的眼睛中頓時涌現出驚喜之色,隨後趕緊上前拿起酒壺給柳七斟了一杯:“這酒是奴婢特意託人爲您準備的,今日皇上宴請羣臣,用的就是這酒!”
就在此時,酒樓大門外一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騎士頂着凜冽的寒風策馬而來,在酒樓門口用力勒馬停下後,當即翻身下了馬,風風火火地衝着緊閉的酒樓大門而去。
砰!
在柳七身側候着的春燕聽到了樓下傳來的聲響,她臉上瞬間一沉,隨後對柳七微微俯身恭聲說了一句“奴婢下去看看”,不待柳七作出反應,她便急匆匆的下了樓。
很快樓下便傳來了一陣喧鬧,但僅僅持續了片刻又恢復了平靜,隨後有人“噔噔噔”地上了樓。
柳七將筷子放在了手邊,隨即擡起了頭,正好看見春燕走到了房門口。
春燕一擡頭便看見柳七正望着自己,心中一凜的同時當即雙手捧着什麼東西呈送至柳七面前,同時回稟道:“小姐,有人給您送了請帖。”
柳七信手拿起春燕捧着的請帖,翻看後掃了一眼,便又將請帖扔了回去。
春燕連忙將請帖接住,隨後有些疑惑地擡頭看了柳七一眼,只見柳七已經重新拿起了筷子,便瞬間心領神會,悄然退出了房間。
酒樓大堂內,一衆店員警惕地望着坐在大堂中央的一道身影。
此人將厚厚的斗篷隨手放在了桌上,手裡端着一杯熱茶時不時低頭抿上一口,直到看到春燕從樓梯口走出來,他略顯滄桑的臉上方纔綻放出笑容,隨後站起身來,拱手問道:“掌櫃的,請帖可送到了。”
嗖!
破風聲響起。
送信的漢子眸光一凜,隨即微微側身,一道勁風貼着他的鼻尖呼嘯而過,他突然眼疾手快地探出一臂,趁着勁風遠去之前,一把抓住了勁風包裹着的那張請帖。
拿回請帖後,漢子咧嘴笑了一聲,隨後小心翼翼地將請帖收回了懷中,而後對着面色冷峻的春燕又一拱手:“這位妹妹,多謝了!”
春燕言簡意賅:“快滾!”
漢子聞言也不惱,一把抓起桌上的斗篷披在身上,對着春燕粲然一笑後,便轉身大步離開了酒樓。
“嘶嘶嘶——”
“噠噠噠……”
直到外面傳來了馬兒的嘶鳴聲,以及馬蹄聲漸漸遠去,春燕臉上的沉凝之色方纔慢慢散去,隨後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掌櫃的,這人什麼來頭,瞧着不是個善茬!”有人湊到了春燕身旁小聲問道。
春燕還沒得及說話,便看見了從樓上下來的柳七,於是趕緊揮手屏退了身邊人,而後主動迎了上去。
她見柳七腰間懸着刀,便開口問道:“小姐要出門?”
柳七腳下不停,從春燕身邊穿過,邊輕聲回道:“出去走走。”
春燕聞言看了一眼柳七身上單薄的衫裙,她本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嚥下,隨後默默地退到了一邊,目送着柳七離開了酒樓。
柳七剛剛踏出酒樓的大門,突然臉上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冰涼,她不禁伸手一摸,指尖有着輕微的溼潤感。
下雪了!
柳七擡起頭,便看見無數細小的雪花傾瀉而下。
“她出來了,她出來了!”
酒樓對面一間房子的二樓中有人焦急的喊道,因爲太過於壓低嗓門,所以聲音顯得有些嘶啞。
咯吱——
窗戶被掀起了一道細縫,隨後兩對明晃晃的眼睛從細縫中,齊齊看向了柳七的方向。
雙方僅隔着一條街的距離,如此近自然是看的清柳七的面容。
“嘶——”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氣。
馬上又有另一人狠狠啐了一口:“媽的,這要是我婆娘,我就算是馬上去死也值了!”
呼——
話音剛落,一絲冷風鑽進了縫隙。
剛剛倒吸一口氣的男子頓時抖了抖身子驅趕着寒意,隨後笑罵道:“別在這裡說胡話了,小心被她聽了去。”
……
隨着時間的流逝,男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慢慢側首朝着剛剛大放厥詞的同伴看去,只見同伴仿若一個木頭一樣半蹲在窗前,眼瞳早已是一片死寂。
男子心裡一咯噔,隨即伸出顫抖着的手在同伴身上輕輕推了一把。
砰!
同伴轟然倒地。
男子嚇了一大跳,連滾帶爬地往後退了幾步,直到看到同伴的身體僵硬地倒在地上毫無反應,他方纔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
伸出手在同伴鼻尖一探。
果然已經沒有呼吸了!
男子雙目圓瞪,只覺得腳下一股洶涌的寒意直衝天靈蓋。
……
正所謂禍從口出。
有些話在心裡意淫一番也就算了,既然說了出來,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一個不知名的小嘍囉,柳七自然是不會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出手後的柳七不作絲毫停留,徑直走到了街口轉角處。
她突然側身站定,隨即昂首放眼望去,只見另一條街的入口處,還有一座正在營業的茶攤,除了在爐子前忙活的老闆外,茶攤上只有一個客人正坐在桌邊品着茶。
似是察覺到了柳七的注視,茶攤上唯一的客人突然擡起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那人微微一笑,隨即將手裡冒着熱氣的茶碗向着柳七輕輕一舉。
柳七眸光微斂,旋即邁步上前,朝着茶攤走去。
“姑娘,您……”茶攤的老闆是個頭髮花白的老漢,他見柳七徑直走來正要開口詢問客官吃些什麼,卻被桌邊的唯一的客人伸手給攔下了。
“老丈無需理會她,這位姑娘是吃飽了來的。”顧連城一臉和煦地笑着。
柳七也不客氣,徑直坐在了顧連城的對面,隨後冷聲道:“在這裡宴客,是不是有些過於寒酸了,顧幫主。”
坐在柳七對面的正是丐幫幫主,顧連城。
當然,現在的他已經不能被稱之爲幫主了。
修少陽與丐幫三大長老已經聯手昭告天下,不但剝奪了顧連城的幫主之位,還將他給驅逐出而來丐幫。
“顧某本來就是個叫花子,能在桌上吃飯已算是三生有幸了。”顧連城毫不在意地笑道。
柳七眸光一沉,旋即直言道:“你何時來的京城?”
