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士熵問靳少忱的那個問題,我花了好久時間,才讓自己的大腦接受。
那就是,我之前流掉的孩子不是秦武的,是靳少忱的。
那也就是說。
那也,就是說。
我捂着臉,又哭又笑,眼淚從指縫裡瘋狂涌出來,夜風吹過來,頭皮都瑟然一抖。
騙子。
大騙子。
我咬着牙,自己狠狠掐着手臂,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可腦子裡卻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初見靳少忱的一幕幕。
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大腦裡盤旋迴蕩。
“我沒有開玩笑。”
“你這輩子,只能生下我的孩子。”
“我真是瘋了,纔會那麼想你。”
“乖乖呆在我身邊。”
“等我回來,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手指不自覺用力,指甲都嵌進了地面,冰涼的觸感穿透身體,滲透四肢百骸,渾身都透着冷意。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
李白麪無表情地問我要不要回去。
他從不會安慰別人。
我不知道,他跟在我身邊,替我開車,隱身在暗處保護我,這麼久以來,他到底把我當做任務還是朋友。
可現在看來,只能是前者。
我是靳少忱派給他的任務。
我擦掉眼淚,從地上爬起來,把摔壞的手機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那樣決絕地動作,像是預示着什麼。
我走到車門前,伸手朝李白要鑰匙,他似乎有些驚訝,神情裡泄出幾分不解,但沒有問我要做什麼,也沒有配合地交出鑰匙。
我們僵持着,直到電話震動聲響起,李白接起電話,我趁他不注意,直接搶過他口袋裡的鑰匙,上了車就鎖門,安全帶都沒系,一腳油門就蹬了出去。
如果沒看錯。
那通電話是靳少忱打來的。
……
我開車連夜去了尋.歡的老家。
夜路難走,我第一次開夜車,開了好幾個小時纔到達目的地,下了車之後,我就站在輪胎旁邊,在尋.歡從小長大的這塊土地上,足足站了整整一小時。
凌晨一點,李父提着手燈開門出來,看到我失魂落魄的蹲在門口,訝異地問我怎麼在這。
他問這話的時候,順勢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我苦澀地咧了咧嘴角,啞着嗓子說了聲謝謝。
我把車裡的東西都提了下來,李父從我手裡接了過去,看了眼,認出這是尋.歡用的東西,輕輕嘆了一聲。
天上掛着寥寥幾顆星星,像我胸口這顆孤寂寥落的心。
李父把我帶進家裡,李家所有人都沒睡覺,圍在一起,李母在擦眼淚,看到我進來,所有人都噙着淚看向我。
李父說,“她大半夜開車過來的,讓她先喝口熱水,休息休息吧。”
我就睡在尋.歡的房間裡。
抱着他的枕頭,埋在他蓋過的被子裡淺淺入睡。
我不敢睡着,卻還是抵不過疲倦,一不小心睡着了。
凌晨五點,夢魘到哭着醒來。
夢裡的臉變換着,從朱朱變成尋.歡,再從尋.歡變成靳少忱。
靳少忱摸我的臉,親吻我的脣,在我耳邊柔聲說,“等我回來就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就突然醒了。
我一直以來,都特別信任靳少忱。
這種沒來由的信任,在他強勢的存在下漸漸變成了習慣,最後形成依賴。
顧隊說得對。
我心裡早就明白。
可我卻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凌晨六點左右,院子裡的狗瘋狂地叫了起來。
我聽到李父李母問話的聲音,“你,找哪位?”
我心裡有了預感。
正暗暗猜測,就聽李母問,“外國人?”
可以百分百確定了。
我飛快地穿好衣服,剛穿上鞋,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
伴着李父李母動怒地聲音,“你什麼人啊,進來幹什麼啊,你到底要……這個門不能開!”
男人帶着一身風塵僕僕的倦態站在門外。
我好像很久沒見到他了。
其實我很清楚,不過整整十三天沒見而已。
我卻從他走的那天開始,就想念到現在。
男人依舊側臉削肅冷硬,輪廓的線條深邃,外間的光線打在他臉上,襯得他棱角分明,眉眼甚是好看。
他抿着脣,睨向我的目光晦澀難懂。
我在他進來那一刻,就在不停猜測,昨晚我和白士熵通話是不是被他發現了。
我正胡思亂想着,不期然看到他朝我伸手,我冷不丁向後退了退。
我不該怕他的。
明明他騙了我,利用我,甚至毀了我。
我卻還是懼他。
我現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離他遠遠的。
靳少忱上前幾步,抓過我的手臂,把我按進懷裡,在我頭頂輕聲說,“我會幫你擺平。”
擺平什麼。
我很茫然。
可心口卻咚咚咚地加速跳躍。
我要怎麼做,才能把他帶給我的傷害,加註到他自己身上呢。
心跳劇烈。
似乎是在爲我這種雞蛋碰石頭的想法鼓掌。
我沉浸在自己的報復心裡,被靳少忱攬着離開了李家。
臨走前,我都忘了和李父李母打招呼。
我眼裡心裡都是靳少忱。
紙張上的每一個字符。
白士熵問出的問題。
靳少忱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以及,此時此刻的靳少忱。
他在我耳邊說話,聲音明明很近,聽在耳裡彷彿隔得很遠,遠到我以爲都是幻聽。
“怎麼不接我電話?”
