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失信
隨着羅玉顏消失在了視線當中,柳七緩緩挪動着目光,一一從周遭圍觀的人臉上掠過,目光所及之處,衆人無不垂首躲閃。
尤其是剛剛攔住馬車的絡腮鬍漢子一行,縮在人羣之中,恨不能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柳七環顧一圈,發現在場的都是些武功平平的普通江湖人士,遂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繼而淡淡地說了一聲“走吧”,便準備掀開車門簾進入馬車。
伸出的手突然一頓,隨後一道如洪鐘般的聲音在耳邊驟然響起。
“敢問是哪一路的朋友,貧道木石有失遠迎,還請多多擔待!”
柳七回頭看着來人身上的道袍有些似曾相識,轉瞬便想到瀝安城時,臥虎真人所穿的道袍和眼前老道的可謂是一模一樣。
而老人自稱“貧道木石”,想來也是出自青城派了。
“是西嶺七宿,木石真人!”有人當即認出了老道,不由得驚呼道。
“他老人家怎麼有空下山走動了?”
“我道今日爲何沈家直至現在依舊大門緊閉,原來是有貴客迎門啊!”
……
周遭之人提起老道,言語之間盡顯尊敬。
老道聞言也是輕輕一笑,隨後衝着左右一拱手:“諸位對不住了,貧道尋沈家主有些事,故而耽擱了一些時間,還望諸位不要怪罪!”
“哪裡的話,真人客氣了!”
“就是,真人的事爲大,我們兄弟多等個一天兩天的也不是什麼問題。”
……
就在衆人紛紛客氣之際,另有兩道身影凌空而來,一左一右地落在了木石真人的兩側。
其中一名體型富態的錦袍男子眉頭緊皺,剛一站定目光便掃向了柳七所在的馬車,只是他的視線只在柳七身上停留了半晌,隨後便挪至了車頂的楚星白身上。
“閣下……”錦袍男子斂了斂神色,上前一步正欲開口,卻被橫出的一隻手給攔住了。
木石真人伸出的手稍稍往後揮了揮,示意錦袍男子先且退下,隨後微笑着對柳七抱拳道:“原來是最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霸王親至,貧道這廂有禮了。”
柳七轉過身來,一臉平靜地面對着老道,輕啓雙脣問道:“臥虎真人是你什麼人?”
木石真人捋須笑道:“臥虎乃是貧道師弟,自小便被家師和我們這些師兄給寵壞了,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柳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看來是此人已經知道了瀝安府的事。
“她就是霸王柳七!”站在木石真人另一側的年輕真人面露詫異,眼睛死死盯着柳七的面容,似乎想看出什麼來。
柳七感覺到了此人的目光如此赤裸,不由得凝眸回看去,眼中電芒頓生。
霎時間年輕真人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吃痛之下忍不住閉眸,往後退了兩步。
身旁的動靜傳來,木石真人忍不住側目看來,見年輕真人如此失態,不由得低聲呵斥道:“慶淮,你在幹什麼?”
同時心裡不禁有些詫異,他這弟子向來穩重,今日怎麼會這般失態!
就算那柳霸王生得是花容月貌,也不至於一眼就壞了十年苦修的道心啊!
但看着弟子雙眸緊閉面露苦色,木石真人還是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是相處了十幾載的師徒,而且膝下就這麼一個弟子。
於是他一揮寬大的袖口,手瞬間搭在了年輕真人的肩膀之上,隨着精純的真氣不斷匯入,年輕真人臉上的痛苦之色漸漸舒緩。
直至雙眼的刺痛徹底消失後,年輕真人方纔緩緩睜開雙眸,重現光明的同時,他先是暗鬆一氣,隨後對着師傅,露出了一臉的愧疚。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木石真人也不好多說什麼,遂不滿地再多看了他一眼,隨後扭過頭來。
當其面對柳七之際,臉上已是笑靨如花。
柳七見狀心想自己果然只適合打打殺殺,這般變臉的本事,她就算窮盡一生也無法觸及門檻!
木石真人本是被玄象踏的動靜所引來,落地之後卻並未看見羅玉顏,但是發現了地上的凹陷以及殘屍。
他心中有些拿不準是誰的手筆,思忖再三,還是主動開口問道:“柳姑娘,不知剛剛發生了何事,還有長樂幫的羅護法,姑娘可是撞見了?”
柳七還未開口,突然車頂上的楚星白直接一躍而下,隨後侃侃道:“老牛鼻子別看了,死的是長樂幫的人,而且人也是羅玉顏殺的,你說他們長樂幫的是不是有病,自己人都下這麼重的手?”
看着楚星白在面前如此放肆,木石真人眼中精芒頓現,但轉瞬即逝。
他呵呵一笑:“這位朋友,不知羅護法她人現在何處?”
“走了。”楚星白不假思索地回道,“那兇婆娘對我的時候像只老虎一樣,結果這個兇……”
他回頭目光撞上了柳七冷冽的雙眸,脖子一縮,立刻改口道:“這個柳姑娘一出來,她就像耗子見了貓一樣,直接就溜了。”
就這樣?