“昨日。”
“打算做什麼?”
“找一個人。”
“誰?”
“顧玖。”
“顧玖又是誰?”
顧連城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後,他緩聲回道:“是我當年收養的一個……孩子。”
柳七:“不是你的弟子?”
顧連城搖了搖頭:“我不收弟子。”
柳七沉聲道:“可她姓顧。”
顧連城:“在她前面,還有八個姓顧的。”
話音落,顧連城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遂接着說道:“其實不止八個,反正師傅教的,若是不知道姓什麼,那就隨着他姓顧好了。”
柳七眸光微擡,靜望着顧連城不說話。
似是被柳七盯得有些不自在,顧連城又小聲說道:“據說這句話是祖師傳下來的。”
柳七語氣森然地問道:“你們江湖中人取名字都這般隨意嗎?”
顧連城撓了撓後腦勺:“這不挺好的,簡單易記,朗朗上口,和你柳七的名字一樣。”
柳七:“說回顧玖。”
顧連城點頭:“好,說回顧玖。”
柳七:……
她緩緩伸出手將茶壺從顧連城的身前拿了過去,隨後又從桌上拿起一隻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熱茶。
顧連城看着柳七已經開始吹起了茶碗上的熱氣,方纔醒悟過來,趕緊說道:“顧玖,女娃,比你年紀大一些,長得沒你漂亮,腰間懸着這麼……大一個酒葫蘆,這酒葫蘆是祖師留給師傅,師傅留給我,我又傳給她的……”
“夠了!”柳七打斷了顧連城的喋喋不休,“你還說她不是你的弟子!”
顧連城一臉無辜:“你知道我們是丐幫吧?”
柳七低頭喝茶
顧連城繼續說道:“這酒葫蘆也不知傳了多少代,總之……就是……反正顧玖喜歡,我就順手給她了。”
“你找顧玖就是了,招惹我幹嘛?”柳七放下了茶碗,凝聲說道,“剛剛送請帖的那位,是蕭奇峰的人,你在蕭奇峰給我的請帖上做手腳,就不怕我們二人找你討個說法嗎?”
顧連城當即一笑:“若是此生有幸見到兩大絕頂聯手打我一個,我顧連城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柳七:“你此前不是在江南已經見過了嗎,難不成樂清瑤還未踏足絕頂?”
“她?算了,她姑算是個絕頂吧。”提到江南,顧連城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褪去,“不過在江南可不是兩位絕頂。”
“是整整三位!”顧連城一邊說着一邊豎起了三根手指頭。
“還有一位是誰?”柳七問道。
“顧玖。”顧連城臉色一肅,“她藏得太深了,甚至連我都不知道她已經踏足絕頂,但是……她和樂清瑤一樣,和我們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她的絕頂應該是被人生生推上去的?”
柳七低着頭沉吟片刻,隨後緩緩說道:“幾日前,我與一神秘高手過了幾招,此人的真氣極爲詭異,似乎與我的乙木真氣同出一脈。”
“太陰真氣!”不待柳七話音落,顧連城口中立即蹦出了這四個字。
柳七擡眸瞥了他一眼,隨後微微頷首:“這麼說來,此人就是顧玖。”
“應當是她沒錯了。”顧連城一臉苦惱地撓了撓腦袋。
柳七:“你想讓我殺了她?”
顧連城瞬間擡頭,一臉詫異:“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柳七正色道:“她對我出過手,你讓我幫忙找她,不就是想讓我殺她嗎?”
顧連城愣住了:“就因爲她對你出過手?”
柳七:“這還不夠嗎?”
“對你而言是夠了。”顧連城搖頭道,“可對我來說太過於牽強了。”
說罷,顧連城突然話鋒一轉:“如此看來,找你是找對了。”
柳七:“我想殺的人,你,護不住。”
顧連城突然回頭望了望皇宮的方向。
柳七不待顧連城轉過頭,當即冷聲道:“不用看了,他護得住,可是他會出手嗎?”
被看破心思的顧連城嘆了口氣:“那我只能祈求,顧玖不要被你找到了。”
顧連城突然站起身來:“姜玄雲初五就要抵京了,我有些事想要問問他。”
柳七同樣也站起身來:“巧了,我也有事要找他。”
顧連城眸光微動:“你也懷疑是他在背後主導着一切。”
柳七搖頭:“不管他是不是尊上,在我與他一戰後,一切都不重要了。”
柳七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道:“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如果柳七勝了,那姜玄雲是不是尊上也無關緊要了,反正他已經死了。
如果柳七敗了,那姜玄雲是不是尊上就更無所謂了,反正她已經死了。
顧連城臉色一肅,隨即沉聲說道:“你打算在京城向姜玄雲發起挑戰?別忘了蕭奇峰還坐鎮在京城。”
“他老了。”柳七坦言道,“我總不能等到他入土之後再去找他。”
向姜玄雲發起挑戰的這個想法,在柳七得知姜玄雲也大限將至後,就已經深深種下了,既然姜玄雲要來京城,也省得她再跑一趟青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