“怎麼不說話?”
“楊桃,看着我。”
“楊桃,你怎麼了?”
他突然停下來,按住我的肩膀,深藍色湛亮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人的靈魂,他直直盯着我的眼睛,最後抱住我,跟我說,“沒事了,我來了。”
啊,他肯定以爲我在爲尋.歡難過。
不是。
我是在想,不論如何,我都傷不了他。
這場戰役。
他靳少忱贏了。
遺產,他拿到了。
包括,我的心。
我輕輕擁住他,在他肩膀處深深吸了口氣,“靳少忱,我們離婚吧。”
懷抱陡然變得僵硬,靳少忱不可置信地推開我,大掌箍着我的肩膀,目光凌厲似刀鋒,“你說什麼?”
肩上的力道很重,痛得我面目都有些扭曲,我硬是擠出笑,“我說,我們離婚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靳少忱一拳砸在旁邊的牆上,然後流血的手拉着我上車。
李白在駕駛座開車。
我和靳少忱坐在後座。
他的右手骨節處正往外滲血,他渾然不覺,用那隻流血的手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的心臟砰砰砰直跳。
因爲,在他拳風掃過來那一刻,我以爲那一拳會落在自己臉上。
車子一直往前開,我不知道靳少忱要帶我去哪兒。
我只知道,他現在正在盛怒邊緣。
上一次,他這樣憤怒的畫面還近在眼前,我不由瑟縮了下,手上的力道又緊了幾分,這種焊勁像要把我的手指捏碎。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灼灼如火地眸光。
也是很久後,我才從他這樣受傷的眸光裡讀出來他眼底的訊息。
車子開到溫城,他帶我找了個餐廳吃飯。
服務員被他駭人的臉色嚇到,遞菜單過來時都不敢開口問,只安靜立在旁邊。
靳少忱把菜單放在一邊,等我開口。
我就點了份套餐。
他把菜單扔給服務員,“和她一樣。”
服務員走後,我們誰都沒說一句話。
我覺得我沒什麼好說的,他騙了我,利用了我,毀了我。
可我毀不了他。
我愛他。
我味如嚼蠟地吃着東西,偶爾擡頭看到他堅毅的下巴,心口的酸澀就開始無限擴大。
我是不是應該像個潑婦一樣去抓花他的臉,去打他去鬧一鬧呢。
可是,白士熵早就看穿我了啊。
我是鴕鳥。
遇到危險,只會把腦袋埋進沙裡。
掩耳盜鈴。
自欺欺人。
他的手還在流血,鮮紅的血順着手背流進袖口,每每他擡手取杯子喝水,那血就會滲進黑色袖口。
我撇開臉,自顧自吃飯。
我發現自己特沒出息,因爲他不過是手背受傷流了點血而已,我卻控制不住非常想過去幫他處理傷口的衝動。
有服務員過來遞了棉籤和酒精放在桌上。
是剛剛那個被他嚇得不敢說話的服務員。
靳少忱放下筷子,破天荒對服務員說了聲謝謝。
服務員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看起來也就二十歲不到,臉紅紅的,受寵若驚般連連擺手說沒事。
她說完就站在那看着我,似乎有些疑惑地樣子問我,“姐姐,你怎麼不幫他包紮傷口?”
我握着勺子一時啞然,擡頭看了眼靳少忱,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背看,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就低下頭,專心吃自己的飯。
餐桌上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服務員卻突然小聲對靳少忱說,“我幫你包紮吧,我以前經常幫我爸包紮,你放心,我有經驗的。”
她臉上的神色非常自信,渾身充滿了屬於這個年紀的朝氣和樂觀。
她說完,就開始動手替靳少忱消毒。
靳少忱沒有拒絕,閒閒倚着靠背,眼睛不知道看哪裡。
我食不知味地咀嚼完嘴裡的東西,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一百,壓在筷子底下,轉身就走。
靳少忱卻猛地站起身,隔着餐桌一把拉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