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繼續進行。
負責主持朝會的太常卿商丘成,持芴上前,奏道:“啓奏陛下,前時,貳師將軍海西候臣李廣利遣使回京,報告了匈奴敵情,未知陛下是否准許,海西候使者入殿稟報!”
天子聽着,微微頷首道:“宣!”
“諾!”商丘成立刻恭身再拜,然後轉身道:“陛下許貳師將軍海西候臣李廣利使者入殿!”
在殿門口,早已經靜候多時的贊禮官,立刻揚聲:“陛下宣貳師將軍海西候臣李廣利使者入殿面聖!”
“天子有詔,宣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使者入覲……”
一個又一個被安置在未央宮的贊禮官,將命令層層傳遞。
就像接力賽一般,一棒接一棒,以確保所有在未央宮之中待詔之人,可以清楚無誤的得知從宣室殿之中傳出來的每一個命令。
很快,一個身着甲冑的大將,便趨步入殿,在殿中大臣的注目之下,來到了天子御座之前的五十步處,恭身頓首拜道:“居延都尉臣循恭問陛下聖安!”
又對左右公卿大臣稽首拜道:“恭問諸位明公安!”
所有文武大臣,紛紛起身,對其一拜。
就連天子也特意起身離座,以示尊重。
而張越等持械侍衛,則收起手裡的斧鉞,讓開一條道路,以方便入朝的大將,可以清楚的看到天子的容顏與神色。
“卿自居延歸,一路辛苦,還請坐下來說話……”天子輕聲笑道:“來人,爲將軍賜座……”
“臣謝陛下隆恩……”這位大將穿着厚厚的甲冑,躬身都有些困難,但他還是很恭敬的低頭拜道:“只是,軍務在身,請恕臣不敢坐!”
“也好……”天子也沒有堅持,他知道,邊塞將官們的作風。
漢家邊塞的大將和官員,無論文武,都是雷厲風行,不敢耽誤半分時間。
因爲,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每拖延一刻,就可能造成慘重的損失!
特別是那些回京的大將,幾乎都是恨不得,將所有時間都用在刀刃上。
上次李廣利回京,除了去了一次新豐外,將其他幾乎所有時間,都用在了與朝臣和宮廷的貴族溝通上。
據說,其回京述職,前後二十餘天,在家中歇息和與家人溝通的時間加起來,還不足二十個時辰!以至於,其幼子見了他,居然認不得!
這讓天子聽說後,真是感慨萬千,以爲是真正的忠臣!
連李廣利都是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故而天子揮手道:“那便請將軍爲朕和羣臣,簡單的介紹一下,居延、西域以及幕北的敵情吧!”
“臣斗膽,請陛下許臣調用堪輿!”
“準了!”天子呵呵笑着。
“臣謝陛下!”將軍恭身再拜。
很快,一副巨大的被繪製在帛布上的地圖,就被數個內侍擡着來到大殿,懸掛到天子御階之下的兩個柱樑之間。
更有人擡來幾座連枝燈,以方便朝臣和天子,都能清楚看到堪輿。
而這位大將則恭身一拜,走到地圖前,開始爲天子和羣臣介紹起當前的敵我形勢。
這也是漢室傳統。
每年大朝會,第一個事情,就是向朝臣,特別是來自郡國地方的上計吏與兩千石們介紹當前的敵我形勢。
自然的,其實際介紹情況與現實會有些出入。
就像現在,這位將軍介紹的情況,在張越聽來,就有些問題。
倒不是這位將軍撒謊了。
而是他迴避了很多問題。
特別是在關鍵的敵我力量對比上,迴避了那些漢軍可能遇到的困難和挫折。
主觀的強化了匈奴人的劣勢,誇大了漢軍擁有的優勢。
不管是在居延以北的浚稽山方向,還是西部的樓蘭、車師一帶。
在這將軍口中,漢軍真的是正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匈奴蠻子,已經是窮途末路,滅亡指日可待了。
朝堂和天下,只需要再堅持幾年,加大投入,前線漢軍必定可以再創造一個漠北決戰的大勝,將匈奴人徹底打落塵埃,甚至擒單于問罪於長安!
