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定從船艙中走出,看着正在對弈的母女二人,不禁咧嘴一笑,隨後邊走來邊說道:“我已經和船老大說過了,趁着這幾日風向有利,咱們揚帆加速前進,把江湖人士給甩在後面!”
聽到徐永定如此一說,徐永元當即頷首笑道以表贊同:“早該如此了,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雖說知道有柳七坐鎮船上,出不了什麼岔子。
但這麼多武林人士跟着,而且個個看起來絕非善類,徐永元和徐永定兄弟倆心中總歸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畢竟船上還有婦孺幼小,萬一出了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陶氏輕輕撫摸着徐欣珊的頭,擡眸對着正對面的柳七柔聲笑道:“芳芙,你覺得爹爹的辦法如何?”
“可。”柳七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棋盤,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等待半晌之後,柳七見陶氏依舊沒有落子,便出聲提醒道:“娘,該你落子了。”
陶氏聞言,無奈地笑了笑,隨後拿起旗子不作絲毫猶豫地就點在了棋盤的一角。
落子瞬間,柳七秀眉微蹙。
棋盤局勢瞬間明朗,手執黑子的她大勢已去。
柳七緊盯着棋盤良久,最後忍下了掀翻棋盤的衝動,站起身後留下一句“我輸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着柳七離去的背影,依偎在陶氏懷裡的徐欣珊俏咪咪地昂起小腦袋,在陶氏近前耳語道:“三祖母,小姑姑是不是生您的氣了?”
“爹爹以前打不過娘就會生悶氣,所以娘每次都會故意讓着她,三祖母你也要讓一讓小姑姑!”
聽着小丫頭天真的話語,陶氏忍不住笑道:“看不出來咱們珊兒懂的還挺多的,不過你小姑姑倒是沒有生氣,她只是不習慣輸給別人而已,珊兒記得日後可千萬不要學你小姑姑這般要強!”
一旁的徐永元聞聲笑道:“三弟妹這話可就不對了,倘若慶浩他們三個能有芳芙一半的心性,我這當爹的算是死而無憾了!”
陶氏在徐欣珊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徐欣珊立馬蹦蹦跳跳地朝着船艙去了。
看着徐欣珊離開後,陶氏斂去笑容,語重心長地說道:“不瞞大哥,自從芳芙回來之後,我這心就沒有一刻安寧過,尤其是她提出要南下後,我便預感着可能又要像十幾年前,芳芙隨時會從我身邊消失……”
陶氏聲音越說越小,隨着距離江南越來越近,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也也越發強烈,隱隱約約間她彷彿預見到了自己眼睜睜地看着女兒再一次從身邊離開。
徐永元和徐永定二人聞言皆是臉色微變。
徐永定低垂着頭並未說話,身爲柳七的父親,他雖不像妻子那般多愁善感,但也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徐永元則是好聲安慰道:“芳芙武功咱們都是有目共睹的,這麼多江湖成名的人物都栽了她的手中,我想那飛羽山莊的江莊主……也不一定是咱們家芳芙的對手!”
提到江寄餘時,徐永元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顯然對於柳七與江寄餘交手的結果,他並無自己言語中說得那麼自信。
身爲“七星”之一,且輔佐傅青書多年,江寄餘可謂是在江湖朝堂之中積威已久,算得上是“七星”之中名頭最響的那一個。
聽着徐永元的安慰之語,陶氏搖了搖頭,隨後默然垂首。
相較於徐永元,身爲母親的陶氏對於自家女兒這一戰的結果並無太多懷疑,但她的擔心正來自於此。
她已隱隱感覺到了,女兒已經踏上了一條異常艱險的道路,而女兒在這條路上走得越順遂,她失去女兒的那一日就會越快降臨!
……
柳七並未回到船艙,而是來到了船樓的頂上。
剛剛上來,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旋即看到靠近船尾的地方,楚星白正拿着一隻焦黃的雞腿啃着。
似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楚星白猛地回頭,便看見了衣衫迎風鼓盪的柳七,鬢角散落的青絲更是隨風而起。
饒是向來自稱極其厭惡女人的楚星白也不由得短暫地失神了一下。
但當他回過神之後,便伸手想要把那隻缺了一隻腿的燒雞藏在身後。
柳七將楚星白鬼鬼祟祟地動作盡收眼底,於是淡淡地說道:“殺了你,這燒雞我一樣可以吃到,說不定有你盜聖的腦袋佐酒,本姑娘還能還吃得更香!”
