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後來聽李白說,才知道靳少忱回來有多兇險。
夜幕藹藹,靳少忱自己駕駛直升飛機過來,超速不說,還和其他航線的飛機差點相撞,驚動了境內外的刑警,引了十幾架飛機追在後面迫他下降。
溫城如墨般的天空,卻處處都是閃光燈在追着打在一架私人飛機上。
那架飛機卻身姿矯健地躲開一切障礙,分秒必爭地一直停到溫城酒店頂層。
靳少忱下來後,甩都不甩後面的十幾架飛機,轉身就走。
刑警聯繫的酒店保安都被他打了幾個,直到那頭接到消息,知道他是白家的才收隊。
....
此時的我,靜靜躺在靳少忱懷裡,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十足安靜,我卻不住發冷,空調的溫度一直開到最高,我才忍着那股冷意,安靜蜷在他胸前。
直到我吃完藥躺下,他纔出去接起不停震動的電話。
晚上十點,單位的同事過來錄口供,尋.歡跟在後面握着錄音筆。
即便醫生關照我不應該說話,可我還是忍着喉嚨的疼痛,義無反顧地開口述說着,沙啞難聽地聲音傳遞在病房的每一個角落。
我說到朱朱的遭遇時,尋.歡忍不住撇開臉,他眼圈紅得厲害,用手往臉上隨意抹了兩下。
我沒有停頓,面無表情地講述着,還原着當時的所有場面。
我跪下來求王虎,王虎肆意地笑,朱朱的絕望嘶吼。
所有的所有。
事無鉅細,統統交代。
同事撂下筆之後,尋.歡已經轉身出去,垂在身側的袖口一片溼濘。
我喊他的名字,“尋.歡。”
尋.歡握緊了拳頭,停在原地,沒有轉身。
我坐起身,已經啞到發出去的聲音只剩氣音,“她呢?”
尋.歡回頭看着我,他不說話,就那樣看着我,氤氳的大顆眼淚就從那張臉上滑了下來,砸在地板上,砸開一道水漬。
我們之間的默契程度,只需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全部。
我搗住嘴巴,大口吸氣,渾身發冷得厲害,眼眶卻那麼滾燙,像是裡面的岩漿迫不及待要迸發出來,燒盡一切。
靳少忱抱着我,不停在我耳邊說,“沒事了,沒事了。”
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朱朱她...流產了啊。
我睜着眼睛,身體疲憊到極點,可神經繃着,不敢睡,不敢再睡。
怕,一醒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凌晨一點,我跟靳少忱說,“我想去看她。”
靳少忱就抱着我去了朱朱的病房,他在病房門口安排了四個人,各個魁梧高大,腳步極輕。
朱朱的病房離我只有二十米遠,中間隔了個病房。
她從手術醒來後就不說話,不吃東西,一聲不響地躺在那,無聲無息地像死了一樣。
靳少忱只抱着我站在門外,讓我透過門上的窗戶去看,因爲方劑在裡面。
朱朱躺在病牀上。
而方劑。
跪在地板上。
我知道,方劑在自責。
他自責,如果他沒喝醉,我和朱朱可能不會遭遇這些。
他自責,如果他沒喝醉,朱朱和他的孩子....不會死去。
可是,真正該自責的人,是我啊。
我咬着脣,纔沒讓自己哭出聲。
靳少忱卻單手抱着我,把自己的手指伸到我嘴邊。
我就張嘴咬了下去。
濃郁的血腥味充斥在口腔。
我抽噎着,看向靳少忱,聲音沙啞難聽,“怪我,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不是我,他不會報復.....”
“如果我,早點知道....一定會...殺了他...”
“如果他....強...女幹...的是我,就...好了...”
我胡言亂語着,眼淚燒得眼睛發疼,渾身的器官像是被連通了,筋骨錯位的痛,額頭的痛,所有的痛覺,清晰地傳遞到大腦皮層,再來,就是心口的疼。
我喊的聲音有些大,裡面的方劑好似聽到了,擡頭看了過來,我看到朱朱的手指也在微微顫動,可不等我細看,靳少忱給了我一個手刀。
我的世界徹底安靜了。
——
在醫院住了整整一週。
左腿膝蓋骨的傷還隱隱泛疼,但是臉上的手上的,已經大好。
司北和金小妹來過,但被擋在外面,靳少忱沒有讓任何一個人進來探視過我。
他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知道,我夜裡說夢話,夜裡大哭,都是他抱着我輕聲細語地哄我重新入睡。
前兩個晚上,我需要吃兩片安眠藥才能入睡。
等我調整好心態,已經是一週後了。
尋.歡帶了頭兒的話跟我說,因爲朱朱需要出庭作證指控,這件案子才能進行下去,否則,法律上的證據不足,人證物證就失去存在的意義。
頭兒要說的重點是,讓我去勸說朱朱出庭作證。
我沒說話,尋.歡知道我的意思,他說,“我跟頭兒說了,你不會同意,他還是讓我過來問你。”
一個女人,到底有多大心,才能當着侵.犯過自己的男人,當着許多陌生人面前,講述自己被侵.犯的場面。
我揪着心口,捏緊了拳頭。
骨節因爲用力,發着蒼白。
出院這天,我還不能走路,左腿還需要靜養。
出去之前,我託靳少忱抱我去看朱朱一眼,誰知道,去了之後沒看到人,只看到站在病房裡兀自發呆的方劑。
靳少忱凝眉看着方劑,“怎麼回事?”
