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我張着嘴,腦袋放空了幾秒。
秦武在我耳邊說的幾句話像被剪輯點了循環,一遍遍在耳蝸裡嗡嗡。
“答應我,不要讓我爸在監獄裡受欺負。”
“你會不安的吧?”
“這樣,真好……”
秦五叔涉了命案,那就不單單是蹲牢房那麼簡單了。
秦武提出那個要求,是一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還是……
後背隱有冷汗滑過。
“真的死了?”我不確定地重複着問了句。
嘴脣像被無數只毒馬蜂蟄過,又刺又麻的灼痛感依附在痛覺神經末端,只要開口,皮肉牽扯着痛覺神經,提醒着我皮肉分離有多痛。
礙於旁人在,尋.歡沒有立馬回答我,卻是回頭讓護士和病人先出去,等人走了後,纔對我說,“對,死了。”
“怎麼,怎麼死的?”我想起那個給我送飯時,目露不忍的老阿姨,想起她被拖上車時掙扎搖擺的腦袋,心口鈍鈍地,漲滿了難言的酸楚。
“窒息。”尋.歡指着我的嘴,心疼地看着我,“和你一樣,被貼着膠帶,但是,她的鼻子被堵住了。”
“是故意的還是……?”
尋.歡知道我的意思,在我還沒說完之前就截斷我的話,“應該是不小心,秦武他爸當時看到人死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震驚和懷疑。”
我沉默着,尋.歡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撫我說,生死由命。
我就擡頭看着他,幾乎是自言自語式地自我催眠,“尋.歡,秦武不能死,他不能死。”
“桃子,我不知道你和秦武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剛剛你不該那樣對靳少忱。”尋.歡異常認真嚴肅地看着我,那表情不禁讓我懺悔起來。
我剛剛到底對靳少忱做了什麼,我懺悔着,卻發現什麼都不記得了。
尋.歡看我沉默,以爲我在反省,趁機告訴我說,昨天晚上李白出來找我,發現暈倒在地的繼父,這才知道我失蹤了,隨後靳少忱直接殺到單位問頭兒要人,所有同事徹夜未眠,個個分工明確,調錄像的查車輛的,詢問路人的,頭兒和隊長在繼父的租房外採集取證,天色太晚了,除了凌亂的腳印其他什麼都看不到。
所有人都在等,幾乎一整晚都沒睡,直到靳少忱在凌晨時發現蹤跡,開車過來時,幾個同事也開了車追了出來,驚動了秦五叔。
用尋.歡的話來形容就是,靳少忱當時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我想到凌晨秦五叔帶着我和秦武匆忙逃跑的場景,卻不知道原來是靳少忱找到了我。
最後秦五叔車上那通電話我是聽到的,電話那頭確實是靳少忱,打電話敲定了目的地,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但是靳少忱不知道那個麻袋裡的人不是我。
所以,當錢人兩清時,他才發現麻袋裡的人沒有溫度,嚇得他面色發白,跪在那解了半天才解開了麻袋繩。
“他看到裡面的人不是你,直接衝過來就要掐死秦武他爸……你沒看到,當時那個場面……如果不是頭兒和顧隊把他攔下來,讓他在旁邊冷靜……你知道他幹得出來的……”
我可以想象到那樣的靳少忱。
也相信尋.歡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我知道尋.歡擔心我婦人之仁,怕我屆時判決上軟了心腸作假供。
所以,當我告訴他“秦武是想自殺”時,他的表情才從驚恐轉變到驚疑不定的驚恐,再到之後的細思極恐。
我想,在這種時候,唯一能理解我的人就是尋.歡了。
可是靳少忱,我希望他懂,又不希望他懂。
我簡單收拾了自己,裹了條牀單就出去了,急診室的燈還亮着,不時有醫生護士忙進忙出,外面站了一圈身穿防彈衣的人民警察,路過的家屬病人都不敢長時間逗留,匆匆掃了眼就趕緊跑了。
頭兒看我過來就找人給我做筆錄,讓我把經過複述了一遍。
當我說到秦武跟我保證,他有辦法幫我出去時,頭兒做了手勢讓我停下,又讓筆錄員先站一邊,纔看着我問,“你還沒看秦品術的口供吧?”
