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父率先反應過來,站起來問我,“回來啦?”
我還記得十五年前,我媽第一次領我到繼父家裡吃飯,他看到我們說的第一句也是,“來啦?”
時光荏苒。
那年初次見我就對我翻白眼的小女孩也長大了。
接着,我媽去世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漸白了一半的頭髮,佝僂着腰。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的姿態,用他的話就是,笑臉相迎,和氣生財。
直到我媽去世,我都想不明白,我媽到底看上他哪點。
好像他哪一點,都配不上我媽。
是以,我從來沒喊他一聲爸,他也從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還是真的....不在乎,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這個家裡,我最不想撕破臉皮的人,就是繼父。
我瞄了眼靳少忱,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秦武也站了起來,怒目而視的搞得跟沒離婚前看到老婆出.軌的老公一樣。
我還記得,離婚那天跟他說過,下次再見能動手我不會跟他嗶嗶。
他抿着嘴沒說話。
王欣彤一雙眼滴溜溜地一直盯着靳少忱,她眼裡散發太多信息,好奇,驚訝,恍然大悟,她應該是認出來那天在酒店前臺見過他。
但她眼裡流露更多地是嫉妒。
我突然就說不出地自豪,現在來看,秦武和靳少忱何止雲泥之別,簡直就是人狗之差。
繼父看着靳少忱問,“這位是...?”
“他……”我囁嚅着,還不知道怎麼介紹,手上一暖,靳少忱握住我的手和我十指交纏。
“看不出來嗎?”他笑着舉了舉相握的手,眉眼溫情地看向我。
很多年後,回想起這一天這一幕時,我已經忘了其他人說過什麼。
唯一記得的就是,蕭寒冰冷的天氣裡,那個男人筆挺地站在那,用寬闊的胸膛做我的後盾,用結實的肩膀做我的依靠。
他當着衆人的面理了理我耳邊的頭髮,語調溫柔似水,“乖,去拿戶口簿。”
我就傻傻地點頭進了我的房間。
門沒關,我就聽到繼父喊王欣彤倒茶給客人喝,我心想,王欣彤那廝保不準趁着倒茶對靳少忱拋.媚.眼,隨後我就靳少忱不鹹不淡地聲音,“幾位客人打算呆多久?”
空氣一下靜滯了。
我找戶口簿的動作都停了,我懷疑我聽岔了。
講道理啊,他纔是客人啊。
我陡地想起了那通撕心裂肺的電話。
以及那人站在寒冷的霜霧下,像是許下諾言一般擲地有聲地問我。
“怎麼樣,需要我幫你討回來嗎?”
所以說。
靳少忱不是過來替我示威的,他是真的,過來幫我討回屬於我的東西。
我把所有證件都裝在信封揣在懷裡,擡腳準備出去時,身子微微傾斜趴在門框上,想偷偷看一眼門外的狀況。
客廳裡繼父訝聲問,“你說什麼?”
王欣彤還努力端着姿態,捏着笑,“客人你開什麼玩笑呢?”
“你算個什麼東西?!”秦武怒聲吼了出來,被王欣彤拉在身後,繼父尷尬地笑,“別介意,他…他…”
靳少忱很是大度地微笑,他神情慵懶地解開自己脖子上的黑金鈕釦,這個動作讓他添了幾分雅痞,“桃子的前夫是吧,你還沒有資格知道我的身份。”
我第一次見識到靳少忱的這一面。
微笑和狠戾兩相結合,讓人在他溫和的表象下又能清晰領會到他的狠厲。
“桃子最近很忙,這套房我幫她處理了,你們還剩幾天參觀時間,好好把握。”
他笑着說完,又高聲喊了我的名字,“把房產證拿過來。”
他發現我了。
我只好裝作剛找到東西的樣子出來。
王欣彤立馬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姐,這房子不能賣,賣了咱爸住哪兒?!”
我本來沒想過要賣房,但也沒想回來住,這房子說是給我,其實就是留給了繼父和王欣彤,根本沒我啥事。
但我沒有說話,我只是用力抽出手,走到靳少忱身邊,擡頭看着他的目光說,“找到了。”
“爸,你說句話啊,姐要把房子賣了,咱們以後住哪兒啊?!”王欣彤真的急眼了,直接扯着繼父的胳膊就要拉他過來到我跟前,“爸你快跟她說說啊!!”