“哎——”
楚星白聞言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將已經藏到了身後的燒雞拿了出來,滿臉不甘不願地遞向了柳七的方向。
“要吃就吃,小姑娘家家的總把殺啊死的掛在嘴邊,就不怕遭報應嗎?”
柳七直接無視了楚星白的嘀咕,走到近前的同時,順手將其遞來的燒雞接過,然後就這樣拿着放嘴邊咬了一口。
嗯!
不是船上廚子的手藝,烤的外焦裡嫩,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哪來的?”柳七隨口問道。
楚星白一看柳七的舉動就知道自己的燒雞徹底無了,旋即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裡僅剩的雞腿,憤憤道:“從這些人船上偷來的,原來柳大霸王也吃這種贓物?”
柳七順着楚星白使眼神的方向看去,正是慕名而來跟在她們船後的江湖人士。
正所謂窮文富武,大部分武林本就窮扯不上什麼關係,更何況這羣人有錢租船隨行,有口舌之慾隨身帶些上好的吃食也不意外。
難怪這幾日船上吃飯總是不見楚星白的身影,搞了半天堂堂盜聖竟是自己出去開起了小竈!
柳七將滿嘴留香的雞肉嚥下,隨後開口說道:“甭管你楚大盜聖是怎麼得來的,只要我憑本事從伱手裡拿來的,那就算不得贓物!”
楚星白小聲嘀咕了一句:“你這是明搶!”
但話音剛落,楚星白髮現對方就是明搶,他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
柳七昂起頭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隨後眸光明亮地說道:“我聞到了酒香,楚星白,一炷香的功夫我看不到酒,就拿你的腦袋釀酒!”
楚星白差點被雞腿給噎住!
“咳咳咳……”
他緩過氣來後側首看了一眼柳七,卻發現柳七正目光睥睨地望着自己,隨即心中一凜,到了嘴邊的問候之語收回了腹中。
“看在曼曼和楚小胖的份上,就幫你助紂爲虐一次,不過記得,可就這麼一次!”楚星白滿是抱怨地一邊強調着,一邊朝着船尾走去,最後雙臂攤開一躍而下。
柳七看着楚星白的身影自水面輕盈地掠過,隨後便上了一艘距離最近的船,幾息過後只見楚星白從船艙中閃身而出,朝着相鄰的另一艘而去。
柳七見狀輕輕搖了搖頭。
如此輕巧的身法,卻配了個不靈光的腦袋,算是暴殄天物了! 柳七收斂思緒,眸光微擡,目光越過了無數大小的船隻,最後鎖定在了一艘落在最後面的烏蓬小船上。
“跟了這麼久,還真是有耐心啊!”柳七細聲呢喃道。
於此同時,楚星白似乎已經找到了柳七口中酒香的來源,他自風平浪靜的江面輕點而過,除了轉瞬即逝的漣漪之外,沒有造出哪怕一絲引人注意的動靜。
楚星白落在了烏篷船的船頭,目光鎖定了一塊黑布隔着的船篷。
他鼻子抽動了兩下,雙目頓時明亮了幾分。
果然是這裡,來到這裡之後,濃郁到沁人心脾的酒香,僅僅是聞着便讓楚星白感到心曠神怡,原本因爲被柳七強迫而來的不滿頃刻間一掃而空。
他嘿嘿一笑,搓動着雙手,一步步地朝着船篷靠近。
整艘船上只有這麼一個船篷,楚星白知道絕無可能通過其他手段來避人耳目,心想着等下點住裡面的人,將酒取走就是了。
已經做好了萬全之計的楚星白來到了船篷近前,美滋滋地伸手朝着黑色粗布做成的門簾抓去。
錚——
忽然,刺耳的劍鳴聲在耳邊響起。
楚星白眼瞳猛地一縮,臉上笑意收斂的同時,伸出手的猶如觸電般迅速收了回來。
也就是在此時,一道寒光自黑布中穿出。
楚星白聽到了“嗤”的一聲,下意識地往後掠去幾乎,還未落地寒光便逼近了面門,距離他的雙眼僅有不到三寸的距離。
楚星白心中一寒,仰面朝後躺下的同時,雙臂一震,兩道勁風從袖中呼嘯而出,打向了船篷。
船篷的黑色門簾被兩道勁風撞上的瞬間,“嗤拉”一聲四分五裂開來!