秦品術就是秦五叔。
我搖搖頭。
頭兒又把筆錄員叫過來,讓我接着錄口供,等我全部講完。
中間我說到秦武讓我扶他下去走走時,頭兒的眼珠子都瞪脫了框。
我不知道,在我看來很莫名的一場對峙,在頭兒和同事包括靳少忱的眼裡,是多麼令人心慌到驚懼的場面。
直到我講完,頭兒才悠悠長嘆一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以爲他說的是秦武,卻沒想到,他說的是秦五叔。
“秦品術把所有事都攬下了,只說跟秦武沒關係。”頭兒咳了一聲,才恨聲罵到,“這對父子倆,都一肚子壞水。”
我問頭兒有沒有找到我的手機,他說那些都是物證,等定了案才能拿回來。
我就沒說話。
我想給那個人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
可現在有了這麼好的藉口。
沒有手機,那就打不了電話,也發不了信息了。
心裡莫名空落落的。
在急診室門口徘徊等了兩個多小時後,醫生纔出來找家屬,頭兒把醫生領到一邊出示了懷裡的警證。
我抓着後面出來的幾個小護士連聲問,“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小護士臉上還有些紅,不知道爲什麼還瞪了我一眼,我茫然地看着後面幾個護士推着病牀車出來,這次總算鬆口氣。
秦武沒死。
心頭一鬆,我一個踉蹌朝前撲倒。
眼前人影閃過,不是黑藍色的制服,也不是黑色的防彈背心,是一節黑色長袖的手臂,黑金色鈕釦閃進眼底時,我看到了一雙墨藍色深沉如潭的眸子。
……
我住院了。
隔壁是秦武。
靳少忱倚着牆看我掛點滴,我只要抽氣或者哼一聲,他就會問我,“哪裡疼?”
溫熱的掌心就會覆在我臉上,撫摸的動作像在給一隻貓順毛。
所以,我有事沒事都哼哼。
起初他一直按鈴找醫生,後來乾脆打電話叫司北過來,我一聽立馬從牀上彈起來,“不用,我沒事。”
也不是沒事。
不能喝水,也不能吃東西,只能靠輸營養液。
嘴上的傷起碼要一週才能好。
倒是李白送了藥過來,我猜是司北的藥,靳少忱坐下來替我敷在臉上。
我想起第一次他爲我上藥時的場景,那時他把我從醫院門口帶回來,蠱.惑我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會受到欺負,當時他的眼睛裡有很多情緒,但更多地是玩味,這一次,我彷彿看到了別的。
不等我看清楚,那雙好看的眼睛已經眯了起來,眉峰皺着,聲音帶着與生俱來的孤傲狂妄,“楊桃,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我要解釋什麼。
哦,我不是捨不得秦武才那樣的,秦武是故意想死在你手裡好讓我心裡不安的。
可我能張嘴說的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靳少忱冷了臉,他一生氣給人的感覺就特別冷,整個眉眼都凍了起來,墨藍的眸凝過來,像是一把冰刃鎖住了我。
“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個。”他削薄的脣一開一合,神色還算平靜,聲音已經夾着股來自暴風雨前的寧靜了。
我擺弄着病牀上的格子牀單,數着難看的橫槓豎槓,有些無謂地語態,“那你想聽什麼?”
想聽什麼呢。
對不起我瞞着你去看了繼父,對不起我在那樣危急的時刻卻還擔心秦武的生死。
可是你不也瞞着我開車撞了王欣彤嗎!
你毀了這麼多人,還要問我要解釋?!
這些話,像一根巨型魚刺,它卡在我胸腔裡,每每想開口,每每想嘶吼,就會被自己腦子裡的那句話給堵住。
楊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爲你。
在靳少忱開口前,我下了逐客令,“我累了。”
我側身躺着,背對他,看着粉色的牆壁,數着牆壁上的花紋。
靳少忱站了會,我可以感受到,他那雙幾乎穿透人靈魂的灼熱目光在我後腦勺停留了片刻,最後一聲不吭走了。
他這一走,就是再沒回來。
下午同事都來我的病房裡開會,我躺在那聽,有關秦五叔的案子還要等秦武醒來做口供,最後敲定擬案上交,由上頭定案,再確定判決時間。
在這件事上,我不敢多問,甚至不敢去猜測迎接秦武和秦五叔的是什麼樣的最終判決。
我能做的就是在秦武病房,問醫生他還有多久能醒。
我過來時才知道,一開始幾個小護士爲什麼從急診室出來後臉紅,不是害羞。
怎麼可能是害羞呢。
她們輪流過來幫秦武換尿袋,檢查插尿管,用眼神無聲交流眼底的鄙夷。
我總算明白,秦武的生存意識爲什麼會這麼薄弱。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呆呆坐在秦武病牀邊許久,直到外面天色早已經黑了,才一個人晃悠着回到自己的病房。
不能碰水,也就沒有洗漱,直接就往牀上一躺。
因爲窗外一大片月光,所以我也沒開燈,等我意識到牀上有人時,那人已經掐住了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