方劑面色蒼黃,聲音輕飄飄的,“她走了。”
我聽說,方劑在醫院這一週,只喝水,沒吃過飯,他的家人還查到這家醫院,進來鬧過,被他全部打了出去。
尋.歡告訴我,方劑的父母當着朱朱的面說,“爲了這麼個女人不值得,回去再找好的...”
年輕的男人,還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女人,方劑只吼着,“我就要她!我就要她!”
父母就會拋下一句一句狠毒的話來。
“她這樣的別想嫁進我們方家!”
“不乾不淨的也不怕髒了我方家門!”
“你玩玩就算了,別帶回家!”
一月二十八號。
朱朱失蹤。
沒留下一句話,沒留下一個記號,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彷彿她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調了醫院監控,也只知道她出去就打了車,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兒。
因爲是晚上,監控模糊,無法看清出租司機的車牌。
篩查需要幾天時間,單位還忙着王虎的案子,只有我和尋.歡逮到時間就看監控,查朱朱的消息。
尋.歡找到朱朱母親的時候,她正在收拾行李,說是要去找朱朱。
因爲朱朱是一個人走的,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王虎的案子最後多虧靳少忱出力,才直接判了刑。
宣案那天,我問尋.歡,“爲什麼不是死刑?”
尋.歡握着我的手說,“桃子,別犯傻。”
我沒有犯傻到自己衝進去抓着那個人,用槍一.通.掃射.。
我只是,無奈。
烙印在心口一輩子的傷害,憑什麼,那麼便宜他。
王虎是躺在擔架上過來聽審的,他那地方做了切除手術。
靳少忱帶着尋.歡過來救我們時,看到房間裡的慘像,靳少忱掏出槍朝王虎的.下.體.開了兩槍。
我不難猜到,靳少忱在我手機裡裝了定位。
因爲,被救的當天,我就在桌上看到了我的手機,他說是在酒店洗手間門口的垃圾桶裡找到的。
我沒有生氣,相反,我是感激的,因爲他在打電話給我那一刻,就知道我出事了。
只是。
他來得太晚了。
——
因爲一直關心近期的新聞,生怕看到單身女.人出事的新聞,所以,一有時間,就不停掃資訊,卻不小心掃到一條關於靳少忱的。
一月二十號晚上十一點十分,白家老太太去世。
我想起,那天晚上他抱着我時,口袋裡不停震動的手機。
今天已經二月初了,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居然還待在這裡。
我拿着手機資訊,氣勢洶洶地問他怎麼不回去時,他卻抱着我說,“怕你出事。”
“靳少忱....”我一時就酸澀了心口。
誰說只有方劑自責。
靳少忱也無時無刻不在自責。
他這些天,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有二十個小時看着我。
睡覺的那幾個小時也要摟着我。
我掙開他的懷抱,仰頭看他,“頭七都過去了,你這樣不好,你得回去盡孝。”
他似乎想對我說什麼,卻最終化成一個字,“好。”
離開那天,他沒碰我。
和之前在醫院的那一週一樣,只是抱着我入睡。
他知道,我目睹了我最要好的閨蜜被侵.犯的一幕,那些場景感同身受到每個晚上都會夢.魘到渾.身.發.抖,捆.綁的繩子,無.力的身.體,發不出聲音的喉.嚨。
每一件,都讓人絕望到,想死。
靳少忱回德國那天,方劑也跟着去了。
他放棄去尋找朱朱。
自從朱朱失蹤後,他開始卸掉僞裝,收起了所有笑容。
和他對視那一刻,他冷漠地目光讓我錯覺地以爲,像是看到了陌生人。
聽說,方劑家裡給他安排了個榕市市長的女兒,他們只見過一次,方劑就同意訂婚,說是訂婚之前,陪靳少忱去給白家老太太磕個頭。
我仰頭看着飛機滑過天際,留下的一串白。
驀地想起朱朱說的話。
她說,有些人,註定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