楚星白瞬間看清了持劍之人的面容,一個容貌尋常無須的男子,以及該男子身後,盤膝而坐的兩人。
楚星白來不及去細看那坐着的二人,持劍男子已經閃身而出,手中長劍錚鳴聲不絕於耳,直逼楚星白的面門而來。
楚星白身體朝後半躺着,已經退到了船頭的位置,再往後一步便是冰冷的江面。
而劍客的長劍此刻就懸在他的正上方,楚星白可以清晰地看見,劍刃處閃爍着的瘮人寒光。
劍客忽然手臂一震,改刺爲砍,長劍瞬間化作一道寒光朝着楚星白劈頭蓋臉地削來。
楚星白臉色微變,乾脆一個翻身面朝下,雙手在船頭用力一拍,烏篷船瞬間劇烈地晃動起來,而楚星白則藉着這一拍的勁道,整個人滑出了數丈之遠,隨後一個翻身而起,腳下連連用力,踩着江面無數朵綻放的漣漪,朝着柳七的船而去。
“哪裡跑!”正當楚星白以爲自己已經逃出生天之時,突然身後傳來了低沉的厲喝以及熟悉的劍鳴聲。
楚星白背後毛髮盡皆立起,已然感覺到危險降臨的他不再悶頭逃竄,猛地反身過來,垂於身側的右手粉色勁氣迅速匯聚。
“錚——”
看着已經襲至身前的寒光,楚星白的右臂驟然擡至身前,是食指中指並作一起,毅然決然地朝着寒光點去。
寒光與粉色勁氣撞上的瞬間,一道恐怖的氣浪瞬間擴散而出,原本平靜的江面上掀起了一陣浪涌!
感覺到了異動的衆人紛紛從船艙中走出,隨即目光很快鎖定了異動的源頭。
楚星白只覺得喉嚨一甜,隨後手中巨力反涌而來,身形不受控制地朝後滑去,他一面調動真氣壓制着體內翻涌的氣血,一面想要盡力穩住身軀。
突然,背後似是撞上了什麼,緊接着一道冰涼的氣息灌入了體內,楚星白心中一驚的同時,發現原本還在翻騰的氣血瞬間歸於平息。
他有些木然地垂首,看着腳下清澈的江水,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此時正懸於江面之上。
而追身而至的劍客身形猛地一停,同樣懸在了江面之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星白的方向,臉上警惕之色逐漸凝聚。
“霸王,柳七!”他雙脣微微張合,一字一頓地說道。
柳七隻手負於身後,另一隻手抵在了楚星白的後背,隨着她將楚星白的身軀緩緩挪開,眼前瞬間出現了劍客的身影。
看着柳七身姿徹底暴露在視線中,劍客不知爲何感覺到了腳下寒意頓生,同時握劍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柳七手上輕輕用力,將楚星白拋飛出去,楚星白藉着柳七的力道,在空中一個騰挪便閃身到了一艘船的頂上,隨後目光沉沉地看向了江面上懸空而立的兩人。
柳七雲淡風輕地將另一手也負在了身後,對着眼前的劍客輕聲道:“讓你後面的人出來吧。”
似是感覺到了柳七言語之間的輕視,劍客雙眸陡然一沉,但持劍的右手顫抖的更劇烈了,緊接着整個人也跟着微微顫慄起來。
“咔吱!”劍客緊咬牙關,幾乎將後槽牙咬碎,但卻依舊難以抵擋體內綿綿不斷生出的寒意的侵蝕,繼而原本凝肅的雙眸也跟着顫動起來。
就在此時,身後溫涼的氣息瞬間浮現,將全身寒意驅散一空。
劍客眸光微亮,正當他看向柳七的眼中生出戰意之時,耳邊卻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
“登雲,退下吧!”
“是,師傅。”劍客突然神色一肅,繼而恭聲回了一句後,深深地看了柳七一眼,便轉身凌空而去,落在了緩緩駛來的烏篷船上。
烏篷船的船頭上不知何時站着一位白髮老者,老者身着白衣,負手而立,腳下烏篷船明明無人划動,卻不緊不慢地朝着柳七所在的方向緩緩而來。
劍客站在老者身側,抱劍行了一禮後,正欲開口卻被老者擡手給打斷了。
老者目視着懸於江面的柳七,當即朗聲道:“柳姑娘果然不負霸王之名!”
柳七眸光微擡:“你是何人?”
“老夫古遙。”
柳七臉上毫無波瀾:“原來是天山無極門的掌門。”
古遙呵呵笑道:“剛剛劣徒不知這位兄弟是柳姑娘的朋友,多有得罪,還望柳姑娘不要與小輩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