木石真人心中疑惑頓生。
長樂幫的羅玉顏他是有所瞭解的,那也是個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主,關鍵是一身武功也是極其蠻橫霸道,耍起橫來就連長樂幫幫主的面子都不給!
就算柳七這個刀中霸王如今名頭正盛,縱橫多年的羅玉顏也不至於不戰而走。
木石真人尚且不知道柳七和羅玉顏曾在京中交手之事,故而心中會生出這樣的疑惑。
不管怎樣,沒有打起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至於那個身死的長樂幫弟子,木石只能在心中爲其默唸幾遍經文,助其早日投胎轉世到一個好人家。
既然無事發生,又有貴客臨門,木石真人當然不會接着做出越俎代庖之事,於是便對着身旁的錦袍男子說道:“沈家主,柳姑娘不遠千里前來,伱可要好生接待啊!”
總之,他也只能提醒到這裡了。
未料木石真人的話被柳七聽入耳中,她目光瞬間挪至錦袍男人身上,冷冷道:“你就是沈從孝?”
沈從孝正在對木石道人道謝,被柳七突然這麼一問,略微愣神了一下,隨後趕緊上前一步,雙手抱拳道:“不知柳姑娘前來,沈某有失遠迎,有什麼事不妨進屋一敘?”
“大伯……”
柳七聽到了身後的車廂裡沈盈低聲的呢喃,遂頷首答應了下來。
……
直至載着柳七一行的馬車漸漸駛遠,縮在人羣之中的絡腮鬍不由得大鬆一口氣,身軀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好在是旁邊兩個同伴及時將其攙扶住,纔沒有使其摔在地上。
“快,快去通知幫主!”絡腮鬍漢子掙扎着站直了身軀,慌慌張張地催促着身旁的同伴。
“通知幫主什麼?”同伴不解道。
絡腮鬍漢子頓時面露苦色:“就說我們一不小心得罪了霸王柳七,叫幫主他趕緊讓兄弟們各自逃命吧!”
……
“最近江湖上柳姑娘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啊!”
和柳七並肩而行的木石真人捋須笑道,同時有些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柳七。
柳七聽出了木石真人話中意有所指,於是便淡淡地回道:“真人有話不妨直說。”
木石真人聞言眼睛微眯,隨後語重心長地說道:“既然柳姑娘讓貧道直言,那貧道今日就倚老賣老一回。”
“柳姑娘的武功可謂是驚世駭俗,只是手段……未免有些過於凌厲了!”
“道家有云,上天好生之德,柳姑娘能有今日的武功修爲實屬不易,莫要因殺孽過重而誤入歧途,到時……悔之晚矣!”
“哦?”柳七漫不經心地回道,“敢問真人,柳七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之事,才當得起真人一句殺孽過重!” “這……”木石真人側目望去,正好與柳七的目光對上,只見其目光堅毅如炬,遂心下一沉,知曉剛剛自己的一番好言相勸,對方全然沒有聽進去。
於是木石真人只能默然回首,心中暗歎了一聲。
於是一路無言地來到了沈家的會客大堂。
柳七剛剛坐下,還未等茶水上來,便示意沈盈來到了自己身邊,隨後衝着沈從孝問道:“不知沈家主可認識她?”
沈從孝聞言頓時將沈盈細細打量了一番,繼而搖着頭笑道:“請恕沈某眼拙。”
沈盈的眼神有些怯怯地看着錦袍男人,隨後低聲喊了一聲:“大伯……”
沈從孝臉上笑容戛然而止,隨後目光陡然重新挪至沈盈臉上,將其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隨後雙目微張,震驚道:“你……你是……盈兒?”
沈盈連連點頭,眼中怯意更盛,悄然朝着柳七身後挪了挪。
而陪坐的木石真人與他的弟子,此時也紛紛朝沈盈看來。
尤其是木石真人更是起身朝着沈盈走來,就在即將靠近沈盈時,突然感覺到了一道冰冷的目光投來,旋即擡眸看見了沈盈身旁的柳七。
於是木石真人尷尬一笑,隨後解釋道:“柳姑娘不必擔心,若她真的是沈良的女兒,說起來這孩子也算是貧道的孫輩。”
沈盈的父母皆出自青城派,並且其父沈良更是拜入了青城掌門姜玄雲的門中。
木石真人作爲姜玄雲的師兄,說沈盈是他的孫輩倒也沒什麼問題。
於是柳七移走了視線。
木石真人當即俯下身來,對着沈盈柔聲道:“盈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在你七歲那年,你爺爺還帶你去過青城山,在我的道觀裡住了兩日。”
沈盈盯着木石真人看了半晌,隨後點了點頭,輕聲道:“盈兒記得,您是馮爺爺。”
“哈哈哈……是盈兒沒錯了。”木石真人欣慰的大笑道。
馮是他持戒出家之前姓氏,能知道這個姓氏的也只有一些老友了。
他摸了摸沈盈的腦袋,隨後有些驚訝地問道:“你的舊疾已經好了,而且……誰教你的武功?”