但在實際上,哪怕張越沒有上過前線,只是閱讀蘭臺的檔案,也能知道。
當前的漢匈形勢,其實非常微妙。
在樓蘭方向,因爲漢室扶持了一個新傀儡,趁機將自己的軍隊和官員,塞進了樓蘭。
從而迅速的擁有了在白龍堆方向的戰略主動權。
當然,這也可能和匈奴國內,正在發生的內部紛爭有關。
單于庭和日逐王先賢憚之間的矛盾,越鬧越大。
漸漸有付諸武力的跡象,故而,原本負責與漢室在車師方向對峙的匈奴僮僕都尉主力,開始了後撤和收縮。
車師和他的蒲類諸國親戚們,沒有了爸比的支持,自然不敢主動出擊,招惹漢室。
由是,漢軍在西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活動空間。
輪臺屯田的秋收,甚至沒有遇到匈奴騎兵的大規模襲擾。
但,在浚稽山方向,特別是漢室在幕北的根據地,範夫人城一帶,漢軍就遇到了匈奴多個重兵集團的威脅。
很顯然,匈奴的單于庭,打算在內訌之前,先期解決,至少也要壓制漢軍在其背後的戰略空間。
攘內必先安外嘛!
不過……
對於這位使者的明顯帶有誤導性的介紹,無論是天子還是九卿仰或者張越這樣的內臣,都沒有任何質疑和不滿的神色。
全程都是微笑着聽着這位將軍介紹。
在事實上,這位將軍回京報告,並不是真的來報告敵情的。
他是來告訴天下人——戰爭前景是美好的,未來是光明的。
爲的就是堅定國內的戰鬥意志,爭取更多支持和團結。
不然,他要說出實情,難保某些傻瓜又會開始動搖。
只是,可能是因爲每年都是這麼個套路的緣故,朝臣們都有免疫了。
所以,大家聽着,也都是有些心不在焉。
只有少數幾個新丁,表現的比較興奮。
但是,但這位來自居延將軍,將情況報告完畢。
所有的公卿大臣,卻統一的表現出了欣喜之色。
天子更是讚道:“詩有《無衣》之歌,而書有先王之誓,朕雖居長安,然朕心與邊塞將士一體也,將軍迴轉居延,請務必告知邊塞將士:朕在長安,候公等大捷!”
羣臣也立刻緊隨其後,道:“邊塞將士,勞苦功高,吾等在長安,爲公等禱之,滅亡匈奴之日,將士凱旋之時,天下必同慶之!”
來自居延的將軍聽了,再三頓首,謝道:“末將謹代邊塞軍民,謝陛下及諸位明公!”
說着就脫帽而拜。
這個時候,守少府卿公孫遺抓住有利時機,出列拜道:“臣守少府遺,昧死以奏陛下:賴陛下洪福,社稷之靈,少府有司,恭陛下之命,駑力奮發,終有所成!”
“今,少府之匠,已可月作白紙三十萬張!”
“此陛下文成武德,功蓋三王之業也!”
“臣昧死,請陛下許臣獻白紙於御前,以惠陛下日用,以啓天下士大夫!”
羣臣聽着,都是立刻就嗡嗡嗡的議論起來。
三個月前,侍中紙曾風靡長安貴戚之家。
在京列侯兩千石,多數都曾被天子賜過那麼三五張所謂的侍中紙。
很多人也都用過,體驗非常好!
侍中紙光滑細膩,紋理清楚,書寫性能非常優異。
一張七尺長,兩成寬的紙張,就能承載過去需要十斤以上的竹簡才能記錄的文字。
而其重量,甚至只相當於竹簡的萬分之一,都不可能不到!
簡直是誇張!
少府這麼快就能量產了?
而且是一個月產量三十萬張?
很多人,特別是博士們,一下子就興奮難耐。
用過侍中紙的人,都不會再願意去用竹簡了。
就連天子聽着,也是大喜,道:“辛苦愛卿了!”
白紙的量產,對他而言,意義重大。
這種全新的文字書寫載體,將徹底改變舊有的書寫方式。
更重要的是,還將給他的內庫創收啊!
一張標誌的紙張,賣個一百錢,不貴吧?
三十萬張就是三千萬錢!
一年就是三萬萬以上的收入!
當然,這種斂財方法,可能也就賺個三五年吧,很快天下人都會相繼學會造紙技術,紙張價格也會迅速跌落下來。
但不要緊……
紙張的普及,將會大大加強劉氏君王的統治地位。
想想看,孔子、周公時代,都沒有的東西,卻在漢家出現。
這說明什麼?
說明劉氏是新王啊!
必定要帶領天下,走向新世界,迎來太平盛世!
公孫遺聽到天子的誇讚,心裡面和吃了蜜糖一樣,美滋滋的。
他恭身再拜,道:“啓奏陛下,除此之外,臣還經張侍中提點,以印綬之制,雕於木牘之上,雕刻了一套《孝經》以墨刷之,日可印數百套,大大節省了時間,且所印之書,字跡清晰,斷句合理,今敬獻陛下,爲陛下御極臨朝四十七載而賀!”
說着,公孫遺就拍拍手,立刻就有少府官吏,擡着一個案幾,來到殿中。
案几上,擺滿了一冊冊用線釘裝起來的小冊子。
白紙與雕版印刷術,提前數百年,同時出現。