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 補完
9
那是我的口水!我不用聞也知道!
我驚呆了:“……我有沒有打呼嚕?”
嚴漱舉起溼巾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即搖頭,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擡離他的肩膀,一手拿起溼巾墊在我的下巴下面。我手探過去想接下溼巾,嚴漱用手背一擋,我側臉過去看,只見到他手指微微一用力,溼巾上的水就被擠出來滴落到他的肩膀上。
“哎呀,襯衫溼掉了。”嚴漱頗爲遺憾地說。
我愣住,有些不明白劇情的走向。嚴漱媽媽卻親切地接話說:“你個小孩子,幾歲了還把衣服弄溼了,現在擦擦乾,回去洗。”
我有些回味過來。眼睛一瞄,發現老媽朝我眨眨眼。
——幹嘛睫毛掉進眼睛了?
身邊的綠色盆景溫柔地靜默着。我下巴忽然被人捏了捏,側過頭,半面臉頰就偎進溫涼的掌心。嚴漱見我朝他瞪去,手指張開那塊小毛巾一樣的溼巾往我嘴巴上罩過去。
“疼啊!”
我連忙要拍掉他。這小毛巾布料有些毛糙,嚴漱這傢伙手勁又大。
“憐香惜玉啊魂淡!”
在座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我被嚴漱擺弄着,頭在他掌心晃啊晃,頭頂懸掛的水晶燈金燦燦的,燈光破碎成一塊塊的,明明滅滅,在眼前落下大小不一的光影。
說完“憐香惜玉”幾個字我就有點後悔。雖然我想做個小清新,但是事實上我收到的大多是“爺們”、“義氣”、“壯實”或者“傻妞”一類的描述。我是個女流氓,女漢子。文藝與柔弱應該與我毫無關聯。我等着嚴漱嘲笑我算哪門子“香”或者“玉”,等了半晌卻都沒有聽見。惴惴不安地實現往上一翻,看見嚴漱低垂的眼,睫毛覆在眼瞼上。
真好看吶,我的心咚咚咚咚地跳。我彷彿看見別人羨慕嫉妒的目光。總是會有人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嚴漱啊。爲什麼不呢?看我就知道啦。
嚴漱的□□忽然停止了,他朝我耳邊俯下來——我耳朵後面會不會沒有洗乾淨?我感受到輕柔的有熱度的呼吸的吹拂,連最後一點糾結也丟掉了。
嚴漱悄聲說:“你翻白眼好嚇人。”
我:“…………”
翻你妹啊!我用目光告訴他。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我妹不就是你嗎?
我擦!我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豎起一根小指,然後勾了勾。然而小指的關節並不靈活,我內心中的勾一勾,做出來以後看起來就是有些癲地抖了抖。我本意是覺得豎中指太不雅觀了萬一被別人看到了怎麼辦,結果好像更猥瑣了。
嚴漱對着我的臉又是一陣揉。
我用嘴型:你贏了!
我吃飯中途睡覺還在人肩膀上流口水這件事情就這樣被揭過去了。我夾菜的時候撞上隔壁姑娘的目光,她朝我溫柔地笑笑。
真讓人開心!
不過從事後人的角度來說……如果我那時候就知道她是蘇青的話我就……我也不知道我能幹什麼……至少我不會這麼開心,事後像個二傻子一樣。
總之這場飯席後我和嚴漱就和好了。當然按照嚴漱粗長的神經和反射弧,他一定不知道我和他吵架過。
不過雖然口頭和好了,如何從口頭過渡到行爲上,這也是一個技術活。
酒席後的第二天仍舊要上學,放學後我沒有和同學一起回家。其實同學都是我在路邊看到順手扯過來的同學,一般同路到校門口就要分手了。後來拉不到同學,我就直接在教室裡待會兒,過個十五二十分鐘再出門,反正剛放學的時候校園裡堵滿了人,人擠人也沒有什麼意思。以上都是藉口,我幹這些事都是因爲怕嚴漱看見,看見我逞強一個人回家。
我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待了一會兒,實在做不進作業,就走到靠門窗的那一排,打開窗,從教室裡往外面望。
我戴上耳機,眼前是學校的花壇。香樟樹高大挺直,樹葉團聚成茂密的綠色,圍着赤赭色的大理石花壇栽種了一片。暮色漸染,透過枝葉的陽光稀疏地浮起在空氣裡。
我在思索怎麼和嚴漱過渡到行爲上具體的和好。是早早地待在樓下埋伏蹲守,然後看到他走遠了再裝作不經意地從人羣中跳出來,接着趁機結伴同行;抑或是直接衝到他教室呢……哦或者他家也不錯……但是沒有理由啊……
我的耳機音量開得不大,思索中聽見教室裡傳來腳步聲。乾淨的風裹挾着一股乾淨的草木香氣,我右耳的耳機忽然被摘下奪走。
“在聽什麼啊,這麼入神。”
嚴漱的聲音溫潤爽朗,空曠的教室裡聽起來卻彷彿引起了迴音,我有點緊張,卻見他很自然地將那隻耳機塞進他的右耳。
嚴漱:“你臉好大,耳機線長度不夠誒。”
我:“……你不會戴左耳嗎!”
他只是抿脣笑,把臉貼過來,然後耳機固執地塞到右耳,乾淨的手指扶着耳機。
“在聽什麼?”