木石真人發現了沈盈體內有真氣流轉。
沈盈覺得眼前這位爺爺的朋友十分的親近,遂眼中的怯意也已消失不見,她望了望柳七,隨後回道:“是柳姐姐。”
木石真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柳七,隨後微微頷首道:“不錯,內功中正平和,日後就算成不了高手,對身體也大有裨益。”
僅從真氣的精純便可看出沈盈所練功法的不俗,縱使和青城派的幾門頂尖內功尚有差距,但放在江湖中也稱得上一門上好的內功心法了。
這樣的武功隨手傳人,倒是讓木石真人有些刮目相看。
即便是在青城派中,也需入門三五年,纔會被傳授同等級別的內功心法。
若是放在少林這樣的門派,更是得熬上十年有餘!
“盈兒。”
此時,沈盈的親大伯沈從孝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沈盈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待到沈盈來到身邊,沈從孝便連忙爲其搭脈診斷了一番,隨後露出瞭如釋重負地一笑:“不愧是千年玉參,連先天頑疾都可恢復如初,當真是扭轉陰陽再生造化!”
隨後沈從孝終於想起了什麼,對着柳七抱拳謝道:“柳姑娘,一路有勞了!”
柳七則是面無表情地回道:“不過是授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
“人我已經送到了。”
“沈家主……”柳七緩緩擡眸看向了沈從孝,“我要的東西呢?”
沈從孝面露疑惑:“不知柳姑娘口中的東西是爲何物?”
看來他尚且不知道柳七和沈莊之間的約定。
沈盈聞言頓時悄悄地扯了扯沈從孝的衣角,隨後見沈從孝朝着自己看來,便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周圍的人。
木石真人將沈盈的表情看在眼裡,於是便笑着說道:“親人重逢想必有很多話要說,諸位,咱們不妨出去走走,這沈家的莊園可是值得一看啊!”
“木石真人言之有理。”沈從孝也看出了沈盈有些話便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於是便順着木石真人的話說道,“諸位若是感興趣,我這就讓人去安排。”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其他人豈有不應的道理。
不過沈盈卻是輕聲喚了一句:“柳姐姐。”
沈從孝瞬間回過神來,這是想讓柳七也留下來的意思,於是便笑着說道:“父親想必也留下了一些話,柳姑娘不妨暫且留下,待到稍後沈某親自陪你去走走。”
大堂之內,轉瞬就只剩下了柳七,沈從孝和沈盈三人。
見大堂的門被關上,沈盈便忙不可耐地說道:“大伯,爺爺說讓您將九轉清心丹交給柳姐姐。”
“什麼!”沈從孝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話音落地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乾咳了兩聲掩去了尷尬,接着沉聲問道:“是父親親口所說?”
沈盈一臉鄭重的點了點頭。
沈從孝聞言陷入了沉默,臉色一陣變幻,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他長舒一口氣,轉首對着柳七說道:“看來江湖傳言不假,柳姑娘果真是狂刀傳人!”
“請恕沈某多一句嘴,敢問柳姑娘的狂刀已經練到了何般境地?”
話音剛落,柳七身上一股凌厲無比的氣息瞬間涌出,霎時間整個大堂籠罩在一片徹骨的寒意之中。
沈從孝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去,卻發現自己已經僵在了原地,頓時心底涌出了無盡的絕望。
“殺意盈身!”他瞪圓了雙目,不可置疑地望着籠罩在一片白霧之中的柳七。
嗡——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嗡鳴。
隨後徹骨的寒意瞬間消退,柳七身上的白霧也瞬時褪去,露出那張堪稱完美的容顏來,只是眼眸之中蘊藏着的無盡寒意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柳七說道:“看來你對狂刀知道的不少。”
隨着殺意斂去,沈從孝有感覺身體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遂伸手抹了抹額頭的細汗,繼而顫聲回道:“想來柳姑娘也知道了,當年沈家先祖便是在方恨手下效力。”
柳七微微頷首,方恨和沈家之間的淵源,沈莊已經說過了。
沈從孝隨即嘆道:“九轉清心丹的確對殺意有壓制的作用,當年老祖在崑崙絕境煉出此丹後便匆匆趕回,奈何方恨已經……哎!”
“柳姑娘。”沈從孝突然神色一肅,繼而面露愧疚之色,“恐怕沈家這次要讓您失望了。”
“哦?”
柳七緩緩擡眸,腰間的驚寂刀開始“嗡嗡”作響!
沈從孝瞬間看向了柳七腰間的驚寂刀,剛剛殺意消退之時的那一聲輕微的嗡鳴,便和現在刀鞘之中傳出來的一模一樣!
“姑娘不要誤會!”
“不是沈家要故意失信於您!”
“只是……沈家現在確實沒有辦法煉出九轉清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