繼父搓着手,他確實滿臉的尷尬,甚至還有些討好的意味,“沒事,這房本來就是桃子的,應該的應該的。”
我媽去世前常叮囑我,讓我把他當成我的親爸照顧。
所以,我賺了錢之後,第一筆收入就是給他買了按摩椅。
以後每個月的工資都會抽一半遞給他當生活費。
甚至結了婚,還把他接過來同住。
我甚至計劃好了,以後賺多一點的錢,給他單獨買個房,再請個保姆照顧他。
王欣彤喋喋不休地數落,好似我真的是個忘恩負義十惡不赦的沒良心的人。
“應該什麼應該,你養了她那麼多年,到頭來還被她趕出去,傳出去也不怕丟死人...”
“你閉嘴!”
“爸!咱們都要被趕出去了!你就不着急啊!也對,她從來就沒把你當過爸!這要是親爸會是這個待遇?!”
“你!”
“我說錯了嗎?!當年要不是你娶了她媽,她們哪能過上這種太平日子,現在倒好了....還想把我們趕出去...白眼狼一個...”
“你少說兩句會死啊!”繼父動了怒,差點揚手要扇王欣彤。
可是最終他也沒有下去手,畢竟,那是他的親生女兒。
我冷眼聽着,終於在聽到那個字時忍不住了,“王欣彤,我的事不要扯到我媽,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說別的都好說,就是不能扯到我媽!”
靳少忱扣住我的手,他皺眉盯着我憤怒炸毛的臉看了會,問我,“生氣?”
他像是在考究我的表情,以此來計劃和實施接下來的步驟。
我想起那通穿透耳膜的嘶啞哭喊的電話,愣了愣,搖頭,“我們走吧。”
我沒想過用傷害別人來泄憤。
可是我不想傷害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想傷害我。
在我們走之前,秦武呵呵冷笑了一聲,“楊桃,那天在酒店裡就是他對吧?!呵呵...你竟然有臉把姦夫帶到家裡來....”
我剛還在想,秦武居然這麼沉得住氣。
卻原來,還是那個暴脾氣。
我轉過身,特諷刺地看了他一眼,又對比了下身邊站着的靳少忱,愈發覺得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簡直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還大。
秦武從早到晚都是一身保安制服,除非是放假,否則很少穿自己的衣服。
再看靳少忱,天生的衣架,身高腿長的,加上那張秒殺男女老少的帥臉。
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我媽如果地下有靈應該會爬出來偷笑。
嗯,一定是這樣。
底氣足了點,我就特別硬氣地反駁他,“你都光明正大在家裡嫖了,我怎麼就不能出去...找了?”
嘴一欠,差點把最後那個字說成嫖,明顯感覺到身邊靳少忱的身體都僵了一瞬。
我抽空瞄了他,只看到他滿臉的黑氣。
下一秒,他把我鉗進懷裡,旁若無人地貼着我的脖子跟我咬耳朵,“你死定了。”
語氣曖.昧危險。
只這樣四個字,把我方纔的怒火全部澆滅。
秦武沒想到我居然敢當着繼父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無異於直接告訴繼父,他的寶貝女兒王欣彤就是那隻雞。
一時間,王欣彤和秦武面面相覷,紛紛尷尬又惱火。
我那句話一出,把繼父嚇了一跳,他滿目震驚地站在那像是沒有消化完我那句話的意思。
他身體不好,我真怕我們這些人打嘴炮,不小心傷了他,只想快點離開。
顯然,有些人狗急跳牆欲蓋彌彰。
王欣彤突然衝出來攔住了我們,朝靳少忱笑得歡暢。
我心裡一驚。
直覺好像知道她想說什麼。
卻趕不及阻止她。
只能聽到她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我的耳膜,直擊我的心臟。
“這位先生,和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在一起沒什麼,就是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她墮過胎?”
從小學接受高等教育,到入警校接受黨和組織的培養,我楊桃活了這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墮胎兩個字沾上邊。
而今,離婚加墮胎,再算上出.軌,就是我楊桃的標籤。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聽到這句話時,率先去看秦武的表情,可他沒有報復後的愉悅,反而一臉不滿地瞪着王欣彤。
目光一錯,發現我在看他時,他立刻厭惡地瞪着我。
不論何時,我聽到那個字眼,依然在意孩子爸爸的看法。
所幸,他還沒有完全喪失良知。
說不上欣慰,只覺得,心裡的石頭算是落下了。
孩子的事一直是我心裡的刺。
每次拔出來連筋帶血。
手上一疼,靳少忱握着我的手不停用力勒緊,幾乎勒得我骨節變形。
我忍着疼看向他,只看到他深藍的眸子神色莫辨,複雜難懂。
良久,他攬着我笑了,聲音像一顆石子砸進了我心裡,激起一池漣漪。
他說,“她這輩子只能生下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