“你沒聽過的啦。”我說:“就是一般的放到網上的歌……”
他疑惑地看向我,我有些表述不清:“反正不是網絡歌手……呃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像老鼠愛大米那種的。”
他似懂非懂。卻也不再詢問。
由暑入秋,九月流火,悶熱的風從窗口吹進來。嚴漱拍拍我:
“回家吧。”
一切水到渠成。
嚴漱忽然賤賤地開口:
“好久不跟閃閃一起回家了,放學路上一個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啊。”
我認命地把書包交給他。想你——個頭!
接下去的一切似乎更行雲流水順理成章……嚴漱又開始往我家裡跑,平常拉我出去玩。他依舊淡然溫和,彬彬有禮,對我卻時而抽風耍逗比,笑起來卻爽朗又溫柔,雖然會經常毒舌技能滿點,關鍵時刻卻又……嚴漱是個雙面人吧……我卻也會因此生出一種我是特殊的,這種作死的想法。他混淆了喜歡與……喜歡的界限。
嚴漱有些忽冷忽熱的,一般來說是我去找他聊天比較多,有時候他找我,不知道是因爲嚴漱話少還是我比較嘮叨,最後都會變成我一個人在那裡絮絮,他偶爾發來幾個“嗯”“哦”的迴應或者幾句簡單的會話,比起我字裡行間充沛的感情以及隨處可見的感嘆號,我幾乎以爲他要睡着,然而打算說再見的時候,他又會拉住我,叫我繼續說。不過在翻臉的那幾個月裡嚴漱倒是找我找得很勤。【所以說我到底是爲什麼會覺得他喜歡我?!
感情積沙成塔,再被席捲。
這種想法的產生很正常……哪怕是現在的已經高三的我……嚴漱的態度還是仍舊這樣叫我傻傻分不清楚。所以當時我在那種“我在嚴漱眼裡是特殊的”的這樣錯誤思想的指導下【論哲學的重要性】,推斷出嚴漱當年拒絕我告白是因爲年·少以及害·羞【我到底怎麼推出來的已然不可考】,我在作死的大路上一路狂奔,在高三第一學期剛開學不久的時候,沒有忍住,又向嚴漱告白了。
人不能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所以隔了幾個月纔沒有忍住又踏進去了。也許是我第一次踏入河流的時候因爲太急匆匆,所以第二次躍躍欲試蠢蠢欲動,不管不顧。
由高二邁入高三的那年暑假是有史以來最短的一個,早早地提前補課,老師與學生一樣。這個暑假我很少看見嚴漱。不過我本來就有點愛宅,烈日炎炎,呼出的空氣好像都變成讓空氣升溫的禍首之一,高溫暖風又反哺到我自己身上。嚴漱則不同。他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樣子,卻是學校籃球隊的好手。高三有一次籃球賽,是高中生涯,也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籃球比賽了。嚴漱很重視。
那天放學,我問完數學老師問題,回到座位上過了一會兒,才整理起自己的東西。今天天氣格外悶熱,下午的時候一場暴雨來得猛烈而突然。我本來以爲下一會兒就好,沒想到放學的時候雨又忽然猛烈地下起來。夏天的雨珠很大,格外暴烈。
我隨身帶傘,嚴漱卻沒有這個習慣。我並不是每天都和嚴漱一起回家的,下午剛下雨的時候我就摸出手機給嚴漱發了短信過去:“你帶傘了麼?”如果沒帶的話一起回家咯。我已經做好了嚴漱沒帶傘的準備,結果快放學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帶了。
我整理完東西背起書包往外走,廊下的雨淅淅瀝瀝,一個男生躲在雨幕後一臉苦惱。我看着有點眼熟。好像是嚴漱的一個同班同學?我之前被拉去看嚴漱打籃球的時候在球場看見過他。
板寸頭,眉毛濃而粗,穿着白色襯衫款的校服,露在外面的手臂曬成古銅色,看得出很結實有肌肉。這是很典型的打籃球的人的樣子。他的眼睛是雙眼皮,他看見我,眼睛一亮。
我頓了頓,還是走上去:“同學要傘嗎?”
話說完我倆都愣了愣。
嚴漱同學手握拳抵在嘴邊咳了兩聲,問我:“多少錢一把?”
我思索了一下,嚴肅道:“不用錢賣,這樣吧,你陪我走一段,就算是費用了。”
他笑開來,湊近我,從我手中接過傘來。我的本意是想我來撐的……他給我撐,我總覺得怪怪的。
“如果被人看到作爲女生的你給作爲男生的我撐傘,明天BBS上就該有帖子了。”
他忽然開口,我想想也是,算了,於是稍微往外挪了挪,在他撐開的一片天空下走進雨裡。
“這雨下得真突然。”他開口:“早上還是晴空萬里的。”
我“嗯”了一聲,擡頭朝天空望去。天空是黑色的,是我的傘的顏色。
雨傘忽然朝我這邊傾斜。我側過頭望去,他和我對了一眼,隨即轉開視線,看別的風景。然而我看見,他外側的衣服瞬間被驟雨打溼。而我這邊,除了先前的雨絲緩緩滲入校服裡,倒是再也沒有被淋到。
……倒是個實心眼的。
我這麼想着,伸手扶住傘柄,往他那邊撥正了一下。他瞬間回頭看着我。
……嚇到我了。
我沒說話,有點小尷尬,人朝他那邊靠了靠。
雨噼裡啪啦落下來敲在傘面上,我聽見沉沉的,然後被傘面碎成細雨珠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忘記惹,謝謝容容的地雷,麼麼噠。
……總覺得越寫越小清新越寫越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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